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故夢

五百年前，楚瀾下凡歷劫，待劫畢回天，他對在凡間的日子卻只剩些模模糊糊的印象。玉榕告訴他，那是因他下凡沒幾年便在凡間身死，那幾年間偏偏又無大事發生，印象不深也實屬正常。再者對他們神仙千年萬年的壽命而言，人間歷劫本質上只是走個過場，至多不過一場夢罷了。夢醒了，誰還去痴纏尋找夢裡發生過什麼呢？

於是夢醒，楚瀾還是那個不受寵的天界二殿下，整日一副爛泥扶不上牆的模樣，該吃吃，該睡睡，不是雲遊四方、便是在宮中飲酒作樂。他日子過得沒肝沒脾，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也引不起任何人的猜忌。

只是楚瀾如今覺得，他當初在人間所經歷的，或許並沒有他所想的那般簡單。

待眼前的景物重新明晰了，映入眼帘的是輪迴台。輪迴台說白了便是一片雲海，被漢白玉制的石欄圍起來，又用千年寒鐵所制的九重大鎖鎖上。每輪到有神仙下凡歷劫，北斗星君便讓手下的侍香玉女用一串鑰匙打開那鎖，天命玄鳥馱著要去歷劫的神仙飛入雲海。待天命玄鳥從雲霧中飛出，那神仙便不見了——那便是已經投胎成人了。

在楚瀾眼中，這是場無用的儀式。輪迴台的入口雖鎖著，但那石欄並不高，說白了，踩上石欄，自己也跳得下去。至於「玄鳥送仙」那便更是無聊了，不就是玄鳥將神仙從背上丟下去么，說的那麼好聽。

事實上，哪怕隨隨便便從雲海中跳下去，也可到人間投胎、轉世為人。

楚瀾回天之後，格外喜歡到輪迴台散步。時間一久，他就連看見不遠處棲息著的玄鳥，都會有些親切。他總隔著石欄眺望雲海，那雲海深處，彷彿總有什麼在吸引著他……

楚瀾不知自己為何會在輪迴台，於是他順著自己過去常走的路線漫起步來。突然身後有人喚他——是玉榕。

玉榕面目猙獰地朝他跑來，全無平日里的端莊模樣。她大聲質問他：「你來這裡做什麼？」

「我沒做什麼……」楚瀾不知發生了什麼，無辜道。

玉榕顯然並不相信，她拖起他的手便走。她的手像兩隻鉗子，牢牢地鉗住他。楚瀾覺得她有些不可理喻，於是掙開了她。

玉榕憤怒地看向他，眼裡滿是失望。

楚瀾剛想說什麼，便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他從夢中醒來，如同溺水初醒的人，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想要驅散那源源不斷向他湧來的窒息感。

可他是龍啊，他天生便是親水的，他怎麼會溺水呢？又怎麼會知道溺水的滋味的?

他一定忘了什麼。

「它醒了，小貓醒了！」面前是貴妃毫不掩飾喜悅的面容。

「你們快去將李副將叫進來！」她囑咐過宮人，將楚瀾抱起來。楚瀾這才發現，自己正被放在層層軟墊之上，還蓋了小被子——和他還是顆蛋時，所有的待遇一模一樣。

還不等他掙扎著站起來，貴妃就又把他按下去了：「小貓，你生病了，已經躺了一天一夜了，現在要好好休息。」

楚瀾看著她一本正經的表情有些想笑——她這是將他當作人、在同他講話嗎？

他應是以同個姿勢卧了很久，如今腿酸得不得了。於是他裝著可憐巴巴的樣子「喵」了一聲，貴妃果真心軟地將他抱起。

他憶起夢中那個背對著他的人，無比熟悉卻一時想不起是誰。他努力地回憶那個人的面容和看到那人相貌時所感受到的那一瞬的震撼，終於，如同撥開層層迷霧一般，他終於要看見那個人的臉了——

「末將李源，參見皇貴妃娘娘。娘娘……」

「李大人平身，小貓醒了，你快來看看，這是不是你們李府的貓？」貴妃急切地說道。

穿著月白色水紋錦外袍的年輕男子走上前來，他相貌俊秀，風塵僕僕的臉上帶著武官特有的硬挺之氣。

看著他衣服上的花紋，楚瀾突然想起來了，夢裡的人是李信怡。

而面前的年輕男子，長了一張同李信怡三分相似的臉——他應當便是李信怡的二弟無疑了。

李源看著楚瀾貓爪上纏著的絲帶，表情怪異了起來：「娘娘，末將可否多嘴問一句，這絲帶是您為它繫上的，還是……」

「不是本宮，」貴妃搖頭，「本宮撿到他時，這絲帶就系在他的手上。」

「那……可否讓末將細細看它一看？」李源又問。

貴妃點頭允了，小心翼翼地將貓遞到他手上。

李源用小指挑起絲帶內側一瞥，心中大概有了數，便把他遞還給貴妃：「回娘娘，這貓身上的絲帶確實是家姐的，但這貓……末將從未見過。」

「啊？不是你家的貓？」

李源為難：「這……要不末將抱它回家去問問？」

「也好，」貴妃顯然十分信得過李源，她把楚瀾遞給他，「他剛剛才醒，你小心些。若不是你家中的貓，便勞煩李大人再送他回來。」

她笑：「本宮覺得這小貓與本宮倒是十分投緣。」

李源恭恭敬敬地捧著貓，彎著腰退了出來。一出門，他的臉色立馬沉重起來。他出了院落，兩個屬下立刻迎了上來。

「源哥，這是……」兩個屬下看著他懷裡的貓，面面相覷。

李源陰著臉：「先回將軍府。」

楚瀾的法力已經恢復了七八成，抱著現在被刺客發現也不會玩完的想法，楚瀾沒有反抗李源帶他出宮的做法。

最重要的是，他現在想見李信怡。他想知道，五百年前，他到底有沒有見過她。

李源帶楚瀾上了馬車，就把楚瀾放到了一旁。他兩個屬下斟酌一番，還是開口道：「源哥，這貓……」

「我不知道它是從哪來的，」李源心亂如麻，「但它卻有我姐姐的髮帶。」

他指著楚瀾手上的絲帶給那兩人看。

「這……」兩人訕笑，「源哥，不是我們說，這般樣式普通的髮帶在城中多了去了，您怎麼就能斷定這是李將軍的？」

「我不可能認錯，你們兩個大老爺們，自然不懂。這不是常見的料子，這花紋也不是一般人繡得出來的。最主要的是——」他用指尖挑起髮帶的一側：「這兒有個『南』字，這是一個人，過去送給我姐姐的。」

「還真的有！」兩個屬下驚呼起來。

楚瀾瞪了那幾人一眼，用爪子把絲帶扒拉回來。

「這是誰送給李將軍的啊？」「可是她相好？」那兩人興奮起來，追問道。

李源的臉冷下來：「不是。那傢伙，哪裡配的上我姐姐。」

兩個屬下交換個眼神，一個道：「源哥看來很看不上那小子啊。」另一個道：「這髮帶李將軍還留著，怕早就……」

「放屁！」李源喝住他們。見他像是真動了怒，那兩人又交換個眼神。

「不過也沒見過李將軍身邊有什麼人啊！」

「對啊，只是普通戰友的交情罷！」

李源被他們這一唱一和氣得昏了頭，脫口而出：「廢話，你們當然沒見過!他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