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等你回來
自從那日從鹽湖回來,我的病症越發嚴重,每天的葯已經漸漸一點效果也沒有了,我開始忽冷忽熱,一邊發抖,一邊渾身冒著汗。再後來,眼前幾乎只能分的清光亮和黑暗。
晉語不說話,他的表情我也看不到,連他走路的聲音也是靜悄悄的,他每次什麼時候到什麼時候離開我都不知道,有時他突然把我的手拉過去放上一些奶干,我都會嚇一跳。
他一遍又一遍的在我手心裡寫:不要怕,我會在你身邊。
我醒來的時間越來越短,一天的大多數時間都是半夢半醒的,死亡的夢魘一直伴隨著我,我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抓晉語的手,然後憑著感覺,在一片白茫茫的視線里把頭一點點靠近他虛晃的影子。
也許是從來沒有感到過這樣的無力與恐慌,我生平第一次,變得有些粘人。有時候回想起來,心裡還會覺得自己怎麼那麼矯情。
為什麼開始不堅強了呢?也許是因為身邊有人可以依靠了吧。
那個人,也不說話,只是沉默的或坐或跪在床邊,閑暇時會翻著書,或者是用勺子攪拌著葯碗,但是我偏偏喜歡聽那些極其輕微的翻頁聲和勺子碰撞瓷碗的聲音。
我想,身邊的這個人,在這裡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
久久沉浸在這份幸福中,我心裡釋然了很多。我想,等我死了,就把我葬在這裡。日日夜夜,生生世世,我都和晉語守在這裡。不管這裡多麼荒涼,環境多麼惡劣,我都不怕。
一次又一次,我帶著這份滿足睡過去,卻在沉浸在一個夢魘中,難以走出。
夢中是夜裡,漫天都是紅色的光,我定睛,發現自己站在一片原野上,周圍是肆虐的火苗。
火苗瘋狂地燃燒著四下的野草,竄得老高。草杆子被燒得噼啪作響。我摸摸被熱氣熏得滾燙的臉,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突然之間,我被腳下的什麼東西絆倒了,我再低頭仔細一看,幾乎被嚇得腿都軟了。
那是一張臉,準確的說,是一張被劈成兩半的血肉模糊臉。辨不清容貌,我卻從他碎裂的沾滿塵土的頭盔上看到兩個字:涇弋。
耳邊突然傳來戰馬凄厲的慘叫,我一驚,猛地轉頭。
在我轉頭的一瞬間,一隻手緊緊抓住了我的裙角。我驚呼出聲。
「救……救……」
極其微弱的聲響,我順著那雙手看去,竟然是另一位奄奄一息的士兵,他的眼睛瞪得老大,嘴裡淌著血,卻還固執的想要說話。
我放下戒心,將耳朵貼近他,詢問道:「你想說什麼?」
「救……救皇子。帶他……帶他離開……」
皇子?
我貼近他,急切的問道:「你說的皇子是誰?」
那士兵卻沒了聲響,我對上他瞪得滾圓的眼珠,才發現他的瞳孔已經散了。
周圍的火勢依舊洶湧,突然,一個小小的身影突然從一旁的草叢裡竄了出來,飛快的向著遠方肆虐的火海跑去。
那個身影看起來不過是一個十歲的孩子,卻矯健的仿若一隻小獸。那孩子跑起步來一點也不拖泥帶水,沖向火海時也無半分猶豫。
我卻有點慌:「喂,你站住!」
那個身影果然站住了,好像就要轉過身來,我瞪大眼睛努力想看清那個孩子的面龐……
「小枝,小枝!」
杜媽無比焦急的聲音傳到我的耳朵里,我猛然驚醒,才發現自己滿頭冷汗,後背被汗水打的黏糊糊的。
我眨眨眼睛,一下,又一下。視力下降之後,我總給自己一種錯覺,只要自己眨眨眼睛,就能夠把眼前的事物看得更加清楚些。這種錯覺支撐著我沒事就眨巴著眼睛,看著眼前白花花的影子在睫毛下一閃又一閃。
我知道眼前那團影子是杜媽,她有些粗糙的手握著我被汗水浸濕的手,擔憂的詢問道:「怎麼了,做噩夢了嗎?」
杜媽話音剛落,裡間的房門砰的一聲巨響,一個身影猛然間沖了進來。
那個身影在我床前停住,俯身,緊緊抓住我的手。不知道為什麼,我在模糊的視線里竟然能感覺到那無比灼熱的目光,是晉語。
我額角的汗涼涼的,那雙手卻是暖融融的,包裹了我所有的驚慌和無措。
我心裡安定下來,努力擠出一個笑來:「沒事沒事,我就是做了個夢。」
杜媽在一旁鬆了口氣:「剛剛你又發燒了,嘴裡還嘟嘟囔囔的說胡話。大白天的,可是嚇人的很呢。」
我看看外面,果然天還是大亮的,最近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以至於我都沒有時間概念了。我順著晉語的手去摸索他的衣袍,才發現他身上還披著厚厚的毛斗篷,就隨口問道:「你要出門嗎?」
晉語點點頭,拿過我的手,寫道:去給你找大夫。
我張開白蒼蒼的唇瓣,笑出來:「落雪塞這樣荒涼,咱們幾個能活下來就已經算是奇迹了。哪裡會有大夫呀。」
晉語卻沒有回應,只是在我的手心緩緩寫道:我一定會治好你。
我感覺鼻子里酸酸的,心裡罵道,為什麼這麼不公平。人家談戀愛都是甜的像蜜糖一樣,但我和晉語剛剛開始就要經歷這些生離死別呀。
「那是,我還沒活夠呢。」我一抬下巴,努力做出揚眉一笑的表情。
我之前一直都是半夢半醒的狀態,感覺自己臉上肯定是死灰死灰的,沒有一絲神采。而且事實證明,臉上很久都沒有表情的直接結果就是面癱。我用另外一隻手揉揉我臉上的肌肉,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會不會嚇到晉語。
晉語又揉揉我的頭髮,隨手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閃閃發光的小瓶子。打開蓋子,裡面很濃郁的香氣飄散出來,我聞一聞,是茉莉的味道。
這是……茉莉香油?
我好奇的把瓶子拿到眼前,使勁擠著眼睛端詳。這個瓶子很小,卻沉甸甸的,瓶子的材質好像是琉璃,上面還有赤金鑲嵌的繁複花紋。琉璃瓶的一角有一些殘損,但是經過時間洗滌,那些稜稜角角已經被磨平了。
不管是這瓶子,還是這裡面的茉莉精油,在這裡都是極為難得的。
「這是哪裡來的?」我疑惑的翻看著,手中的瓶子帶著微微的涼意。
晉語猶豫了一下,在我手心裡寫下:不記得了。很久以前就在我這裡了。
「沒關係」,我很誇張猛吸一口氣,做出一副很享受的樣子:「我喜歡這個味道。」
我抬抬眼皮,偷偷看他。雖然看不清他的臉,但我猜他一定在笑。
「我知道你想治好我。」我輕輕的說:「但是你如果出門的話也要保護好自己啊,我們還年輕,以後的日子還很長很長呢。」
晉語突然俯下身子,我瞪大眼睛,看著他有些發白的唇瓣落下來,輕輕觸碰我的額頭。
那一瞬間,我和他的視線一下子就拉近了很多。我看著晉語陡然清晰的臉龐,突然很想就把時光停留在這一刻。我可以時時處處,看到他在我的身邊,
放心,我會很快回來。他慢慢起身,在我的手心裡寫道。
我垂眸,輕輕吻他的掌心。
「我等你,等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