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舊事
其其格又說了些什麼,無非便是對所謂帝王心術的不解。這時有人在門外高聲來報,說皇后遣人送了東西來。
「讓人進來吧。」貴妃道。
兩個宮婢進來把東西放在桌上——是幾盤糕點。
放罷糕點,兩人便退在一旁,恭恭敬敬地立著,向貴妃道:「宮中最近新來了擅做糕點的師傅,皇後娘娘關照過,讓給每一宮都送些來。」
貴妃讓宮女賞了那幾個宮人些碎銀子,那幾個宮人便千恩萬謝地退下了。
這幾盤糕點果真香氣撲鼻,看上去也無比精緻。
楚瀾睜開了半眯的眼睛,眼巴巴地瞅盤中的糕點。
貴妃囑咐宮人回去謝過皇后,又讓旁邊的宮女送他們出去。待宮人出了門,她道:「其其格你來不久,我還沒和你說過。徐皇后是個好人,」她頓了頓,「我很尊敬她。」
「誰對公主好,其其格就覺得誰好。」
貴妃拈了塊糕點給其其格,看楚瀾巴巴的眼神又給他一塊,然後才自己吃了。
她笑笑:「她是皇帝的結髮妻,還是相府的千金大小姐。可皇帝對她尊敬也尊敬,冷淡也冷淡。不然怎麼說帝王薄情呢?先前皇上還同我提過,他覺得李行言在軍營暗中培植心腹勢力。」貴妃冷冷笑了一聲,「李行言那個死心眼的樣子,用他們中原人的話,說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都不為過。虧他還和她一同長大,還沒我了解她。」
「哎呀算了算了,這中原的皇室也太麻煩了,我們還是不討論他們的事了。其其格,我們去外邊散會步吧。」
正認真咀嚼糕點的楚瀾敏銳地捕捉到這句話,「喵」了一聲,蹬著後腿想從她懷中跳出來。貴妃察覺到他想跑,忙把抱著他的手臂緊了緊:「小貓,你也一起去吧。」
楚瀾掙扎未果,乾脆攤平了身子,生無可戀地趴在她懷裡,任由她嘴裡哼著不成曲的調子,抱著他出了殿門。
恍惚間,她的臉又同玉榕的重合在一起。楚瀾愣了一愣,一聲「皇姐」差點脫口而出。
這貴妃身上的嬌憨放縱之氣與他姐姐完全不同,他怎能錯認了。
他自嘲地笑笑,又眯上了眼。
御花園中的白牡丹開了,花白如玉,形圓似月,端莊秀雅,儀態萬千。貴妃在牡丹花叢中穿行,陣陣馥郁的香氣鑽入楚瀾的鼻腔。他眼皮忽地沉重起來,腦袋也不甚清楚了——於是他在這令人頭暈目眩的香氣中進入了夢鄉。
朦朦朧朧間,他感到一隻手撫摸著他的臉頰,耳邊有人泫然欲泣。那聲音很熟悉,但他死活想不起是誰,也聽不清那個聲音——它似乎是在反反覆復喊著一個什麼名字。他心痛欲絕,想要站起來,想握住那隻手,擁抱那隻手的主人,想安慰那人:「我在這。」
可他睜不開眼,也挪動不了自己的肢體。他感到自己被裝進了一個黑暗狹小的地方,有誰在那個地方前,沒日沒夜地守著他。
然後他感到自己的靈魂脫離了那副沉重的軀體,被他的姐姐玉榕牽著,站在門外。他們面前是一面結界,結界那面在門裡。看結界那端房間的擺設,那地方似乎是一個靈堂,一個著一身縞素的女子直著脊背跪在堂前,堂上擺著誰的靈位。
那人的背影好熟悉,可他想不起那是誰了。
他定睛朝靈位看去,可那靈位像是被罩上一層薄霧,他怎麼看都看不清上頭的名字。
「小瀾,姐姐特地朝父君請命接你回天。如今你人間劫數已畢,便隨姐姐回去吧。」玉榕說著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滿意道:「嗯,小瀾沒比下來時少一根毛髮。姐姐放心了。」
她說完便拉著他要走,楚瀾驚訝地發現自己手腳竟不受控制地一把推開她,脫口而出:「我不回去,我要在這裡陪她。」
他要陪誰?他的頭好疼,裡面的人到底是誰,那人和他又有什麼關係?
可他就是覺得,如果他跟著玉榕走了,他便再也見不到她了。
玉榕無奈地笑:「小瀾,你定是剛剛歷完劫,腦袋還不清醒。她是個人,你是神仙,你們不可能在一起。」
「起碼讓我伴她一世,我覺得這也不算什麼難事。」
玉榕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他堅定道。
「神仙的壽命千年萬年,凡人一生不過短短數十載。你才來人間幾年,怎就貪戀上紅塵了?」
「我懂,」他飽含淚水的眼睛轉向裡面跪著的人,她背影中瀰漫的悲傷刺痛了他的眼睛,「可我過去的兩千年,皆不比紅塵中這短短几載。」
「可你不是什麼小散仙,你是天界的二殿下!」她靠近他,焦急道,「我了解你,你從小一旦認定什麼東西,便絕不會放手。你如今同我說你想伴她一世,你覺得我可會信?待她壽命終了之時,你是會眼睜睜看她死去,還是改她命格?」
「楚瀾,」她喚出他的全名,「劫盡不歸,是為抗旨;私戀凡人,是違天規。若你再干涉凡人命數,罪加一等。」
「那我便去跳輪迴台,再做一世凡人。等我們陽壽盡了,我帶她上天。」楚瀾看向裡面人的眼中帶著無盡的溫柔和眷戀。
「不可理喻!」玉榕發怒了。
「楚瀾,我告訴你,你現在護不住她,連我都護不住她。天帝和天後是什麼人,你我都清楚。等過些年,我們的勢力得以鞏固,你便去尋她的轉世,到時無論你要帶她上天還是怎的,我絕不攔你!」
「她的轉世嗎?」楚瀾笑笑,掙開玉榕的手。
「那已經不是她了,」他控制不住著流下淚來,「姐姐,那便不是她了!」
「天上太冷了姐姐,我不想再同過去一般孤單下去了!你曾是我在天上唯一的溫暖,可我也不知為何,就連你如今,都一心只想著你未成的大業,不理會我了。為什麼啊姐姐……」
「我是為了誰?」玉榕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姐姐不還是為了能護著你,為了我們姐弟能在天界安身立命?你怎麼能這樣同姐姐說話?」
「我明白,姐姐,我明白。可我一個人住在清竹殿,太冷了……」
他倔強地抹去臉上的淚水:「我會藏好她的。」
他說著便抬起腳,朝裡邊走去,顯出身形來想喚她一聲,又怕已經死去的自己突然出現,會嚇到她。
他躊躇了一小下,便堅定地向她走去。突然他後頸一痛,他還來不及發出第一個音節,便向後倒去,周遭的景物瘋狂倒退變換著。
他看到那人回過了頭。
是一張熟悉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