第二章 不速之客
古之上卿者,位同丞相,乃諸侯國中最高的官職。但春秋末年,周室傾頹,諸侯開始爭霸,紛紛逐鹿中原。野心家們不加掩飾,行僭越之事,紛紛設置相位,引天下英雄豪傑入彀。
秦自混一宇內,一統六國之後便再未拜任何人為上卿,來者會是誰呢?扶蘇一邊在僕人麻利的手腳下著好衣裝,一邊沉吟深思,方才略顯得有些粗鄙莽撞了,未曾仔細詢問來者信息,還真是後知後覺啊~
此時儲存的身體腦海深處的記憶突然浮現出來,沒有上次那般激烈,扶蘇沒有感受到任何不適,但是心中卻逐漸瞭然,臉上微微浮現的苦笑轉變成了淡然的微笑。
秦國時期的上卿不過五指之數,如今尚在,且已然幾同閑賦的上卿無過於那位少年天才,曾經在武王時期位極人臣的那位將軍之孫。
僕人貼心的捧來銅鏡,望著鏡中氣宇軒昂的自己,扶蘇滿意地點了點頭,揮了揮手,周遭的下人識趣的拜退而去。
緩步來到大堂,只見座上賓早已正襟端坐於主座右邊。稍稍打量一番,估摸著年齡已過而立之年,但是面白如玉,劍眉星目,望之仍似少年郎一般意氣風發。心中的猜測證實后,扶蘇微微一笑,向右側傾身問道:「先生還是一如既往般氣質逸群。」
「公子謬讚了,臣現在充其量不過是鄉野匹夫,廟堂之上早已再未留有虛席待臣。」座上賓淡然一笑,「不過街市上傳聞公子遭皇帝嫌棄,發配邊疆監軍,因此夙夜飲酒尋歡,似有自暴自棄之嫌。」
扶蘇聞言訕訕一笑,不過卻正色反駁道:「市井之人閑言而已,先生切勿當真。昨日冬至大慶,我小酌兩杯,奈何不勝酒力。」
目前,扶蘇還不太想將自己的囧事分享給這位座上賓——甘羅,最主要的原因便是不熟。不知這位閑賦已久的上卿為何突然找上自己,一位早已不居廟堂的大臣與一個剛剛貶謫離京的皇子的組合莫名的讓扶蘇內心頗為警惕。
還好昨日冬至,自古以來就有冬至如年的說法,秦人也循周禮,在這天祭祀天地,膚施城在郡守的主持下全城歡慶,扶蘇作為帝國長公子,也少不了在這種活動的拋頭露面。
只是不知昨夜究竟發生了什麼,讓自己有些懷傷,回去后又獨自飲酒消愁。扶蘇微微皺起眉頭,努力回憶,可是腦海里還是一片空白。
公子輕皺眉頭,似有不快之感,甘羅內心裡估量了一會兒,毫無徵兆地吟誦道:「山有扶蘇,隰有荷華。不見子都,乃見狂且。」
甘羅故意在「扶蘇」二字上加重了讀音,頓了頓之後,見到公子挑眉,才故意問道:「臣才疏學淺,不知其意,還希望公子賜教。」
扶蘇,草木茂盛之意,皇帝以此來賜名長公子可見對其寄託了無限的期望。山有扶蘇,鬱鬱蔥蔥,秦有扶蘇,其寓不言而喻。
甘羅之意,躍然言語之上,只是其弦外之音還是琢磨不透。扶蘇有些遲疑,不過想到自己的身份之後,振聲反問道:「先生何意?」
以勢壓人,是上位者常用的手段之一。自己雖然平時平易近人,溫文爾雅,甚至被後世評價為仁厚近乎於弱,但是久居高位,身上該有的官威還是有的。
一時間,氣氛凝重,空氣似乎都變得稀薄,一旁侍奉的小宦們低著頭,大氣不敢出。
甘羅久事人臣,自然知道公子何意,於是起身踱步至堂下,拱手伏身之後便不再言語。
來自後世的靈魂還未做出指示,身體的本能卻對此情形做出了本能的反應,長袖揮揮,左右侍從應聲而退。
「說吧。」待四下無人,扶蘇發聲問道。
「臣自始皇帝政三年起便寡聞政事,半隱於咸陽,及至丞相王綰便不聞於九卿,徹底隱於朝堂。自此,臣便置換關中田宅,定居於上郡,不求聞達於朝堂,只求快活於治世。」
甘羅稍稍解釋了一下自己出現在上郡的原因,打消了公子的部分疑慮,不過僅僅是因為無心政事才遠離廟堂嗎?扶蘇很是懷疑。
「昨夜臣偶觀天象,心宿三星紊亂,忽明忽暗,片刻之後宇內澄清,星河燦爛,天王璀璨,有鬥牛之光降下寰塵。臣登高遠望,恰好望見膚施東北紫氣氤氳,山嶽川河之氣聚集於此,於是冒昧行不速之事,還請公子見諒。」
言罷,甘羅再次拱手伏身。
扶蘇聽到後面,內心泛起波瀾,強忍著內心的震動,嘴角還是不住地向上揚起。
原以為孤身來到這方異世,僅能憑藉時靈時不靈的軀體記憶和微薄的後世歷史知識來改變命運。不知是鳩佔鵲巢導致扶蘇命格的改變,還是其他什麼原因,無論怎麼樣,到目前為止自己已然是甘羅眼中的天命之子。
如此一來,甘羅的目的已經明了,乃是投奔於我,欲奉我為主。不過,眼下皇帝身體無礙,若是貿然表態似有些許不妥……
在扶蘇案下伏身良久的甘羅見公子許久沒有動靜,便偷偷直起身,緩緩抬起頭用餘光往上窺探。
沒想到公子一臉陰鬱,身體端坐得筆直,微微往前傾,按壓在腰間佩劍的左手大拇指早已發白,似乎有一絲寒芒在劍鞘處若隱若現,彷彿只待自己再有其他罔悖之言便會頃刻而出,瞬取項上人頭。
這下甘羅才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這才有些後知後覺地發覺自己方才所言確有悖逆挑撥之意,以公子之仁孝豈會輕易放過自己?!
「甘羅!」扶蘇低喝一聲,「你可是向我勸進嗎?!」
「嘩!」
扶蘇驟然起身,連帶著身前的案桌也掀翻,「甘羅,擅釋天象,擾動星宿,你這般欲置我於何地!」
門外的宦人們突然聽到屋內公子的呵斥,雖然辨不清言詞,但僅聞聲響也可知其怒,一個個噤若寒蟬,他們也是難得一次見到公子如此失態。
扶蘇發泄了一番之後,感覺繼續做作下去難免被看穿,旋即深吸了一口氣,強裝冷靜了下來,重新坐回了上席,沉聲問道:
「先生少年天才,豆蔻年華便為秦國兵不血刃地獲得了十一座城邑,可謂居功甚偉。念在往昔功勞的份上,我今日便不再追究先生的言語之失。不過,我倒要好生向先生好生討教一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