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間不容髮(3)
李信怡不知道小白龍有沒有睡著,她喚了他一聲,也做好了不被理會的準備。不成想,他幾乎是立刻便回應了她。
小白龍從樑上躍下,輕輕地落在她面前。他果真是長長了不少,她初見到他時他隻身長一尺左右,下午便有了四五尺,現在竟是更長些、有六七尺了。
他立在桌前,直起身子來,不耐煩的問她:「怎麼了?」
他的龍眼在夜色中散發著淡金色的光芒,但卻並不似野狼的綠眸一般使人害怕。
他應是也餓了吧,只是不知道龍會吃些什麼。
於是她拿了她最喜歡的桂花糕,像獻寶一樣想要遞給他。
然後她便看到,那雙淡金色眼睛中的光一下子暗淡無措下去,大滴大滴的淚珠從那片金色中落了下來。
「大仙,」李信怡慌亂起來,「是很難吃嗎?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們龍不喜歡……」
「不是,」小白龍的聲音打著顫,「我也不知道我怎麼了,我好像來過這兒,這個味道,我好像也曾吃過·……」
李信怡還想再說什麼,就聽見窗外風雨交加的聲音。她忙起身去關了窗,然後一瘸一拐地走回桌前。
「今日怎麼老是下雨。」她抱怨了一句。
「黃龍可呼風喚雨,這雨應是同我有關。」小白龍低聲說道。
李信怡初見他如此魂不守舍的模樣,一時又急又難受,下意識拿了塊帕子,試探著去擦小白龍眼旁的淚珠。小白龍沒有拒絕,任由她將他眼淚擦乾。說來也怪,應龍天性體涼喜陰,但此刻被這凡人溫熱的手觸碰著,倒並不覺難受,反而讓他慢慢平靜下來了。
「我什麼都不記得了,不記得自己是誰,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小白龍溫順地垂下頭,方便她給自己擦眼睛。
「而且我如今靈力也不行。我甚至不敢貿然出門,我怕還有人在追殺我。」也不知為何,他便把苦水一股腦兒倒給了李信怡。李信怡一愣——沒想到他竟是這般凄慘狀況,倒是讓她覺得自己的境況好些了。
她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按白音音和記憶中幼時母親撫慰自己的方式那般,輕輕地撫摸他的頭。冰冷細膩的龍鱗和柔軟的鬃毛在她手中滑過,她更是有些疼惜這條小龍了。
畢竟他看起來那麼小,或許,只是和她弟弟一般年紀罷了。
「徐謂曾同我講過,若是心情不好,那便吃些美食。等肚子和味覺都被自己喜歡的味道佔據,也便忘記憂愁了。」她小聲哄他,極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輕鬆一些,一邊還豎起耳朵聽外面白音音的動靜。
「可我好像記得,你們人間若有愁事,是以喝酒來解的。」
「舉杯消愁愁更愁嘛,況且醉酒又難受,自然沒有吃東西來得好。」李信怡如是說道。
「那你開心的時候又做些什麼?」小白龍歪著頭,在李信怡眼裡煞是可愛。
「開心的時候?自然要買些自己喜歡的東西吃,獎勵自己了。」李信怡不假思索地答道。
小白龍破涕為笑:「不過就是想尋個大吃特吃的理由,何必扯一堆借口。」
見他笑了,李信怡也放下心來:「對啊,就是這樣。」她說完,遞過來一雙筷子:「要一起吃嗎?」
外面的雨果然隨著小白龍的眼淚停止了,月光迅速從窗中重新灑進來。小白龍伸出龍爪,試探著想要接過筷子。
筷子從龍爪的指縫中滑了出去,李信怡一愣,然後若無其事地蹲下身,在地上摸到筷子撿起,放到了一旁。
「對不起,我握不住……」小白龍愧疚地低下頭。
「沒事。」李信怡滿不在乎道,然後夾起一塊牛柳遞過去:「我的筷子還沒用過,是乾淨的。」
小白龍獃獃地看她一眼,然後把那塊肉噙進嘴裡,由衷地讚歎:「其實你們凡人的東西也挺好吃。」
「我們凡間的美味可多了去了,這還是已經放久涼掉了,不然會更好吃。」李信怡往自己嘴裡塞了一塊肉,邊嚼邊含糊不清地說著。
「我要吃這個。」小白龍指著一樣菜。
「什麼?」李信怡看不太清楚,問了一句,小白龍索性在指尖點起一簇冰藍色的火焰,照亮了桌上的菜肴。
於是李信怡夾起他指的魚翅餵了他一塊,看著小白龍認真咀嚼的模樣,她心裡一陣酸澀。
不過是個孩子啊。
小白龍見她出神,抬起爪子在她面前晃晃:「凡人,你怎麼了?」
「啊……沒事,」李信怡苦笑,「只是想起了我弟弟,他也愛吃這道菜。」
「哪個弟弟,滅絕人性、慘絕人寰那一個?」小白龍問道。
李信怡嘆口氣,算是默認了:「我知他犯下了彌天大錯,可他畢竟同我血脈相連,也免不了一時難受……」
「可我聽你友人說,你同他並不相熟,他的母親對你也不好。」
「你倒是記得清楚……」李信怡啞然失笑,「殺了他,對不住我同他的親情;救了他,對不住我的良心。讓陳大人來處理此事,已是最好的解決方法了。」
「我不知你們所謂的親情羈絆有多深,但如果你救了他,你日後一定會後悔。」小白龍學著李信怡安撫他的力度,輕輕拍她的肩膀,「我不願看你悔不當初。」
李信怡沒答話,只是如同牽線木偶一般僵硬地將飯菜送入口中。
「你不必這般難受。活著總歸有生老病死,不過是結束了這一輩子,便投生到下一個輪迴去罷了。怎麼結束,什麼時候結束,這些不過都是過眼煙雲,何必在意呢。」
「大仙此言差矣,」李信怡如夢魘一般說道,「人活著便只需過好現世罷了,什麼輪迴福報、那才是虛無縹緲的東西。人有無來世另說,即使有,依在下看,那也是另一個人、另一段命了。您活得久,自然看我們凡人的幾十年壽命只是過眼煙雲。可我們活得沒您久,總會有執著之念的。」
「可你若是救了他,你又如何對得住那一家人,如何對得起你的將軍之位?」他循循善誘。
李信怡一愣,方如夢初醒:「對,對,我若如此不明事理,我如何能對得起大啟的百姓,如何對得起父親從小對我的教導。」
她像是被負罪感拉拽著一般,在痛苦的泥沼中越陷越深,只要有人願意拉她一把,她便感激涕零。
「對了大仙,謝謝你白日的墊子。」她道。
小白龍看著她帶了憂愁的勉強的笑眼,感覺自己的臉有些燒,他暈暈乎乎地說:「沒事沒事,只是個墊子罷了。」
李信怡笑笑,沒再說什麼。
一人一龍坐在桌前,把桌上的飯菜吃了個精光,然後便人上床、龍上樑,各自睡各自的覺。這回小白龍睡著了,他做了一個夢,在夢裡他不知身處何方,眼前也不知是什麼景象。但他知道夢裡有金戈鐵馬、有戰馬的嘶鳴、有鮮血和肅殺之氣。
夢裡還有建功立業的抱負決心,有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凌雲傲氣。
他身邊好像有什麼人,那人和他並肩而立,他看著那人,心裡沉甸甸的,一時像裝滿了甜蜜的果實,一時又像裝滿了沉重的鉛塊;一時愉悅,一時又疼痛。
最後有刀劍的寒光閃過他的眼睛——他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