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秧寶看媽媽吃得飛快,一會兒那麼多東西全進了肚,立馬有種緊迫感,好像又回到了舊世界的城市廢墟,時刻處在餓得想吃土、喝口乾凈水都是奢侈的日子。
一口接一口,秧寶學著媽媽不停地往嘴裡塞包子,伸著脖子往下咽。
顏東錚神色一凜,伸手道:「吐出來。」
「咽下!」沐卉聲音冰冷,不帶一絲溫度。
顏東錚懶得理她,抱起秧寶大步出了病房:「秧寶乖,吐出來,你現在跟爸爸在一起,你忘了,爸爸會掙錢,能給你買好多好吃的,從不讓你餓肚子。」
秧寶猶豫了下,把嘴裡剩下的包子吐在他手裡。
顏東錚丟進門口的垃圾桶,抱著她去水房,給秧寶洗手、洗臉、漱口:「秧寶,掉在地上的東西臟,吃進肚裡很容易生病。別人嘴裡的東西也不能吃,誰知道她有沒有什麼傳染病。」
扶牆跟來的沐卉聽得磨牙:「姓顏的,你夠了!」
顏東錚抱著秧寶出來,經過她身邊,冷然道:「我不管你以前過的是什麼生活,既然過來了,就要遵循這個世界的規則。這裡男女平等、國家安定。回去躺在床上,好好捋一捋原主的記憶,她是農場職工,每月工資32元,足夠養活自己。食物或許在你原來的世界珍貴、稀缺,在這兒,想要填飽肚子不難。」
「還有,下次吃東西,記得控制一下自己,很容易穿幫或是被人認為……」顏東錚點點自己的腦袋,「這兒有問題。」
沐卉:「你……」
顏東錚沒興趣聽她反駁、狡辯,長腿一邁,大步走出住院部,抬腕看錶,十點半。
「誒,你帶豬豬去哪?」沐卉追在後面問道,「回農場嗎?我跟你們一起。」
「爸爸,」秧寶厭厭地伏在顏東錚懷裡,小手拍拍他的胳膊,「媽媽跟你說話,你怎麼不應,這樣很沒禮貌噠。」
顏東錚:「……」
「秧寶的腳被蠍子蟄了,我們要在醫院住幾天。」聽陸醫生的意思,得連續施針一周。
廢土上的蠍子大如磨盤,這兒雖然只是小小一隻,沐卉不免也有幾分擔心:「嚴重嗎?」
秧寶抬抬沒穿鞋襪的小腳:「有點疼、有點麻,頭暈、頭疼,還想吐。」
傷口處打著紗布,看不出所以然,腳和小腿瞅著有些腫:「豬豬哭了嗎?」
秧寶下巴一抬,驕傲道:「我才不哭呢!」
那就傷得不重。沐卉放心了。
顏東錚:「你回去躺著吧。我帶秧寶去看看陸醫生開完會沒,藥方他還沒開。」
沐卉揚眉:「你有錢抓藥嗎?」
顏東錚:「……」
「你爸……」想了下,沐卉又道,「顏東錚的爸爸聽兩口子說要參加高考,不但寄來堆參考資料、顏料、畫紙、畫布,還給郵來50塊錢。東西都在子弟小學宿舍,等會兒張倩過來……」
沐卉的話還沒說完,張倩端著熬好的葯,一個轉彎,出現在三人面前。
「沐卉,你怎麼出來了?」
「透透氣。」沐卉隨便找了個借口,「葯給我吧,你帶顏東錚去趟你們學校宿舍,取下我昨天帶過去的東西。」
「書嗎?」
「嗯,還有我的挎包,顏東錚要去給豬、秧寶拿葯,我給他拿點錢。」
「那個……」張倩一臉為難。
「嗯?」沐卉面帶疑惑。
「你包里的錢,我給你交住院費、醫藥費了。」
沐卉:「全用完了?!」
原主的錢加上信封里寄來的50元,小一百。
她頭上縫合包紮,滿打滿算要不了一張大團結,幾包中藥又沒有放人蔘、靈芝等名貴藥材,咋會用那麼多?
「沒、沒用完,不是多退少補嗎,你那情況我怕不夠,就一股惱把你的錢全壓在住院部和藥房了。」
「那你慌什麼呀?」
「我……」
出院時,帳單一拉,用多少一目了然,這會兒爭有什麼意義,顏東錚打斷兩人道:「張同志,沐卉還不能久站,麻煩你扶她回去把葯喝了。有勞!」
張倩陡然鬆了口氣:「誒,好。」
知道他帶著豬豬暫時不會走,沐卉也就沒反對,由著張倩拎著一飯盒湯藥,扶著她回病房。
太陽有些大,顏東錚抱著秧寶撿著樹陰走,路過公告欄,見陸湘正同幾個青年醫生出板報。
顏東錚站著看了兩眼:「陸同志,你爺爺開完會了嗎?」
「顏知青、秧寶,」陸湘把筆記本和粉筆遞給同事,跑過來道,「我爺他們還在裡面協商培訓班的課程。你帶秧寶過來拿藥方嗎?」
「嗯。」
陸湘打開挎包,從中取出一張方子:「給。我爺爺方才開會時抽空寫的。」
顏東錚接過搭眼一掃,都是普通藥材:「謝謝。」
「不客氣。」陸湘探頭看眼伏在他肩頭的秧寶,小聲道,「睡著了嗎?」
「沒有。難受,不想吭聲。」
「哦。那你快去給她抓藥吧,藥房有專門的熬藥人員,一副葯熬兩回收五分錢。對了,葯要飯前半小時喝。」
「好。」
喂秧寶喝完葯,顏東錚掰下指甲蓋一塊奶糖給她,等了會兒不見她吐,這才抱她去食堂吃飯。
路上遇到李雪風等人。
李雪風先一步上前招呼道:「顏知青、秧寶,你們也來吃飯啊,一起。」
顏東錚頷首。
秧寶含著糖,沖李雪風招招手,口齒不清道:「陳爺爺呢?」
「他呀,在會議室門口守著哩。」也不管秧寶聽不聽得懂,李雪風兀自說道,「醫療隊準備開設四個培訓班,分別為外科手術、接生、針灸號脈、醫藥學,每班招收學生50名,為期一年。」
「你想想啊,這麼多鄉鎮縣、大小公社農場,一個班50個名額分配下來,咱們能得幾個?這不,我老師他們守在門口,不就想看能不能跟人家醫療隊的人搭上話,給咱農場多爭取幾個名額。」
「唉,我要是認識醫療隊的人就好了,聽說,他們每人都有一個推薦名額。」
「我認識。」秧寶舉手道。
「你?!」
「嗯嗯,我認識陸爺爺、陸姐姐。你看,」秧寶拉開裙子的小兜兜,「陸姐姐給我的糖,可甜可甜啦。」
李雪風眼裡剛升起一絲期待,就聽顏東錚淡淡道:「秧寶在診室哭得不行,陸同志為了哄她,給的。」
李雪風:「……」
農場連隊醫院
顏懿洋、顏竟革餓醒了。
胃裡空空的、熱熱的,想吐又吐不出來,四肢乏力,頭一動有種暈眩感,五臟六腑連帶著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餓餓……
對顏懿洋來說,很新奇的體驗,星際有營養液,最便宜的一支也能提供人體五天所需的營養。
作為一名天才型的機甲師,他手頭從沒缺過錢,自然也沒有喝過便宜的營養液、挨過餓。
20世紀七十年代啊!
真古老!真落後!不過也真是一個好時代,吃食都是新鮮的食材烹飪的。
這麼想著,顏懿洋胳膊肘一抵身下的被褥,慢慢靠坐了起來,抓起床頭柜上的飯盒,打開,拿勺子一口一口,吃了起來。
蛋羹早就涼了,腥味很濃,對顏懿洋來說,卻是無比的美味。
他嘗到了鮮和一種不同於營養液黏糊的絲滑、水嫩。
「汪汪……」
顏懿洋偏頭,顏竟革跟只狗樣,蹲坐在對面床頭,沖他狂吠,雙眼垂涎地盯著他的飯盒。
顏懿洋眼睛一轉,把自己吃了一半的飯盒放到他面前,打開另一盒,繼續吃了起來。
一邊吃,一邊觀察著顏竟革的反應,心中猜測,他是得了狂犬病,還是跟他一樣穿來的?
若是穿來的,那前世是人的幾率不大,也不知道是哪個品種的犬。
顏竟革聳動著鼻子試探地伸舌·舔·口,唔,好吃!
興奮地沖顏懿洋叫了兩聲,埋頭吃了起來,邊吃,邊搖動著屁·股。
「懿洋、竟革醒了。」張蘭領著兒女上廁所回來,推門見兩人在吃蛋羹,「哎呀,都涼了,怎麼不等我回來幫你們熱熱再吃?腥吧?你們爸媽也真是,一個個的把你們往這一撂就不管了。」
顏懿洋沒理她,慢條絲理地品著盒中的蛋羹,那范,不知道還以為他一身正裝地坐在西餐廳,很有紳士風度和教養地用著牛排、紅湯呢。
顏竟革警惕地掃眼母子仨,雙手護著飯盒吃得更快了。
吞咽的聲音極大。
張蘭微可見地皺了下眉:「竟革怎麼這樣吃飯,你爸沒給你帶勺子嗎?阿姨這裡有,你等一下,我給你拿。」
俞舒雅噔噔跑到兩兄弟之間,看看吃得床頭柜上、臉上都是蛋沫的顏竟革,扯扯顏懿洋的衣服:「他怎麼了,我媽跟他說話也不理,吃飯還搖屁股,好像營長伯伯養的大黃呀。」
顏懿洋不喜人碰,勺把一揚敲在俞舒雅抓在他衣服的手背上:「離我遠點!」
俞舒雅懵了下,哇的一聲哭開了,也不是多疼,就是覺得自己被嫌棄、被打,很丟份!
「顏懿洋你怎麼打人!」俞景現氣得上前推他。
顏懿洋兒時跟一幫小朋友一起被人圈養,都是高智商兒童,下起手來一個比一個狠,早已養成了應激反應,不等他的手挨身,抓起床頭柜上的飯盒蓋,「啪嘰」一聲拍在了俞景現臉上。
「顏懿洋!」俞景現的火「騰」一下被激了起來,嗷一聲朝他撲了上去。
顏懿洋抬腿就踹,連踹兩腳沒將人踹下床,反被俞景現壓著打了兩拳,顏懿洋才反應過來,他現在的手腳不是模擬義肢,強度和衝擊力不夠,也沒有特殊功能。
然而,他仰躺在床上,卻是止不住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把手裡的飯盒拍在俞景現臉上。
細碎的蛋羹從俞景現臉上滑落,掉了顏懿洋一身。
顏竟革愣了下,汪一聲,從對面猛然一躍,騎在俞景現背上,雙手成抓,幾下抓花了俞景現的臉。
俞舒雅嚇得哇哇大哭。
張蘭氣得跳腳:「瘋子!一家都是瘋子!」
有護士從門口經過,見幾個孩子打作一團,嚇得揚聲叫道:「護士長、護士長你快來呀,打起來了——」
院長辦公室里,連長的目光從顏竟革身上來回掃視數遍,問方院長和護士長:「確診了嗎?」
方院長推了下眼鏡:「嗯,狂犬病。」
一旁的張蘭止不住尖叫:「狂犬病!」
連長皺眉斥道:「叫什麼叫?」
「你說我叫什麼,你看看景現的臉被他抓成什麼樣了,誰知道他指甲里有多少病毒!整個鄉鎮醫院一支疫苗都沒有,我能不叫,我還想一刀捅了這個禍害呢!」
沒疫苗什麼概念,那就是等死!
顏竟革感受到了她身上散發的深深惡意,瞬間炸毛了,弓起背,右手一下一下撓著地面,沖她低低吠了起來。
連長、方院長、護士長看得膽寒。
這癥狀分明已是狂犬病後期,沒救了!
顏懿洋懶懶地往顏竟革身前一站,擋住眾人看向他的視線,沖張蘭呲牙一笑:「你捅他一刀試試!」
小小一個狂犬病,也值得他們如臨大敵。
擱他那個時代,都不需要吃藥打針,傷口沖洗一下,隔天連個痕迹都找不到。
再說,顏竟革是動物直接穿到人身上,還沒適應,哪是得了什麼狂犬病。
「先關起來!」連長當即立斷道,「等顏東錚回來處理。」
跟秧寶混久了,顏竟革的智商並不低,連長的話他聽懂了,遂不等連長上前來抓,雙腳猛然一蹬地面,身子如離弦的箭,一下子從顏懿洋身側彈了出去,避開眾人,衝出辦公室,跑出院子,直奔東山而去。
「快!追——」
顏懿洋跟著跑了幾步,回頭看向張蘭、俞景現和俞舒雅:「你們最好祈禱他沒事!」
說罷,顏懿洋撒腿追上連長、方院長:「抓人可以,不能傷他,有什麼問題,有我爸媽呢。」
爸媽呀,多新鮮的詞!
顏懿洋忍不住想笑。哦,還有一個妹妹,叫秧寶。
想到這個名字,顏懿洋臉色微沉,他生命中有一個秧寶就夠了,無需他人代替,新妹妹也不成,回頭把名字給她改了。
顏東錚接到電話是下午四點,連長打來的。
人沒有找到。
「顏東錚,你趕緊回來!還有你的回城名額作廢,不是我出爾反爾,你要知道狂犬病他的傳染性,萬一你們全家都有呢,這要是放你回城,出事了算誰的責任?」
「對了,秧寶、沐卉也得回來做檢查。」
顏東錚握著電話,若有所思:「四肢著地,不會站、不會走、不會說話,只會汪汪叫?」
「對,跑得賊快,一轉眼就不見人影了。我帶了百十號人,從不同的方向上山,找了五六個小時,硬是沒有找到他的半點蹤跡。」
顏東錚捏捏眉心:「行,我回去。秧寶和沐卉就不用了。秧寶每天要做針灸排毒。沐卉今早磕到頭,我上午過來,醫院就差下病危通知書了,中午人醒來,下床走了幾步,回去吐的差點沒撅過去。你要是不放心,正好滬市來的醫療團隊在,我請他們幫忙給秧寶、沐卉做檢查、開證明。」
連長猶豫了下,點頭:「好。」
李雪風抱著睡著的秧寶等在門外,見他出來,臉色不好,擔心道:「出什麼事了?」
「連長懷疑竟革得了狂犬病。」
「啊!嚴重嗎?你等等,我讓老師幫你問問,看滬市來的醫療隊里有沒有這方面的專家,帶的有沒有疫苗、血清。」
顏東錚接過秧寶:「好,麻煩了。」
李雪風找人詢問,顏東錚也沒閑著,抱著秧寶直奔陸醫生的辦公室。
陸銘聽他講完,神色凝重:「聽你敘述,我也覺得是狂犬病的幾率很大。狂犬病最初的癥狀是發熱,你也說了,他昨夜發燒,一度高燒不退。另一種便是傷口的刺疼感,他昨天進山,去的是原始森林,毒物多,身上肯定有傷,有傷便會疼,至於是不是什麼病貓、病狗咬的、抓的,沒見到人,我也不敢斷定。」
「狂犬病的發病過程為7至10天,你回去后,趕緊把人找到,打疫苗,嚴重的話還需要注射血清。」
顏東錚頷首:「陸醫生,還要麻煩你幫秧寶把把脈。」
陸醫生伸手仔細給秧寶號了會兒脈,除了腳踝上殘存的蠍子毒素,沒把出其他異樣。
保險起見,他又讓顏東錚把秧寶放在診床上,脫去小裙子做了遍全身檢查,看身上有沒有動物咬的傷口,有的話是哪種動物。
半晌,陸醫生確定道:「秧寶沒事。我給你也號號脈,檢查一下。」
完了,分別給寫了張證明。
沐卉那邊,陸醫生帶著陸湘走了一趟。
與之同時,陳醫生和醫療隊的人想辦法跟各大醫院聯繫,從就近的市裡,調了六支疫苗、2支血清。
司機要等疫苗、血清過來,再帶著沒報上名的醫護人員回去。
顏東錚把秧寶託付給留在這兒學習的陳醫生,騎上沐卉來時借的自行車,先一步回農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