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諾蘭諾府管家的苦惱
根杜·布蘭諾先生今天早上一反常態的起得特別早,一度讓管家誤以為自己看錯了時間。
當管家一受到傳喚就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兒,快馬加鞭趕到根杜先生的卧房門前時,女僕正在給她們的老爺穿戴衣服。管家敲門得到許可走了進去,看到在女僕們的攙扶下,根杜先生已經勉強戰勝自己的大肚腩站了起來——看來今天又是勝利的一天。管家趕緊小跑上前,從一名女僕手上接過一根雕花金紋實木手杖,恭恭敬敬地退向一邊。
管家拿起懷錶,再三確認指針指示的時間的的確確是十刻三十分左右,接著深吸一口氣,恭敬地鞠了一躬,問道:「老爺,您不再休息一會兒嗎?現在時間還早著呢。」
根杜先生擺了擺手,否定了管家的提議。管家見狀也不好再說什麼,只能看著根杜先生帶領女僕們進入洗浴室,等待女僕們為根杜先生洗漱完畢。等待之餘,管家抬眼打量起老爺的卧房,他已經不是第一次這麼做了,但每當他做這件事的時候,內心的自豪感都會再一次油然而生。
其實管家的自豪之情不難理解,只消看一眼根杜先生卧房的裝潢就知道了:金屬鑲邊修飾的三層吊頂,繪著精美壁畫的天花板,盡顯高雅格調;天花板下是一張奢華榮貴的巨大紅色天鵝絨軟床,大得足夠睡下四個人;床邊擺放著一張鍍金的華麗梳妝台,用來維持根杜先生日常的威嚴形像;梳妝台旁邊是一扇足以同時通過三個壯漢的拱形落地窗,玻璃表面擦得鋥亮,邊框裝飾著金色蕾絲,兩張布料精貴的天藍色鍍金透光窗帘拱衛兩側;窗外是寬敞的陽台,從那裡可以一覽「黃金城」埃弗倫特的全貌;落地窗再過去的地方,靠近角落的牆壁嵌著一扇小巧精緻的橡木門,上面掛著一副根杜先生的肖像畫;橡木門後面是一間同樣奢華的洗浴室,根杜先生正和女僕們在裡面洗漱,從浴室里時不時傳來他們的嬉笑聲。
毫無疑問,根杜·布蘭諾先生絕對是整個埃弗倫特最懂得享受生活的大貴族之一,對於管家來說,能夠為這樣的大人物奉獻自己的自由和尊嚴,用幸運一詞已經不足以形容自己的感恩之情——不過他暫時沒能找到其他更貼切的詞,只好先委屈一下根杜先生了。當然,也可以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六王之手算個屁,根杜先生才是唯一的無上之意志(這話他只敢在心底說出來)。自然,當主子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奴隸們也就獲得了尊嚴。
管家等候了將近半小時,根杜先生終於從洗浴室里走出來,在女僕們的幫助下披上絲綢大衣。管家立刻迎上去,遞上手杖,生怕再晚一秒就會發生無法挽救的重大事故——遺漏掉老爺接下來要講的話里的任意一個字。
「跟我來吧,瑞奇。」根杜先生整理好衣容,開口說道。
「遵命,老爺!」
根杜先生帶著管家離開卧房,從右手邊的螺旋式樓梯下至一樓,隨後進入一小段走廊,走廊的盡頭有一扇印刻著金色槍盾圖案的門。那裡是根杜先生的書房。根杜先生從口袋裡掏出一把製作精巧的銀質鑰匙,用它打開書房的門。透過房門,管家一眼就看到了一張大圓木書桌,以及桌子後面滿柜子的書本。其實根杜先生壓根不愛看書,他只是喜歡收集各種古籍,將它們堆聚在一起,然後沉浸在這種書香氛圍當中。實際上,書房只是根杜先生喝午茶查閱賬本的地方,他偶爾也會帶女僕來這裡嬉戲,並稱此行為是一種浪漫的藝術,一種充滿文藝氣息的靈魂交融。
書房的窗帘被緊緊地拉上,一點光也進不來,整個房間顯得十分昏暗。
「進來吧,瑞奇。」根杜先生走進書房,對著身後的管家指示道。「別忘了把燭台拿過來。」
管家立刻跨進書房,嫻熟地帶上房門,然後從門邊的牆壁上取下一盞蓮花燭台,將它點亮放在桌上,微微躬身立在桌前。根杜先生則徑直走向書桌后,一屁股坐在一張寬大的雕紋扶手椅上,習慣性地伸手朝桌面上抓取。
「該死的!蓮娜今天居然忘了準備好午茶!」根杜先生皺起眉頭,不滿地抱怨道。
其實這事兒不能怪蓮娜,因為往常這時候的根杜先生還在熟睡,要是蓮娜早早地泡好熱茶,等根杜先生醒過來就涼透了。不過管家並沒有說明真相,只是鞠了一躬,表示自己這就立刻去給老爺泡茶,並讓老爺消消火,自己回頭會好好教訓蓮娜的。
「算了,先別管這些破事了。我讓你去辦的那件事,辦的怎麼樣了?」根杜先生隨手翻開一本大賬戶,把頭埋了進去,同時問道。
「哦,這個呀……實在萬分抱歉,老爺,事情……不太順利。」管家的腰彎的更低了。
「嗯?」根杜先生沒有抬頭,依舊繼續翻閱著賬戶,但管家不用看也知道,老爺其實一直在偷偷盯著他。
「是這樣的,老爺,消息傳到我們這的時候已經太晚了,別的家族早早就發出了委託,基本上整個恩賜之地能招的人都被他們招去了,以至我們現在發出的委託一張都沒被人動過。」管家的腰又低了一點。
「媽的,瑟恩德的那個老王八!」根杜先生將書狠狠地摔在桌子上,摸了摸光禿禿的腦袋,「他這次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好心,同意讓別人借用他的升降機,自己到那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尋找……尋找……」
「黑夜淚石,老爺。」管家稍稍抬起頭,替根杜先生解釋道。
「啊,對的,對的,黑夜淚石。那個老傢伙,號稱「古老雄鷹」的烏瑟諾斯王,不是一直都小氣得很嗎,從來不讓別人隨意進入自己的領地。呵,想想也挺有趣,現在整片恩賜之地,能夠不經過烏瑟諾斯王的允許,又肆無忌憚地自由出入瑟恩德的,恐怕也就只有那群神秘兮兮的傢伙了吧?說起來,我好像很久沒聽說過關於這幫人的一丁點消息了,真搞不懂他們這些年都躲哪去了。不過,這次瑟恩德放出的這個大消息,說不定能夠引起這群人的現身。哼,整個恩賜之地還有誰會不知道,這幫人只為錢服務嗎?」
根杜先生說完猛地站起身,但是由於這次沒有女僕的幫助,導致他踉踉蹌蹌地差點摔倒。管家急急忙忙地上前要扶住老爺,卻被根杜先生抬手制止了。根杜先生站穩后舒了一口氣,然後轉身在身後的書櫃里翻找起來,管家退到一旁靜靜等待。
「對了,瑞奇,距離上次瑟恩德出售黑夜淚石過去多久了?」
「已經過去三十年了,老爺。」
「真的?哈,沒想到已經過去這麼久了,我竟然還覺得那件事就發生在幾個月前咧!是不是我活得太久了,老糊塗啦!」根杜先生轉過頭跟管家打趣道,「瑞奇,該是給我準備好一口棺材的時候了,我要用長生木做的,棺材蓋上一定得刻上咱埃弗倫特的標誌,這樣就好,其他的裝飾什麼也不要。哈哈,榮華富貴享受了一輩子,到頭來啥也不是!對了,瑞奇,等我躺進棺材,給你一個繼續服侍我的機會,你要不要?」
「啊呀!老爺,您瞧您說的都是些什麼話呀!您當然還會活得更久,而且比我還要長久,這樣我才能一直把您服侍得妥妥噹噹的!」
「哼,跟你開玩笑呢,瑞奇,你這傢伙真是不知趣。」根杜先生把頭轉回去繼續翻找起來。管家什麼也不敢說,只好一個勁兒地傻笑。論起裝瘋賣傻的本領,沒人比管家們更熟悉。
「啊哈,找到啦!」根杜先生拿著一張捲起來的羊皮紙,重新坐回扶手椅上。他將手裡的羊皮紙放在桌上攤開來,示意管家湊上來好好看一看。
羊皮紙上畫著一顆無比美麗的寶石,根杜先生一攤開紙,寶石立刻散發出一道柔和的光彩,照在書房天花板上。根杜先生和他的管家抬頭一看,只見原來棕色的天花板變成了掛滿繁星的夜空,每一顆星星都在閃爍著。
「黑夜淚石,多麼迷人的寶貝啊!」管家情不自禁地讚歎道。
「確實!不過這還只是城裡的繪卷師畫的,瑞奇!」根杜先生捲起羊皮紙,將它放到桌子的一邊。「據說真正的黑夜淚石,能夠直接把整個房間——不管多大——都變成這個樣子,而且長期待在這種環境里,還能使人延年益壽呢!我還記得三十年前的那場貿易盛會,三顆黑夜淚石總共賣出了三十六億夏,也就是三千六百萬魂塵。啊,我真希望自己也能擁有這樣一個寶貝啊,哪怕要花掉我一半的財產我也願意!我的膝下沒有子嗣,金錢對我來說也無非只是一個數字,它沒法給我帶來快樂,只有用它買到的東西才能讓我真正感到快樂。錢是隨時都可以再生的,但寶貝不行!你明白嗎?所以瑞奇,我一定要擁有一顆只屬於我自己的黑夜淚石,我要讓別人永遠只能羨慕我、嫉妒我,不論哪方面都只能被我踩在腳下!你剛剛也說了,只要你還活著,就會把我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我現在就很明確地告訴你,沒有黑夜淚石,我這輩子都不會舒服了!所以,是時候向我展現出你的忠誠和能力了,我親愛的好管家!」
「老爺,請您相信,您的期望絕不會在我手裡落空,哪怕需要賭上我的這條小命,我也一定要把黑夜淚石捧到您的面前!」管家表情堅定,甚至有些許猙獰地立下誓言,順便猛地鞠了個超過九十度的躬,差點把腰給閃了。
「我一直都很信任你的,瑞奇!好了,你去忙吧,我要在這兒享受會兒知識的熏陶。對了,記得叫葉琳卡親自把午餐送到這兒來,還是老樣子。只要葉琳卡一個人過來。不是現在,待會兒再叫。」
「遵命,老爺。」管家走出書房,輕輕關上房門。
門一關上,管家剛才堅毅的表情立刻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焦慮、苦惱、煩躁和悔恨等混合在一起形成的無比扭曲的怪相。他很清楚,雖然剛剛自己用最自信的語氣說出了最自信的話,但那全都是裝出來的;很假,但很有用,至少哄得根杜先生很滿意。想到這,他突然還慶幸起自己練就了一身相當不錯的演技來。不過只是一瞬間的功夫,他的心情又低落到了谷底,甚至還鑽透了地表,直往地心處掉,然後被極端的高溫燒得渣都不剩。
「傷腦筋啊,傷腦筋……」管家喃喃自語道。
管家垂頭喪氣地走到宴客廳,隨手找了張椅子癱在上面。宴客廳的裝飾不比根杜先生的卧房低調,甚至有些地方更加奢侈豪華,畢竟是接待客人用的,稱得上是布蘭諾府的門面之一了,也是管家日常驕傲的資本之一。然而這次宴客廳的奢華卻沒能引起管家的自豪,看樣子,尋找黑夜淚石這個幾乎不可能擔得起的重擔已經把他壓跨了。現實很殘酷。黑夜淚石只在太戈荒漠出現,而他一個年近半百的僕人總管不可能親自跑到那地方去。他聽說過「拒絕之地」這個名號,也知道這是什麼意思,這就更令他絕望了,即使他現在招到了願意去太戈荒漠尋找黑夜淚石的人,也無法百分百保證就能成功,更何況他現在一個人也招不到!距離瑟恩德放出消息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一個月,他還能到哪裡去招人呢?
「唉,算我倒霉,我認命了。」管家搖搖頭,自言自語地說道。他重新站起來,拚命地深呼吸,努力凝聚起後半生全部勇氣。他決定了,他要向老爺坦白一切,接受早晚都要到來的懲罰。也許這樣還能痛快一點,管家心想。
「總管先生……」一個家僕不知何時出現在管家身旁。
「啊!你不要這樣突然冒出來好嗎,阿布?我快要被你嚇死了!」管家呵斥道。
「實在對不起,先生,我下次會注意的,請您原諒!」家僕連忙道歉。
「你有什麼事嗎?如果不是要緊的事就別來煩我,我正忙著呢!」
「是有人想要求見老爺,先生。」
「什麼人?」
「不認識,看著不像是埃弗倫特人。」
「長什麼樣?」
「是個女的,左眼處有一條很醒目的傷疤,打扮得……有點像個流浪漢,表情有點冷酷,看起來不像是什麼好人。」
「估計是來要飯的。不見不見,趕緊給我把它轟走,別讓這些渾身長滿臭蟲的窮鬼弄髒了老爺的宅邸!」
「可是先生,對方自稱是來找工作的,手裡還拿著一張紙,說那是老爺發出的委託令,她就是因為那張紙才過來的。」
「什麼!?」
「呃,對方稱,自己是來找工作的,她手裡還……」家僕以為管家沒聽清他說的話,便一字一頓地重複一遍,想要說的清楚些,但他還沒說完,就被管家打斷了。
「快!把她請到待客廳!別讓她走了!快去!」管家幾乎是貼著家僕的鼻孔吼道。「不然我就把你的腦袋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