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訴情

第四章 訴情

我們難得的,很瘋狂的,在夜晚動身了。

我被裹得像個球,晉語把我從被子里抱出來,杜媽給我穿上一層又一層的衣服,我趴在阿良的背上,軟趴趴的沒有力氣。

杜媽在屋子裡看著我和晉語又一次消失在夜幕中,我聽見風聲里她破碎的一句:「小心。」

晉語一面走,一面扶著我,我們挨得很近,我靠近他的耳朵輕輕地問他:「夜裡這麼危險,為什麼要在晚上去呀?」

他在我手上寫道:「帶你去看日出。」

我的手心有些出汗,我有點緊張,也有點開心。我之前曾經有過計劃,等我完成那段時間的工作,就去青海,去看茶卡鹽湖,去看金燦燦的陽光灑在銀霜一樣的湖面上。但是後來發生了很多事情,這個計劃好像就只是一個很久很久之前做過的夢一樣。

但是還好,有晉語在,他願意在我生命的最後關頭,帶我去做完那個夢。

半夢半醒之際,我一隻手搭上了晉語的後背,或者說是摟住了他的脖子。

我想,他是晉語。

他在這樣野蠻兇殘的地方長大,但他的性格很好,很溫柔,會關心我,而且從來都見不到他惱怒的樣子;他跟杜媽住在一起,但他還是勇敢堅毅,一點都不軟弱,會彎弓射箭,能制服那些脾氣不好的牛;他在這樣有些枯燥荒涼的地方生存,不說一句話,但他還是有意思的,他會給我畫畫,教我分辨那些字,給我帶小玩意,他還會想到湖邊的日出是最漂亮的。

霎時間,他所有的好處都一瞬間涌到我的腦海里,我想著我來到這裡的一點一滴,才突然發現,他是那樣的好。

晉語被我摟著脖子,卻沒有我想象中的愣神,他還是微微笑著,另一隻手摟住了我的腰。頭微微靠向我。

我說:「晉語,我想和你在一起。」

晉語抱得我更緊了些。

現在想起來,我當時估計是燒糊塗了,居然會說出那種不知羞恥的話來,畢竟一個將死之人,對人家託付終生,怎麼看都是在佔便宜。但是很意外的,晉語沒有拒絕我。

也許是在同情我,也許是真的有那麼一點稀罕我,總之當時,一直到鹽湖的邊上,晉語都沒有鬆開抱緊我的手。

到鹽湖時,天空還是暗沉沉的,加上我視力的退化,我看不清楚眼前的景象,憑藉著一點湖面反射的微光,我知道面前是千頃水面。

晉語把我從阿良背上抱下來,放在已經鋪好的氈子上,然後任由我靠在他的肩上。

我突然想起了一首歌。

啊,茫茫的戈壁雪原,

到處是風雪瀰漫,

一批孤獨的氂牛兒啊,

哪裡是你的家園,

草兒又青又黃,

可是我們卻沒有春天,

只有你的牧牛郎啊,

一直陪在你的身邊……

天空一點一點亮了起來,黑暗就像被什麼力量扯破了一樣,我看著黑幕變為金黃之色,太陽橙紅似錦。

陽光下的鹽湖一點一點的顯露出來,近處是白茫茫的一片鹽霜,越來越遠的地方是倏忽金黃,倏忽又帶著淡淡藍色的湖面。湖面波光粼粼的,一層接著一層,朝遠處蔓延開去。

周圍的土地帶著生機,與很多矮矮小小的草樁和植被,空氣有些濕漉漉的,我甚至聽到了鳥兒的叫聲。

真的,好美啊。

我沐浴在陽光中,對著晉語說出這樣一句心裡話。

晉語低頭看我,他的眼神那樣的溫柔,就像這和風,這湖光,這日出。我用現在眼前一切美好的事物來形容那個眼神,讓我沉浸其中的眼神。

我們彼此靠近著,我端詳著他的臉,他很好看,一直都是。從當初到小屋的第一天,他下脫滿是風雪的斗篷,他慢慢習慣的淺笑,他執筆的骨節分明的手指,到現在,他看我的眼神。

我抱緊他,輕輕問道:「晉語,你是漢人,對嗎?」

他有些許意外,卻並沒有否認,沉默的點點頭。

我閉著眼睛,把頭貼在他的胸膛上:「那就好,在我的家鄉,如果是兩個不同種族的人在一起了,女兒家死後都是要安葬在丈夫家裡的,這樣我的魂魄都不能回到家鄉了。我離開家好久了,好想回去看一看。」

晉語撫摸著我的頭髮,極力剋制著情緒,片刻后,他在我手上寫道:「是我不好。」

我頭暈乎乎的,握著他的手,搖著頭:「沒有,你一直很好,你是在這裡對我最好的人。」

我話說得有點官方,其實來到落雪塞,我見過的人無非就是晉珂和杜媽兩個人,充其量還有那些都沒近距離接觸過的騎兵軍隊,但是戀愛中的人,大抵腦子都是漿糊,我們沒有人發現這句話的異樣,只是在一片湖光中緊緊相擁著,彷彿將時間,疾病,生死……這一切的一切都拋在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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