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歡宜認真地聽著少年自由自在地暢述著自己的想法，也靜靜望著眼前的少年。

少年的話一如在辯論會時的那樣有條不紊，思維清晰，只是此刻的他跟辯論會上的少年到底還是有些不同的：此時此刻的少年比在辯論會上要更加自信、更加神采飛揚，他在談論科學、人工智慧與父親的時候，歡宜甚至能感覺到他的激動與狂熱，那種在面對科學時發自內心的歡欣雀躍，那種赤裸裸的坦誠的熱愛，不禁令她為之一震。

聖格斯群英薈萃，其中更不乏學習成績好、將父親視為偶像並渴望成為像他一樣的人的學霸們，他們雖然也對物理界、化學界和生物界中的研究項目和科研技術感興趣，但遠沒有眼前的少年那樣熱烈，那種熱情像是在夏日裡點燃了一把火，熱烈而令人無法忽視。

少年不知道講了多久，累得口乾舌燥，於是停下來，從背包中取出水壺飲水，歡宜的視線久久凝固在少年身上，直到他放下了水壺才突兀地問了一句：「你喜歡科學嗎?」

歡宜的話令少年一愣，他似乎並沒想到歡宜居然會問自己這樣的問題，於是他笑了，很乾脆而直接地回答了她：「我喜歡科學，何傑厚先生是我的偶像!」

歡宜一聽，腦袋似乎被什麼東西狠狠敲了一下，她有些暈暈乎乎的，還以為他已經回答完自己的問題，殊不知少年看著歡宜，又續出了後半句最令歡宜震撼的話：

「等我16歲的時候，我要考上東城最好的高中，然後成為連續三年獲得『東城權威科學獎學金』的優秀生，直到考上東城最好的大學再申請國科院科學實驗助手的保送名額，再進入國科院工作，我一定會成為比何傑厚先生還要出色的物理科學家!」

聽到這些話，原本面上表情平靜無波的歡宜腦中一轟，頓時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看著眼前的少年。而眼前的少年自信滿滿的神色沒有絲毫改變，依舊意氣風發，眼中閃著別樣璀璨的光亮，就這樣笑眯眯地望著歡宜。

歡宜心中依舊驚詫無比。

她從未見過、也從來不會覺得有任何一位與她同齡的學生說出過這樣近似於天方夜譚的話，在東城，最好的高中有兩所，一所是聖格斯第一高中，另一所是建校時間更為悠久的萊普斯高中學院，兩所學院相互競爭，綜合實力一直不分上下，只是近年來，因為聖格斯中出現了包括何傑厚等人在內的一大批優秀科學家，名人效應導致其綜合實力越來越強勁，所以聖格斯第一高中隱隱約約有著要完全超越萊普斯高中學院的勢頭，成為東城名副其實的第一高中。

而『東城權威科學獎學金』是東城政府為了加快培養科學人才設立的、與青少年科學類科目相關的最高榮譽獎項，每一年的期末成績后，東城教育局與人文科學部門會根據自己在各個高中了解到的情況，根據各個學校表現優異的優秀生進行綜合能力的評估，前三名就能夠獲得由政府頒發的獎學金。

科學獎學金要求之嚴格，評估之細緻令所有東城學子叫苦連天的同時又不禁心馳神往——要知道，能夠獲得科學獎學金的高中生一定意義上也就代表著獲得了政府的認可，這不僅意味著他們是最優秀的學生，同時也預兆著他們的未來一定會是光明的，因為在歷屆以來，大部分科學獎學金的得主都會成為優秀的科研人員，一般能力稍弱的學生最低也只是在重點大學當教授，能力強的就會進入各大研發類企業，更甚者會進入國科院，為國家和人民作出卓越貢獻，而歡宜的父親何傑厚先生就是當年連續三屆總分第一的科學獎學金得主，高中在讀期間全年蟬聯科學獎學金總分第一，該獎項分量之大，不言而喻。

歡宜記得，早在幾年前明惜玉就對她提起過科學獎學金，並以父親是蟬聯三屆的『冠軍得主』為例，耳提面命地敦促歡宜努力學習，將來好像父親一樣連續三年拿到科學獎學金，但科學獎學金奪得的幾率之小、難度之大，就連歡宜這樣成績出色的學生都不敢打包票說自己一定能拿獎，在名校聖格斯中學的優秀生都尚且如此，又何況其它普通中學的學生呢?

所以少年吹牛皮一樣的flag聽在歡宜耳中，確實是比天方夜譚還要令人出乎意料的事情。

少年見歡宜久久不回復自已的話，不禁有些疑惑，見她獃獃著低著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神色不禁冷卻下來，關切地問她一句:「你怎麼了?」

少年的問話把歡宜從自己的思緒中拉了出來，歡宜看著少年，一臉抱歉地說:「對不起，我走神了。」

少年連忙擺手，說，無關要緊，然後兩人就著方才的話題，繼續興緻勃勃地聊了下去:

「你剛剛說……要在大學的時候成功申請到前往國科院的實驗助手保送名額，然後爭取到進入國科院的機會嗎?」歡宜依舊有些不太相信的模樣，用一種『這是否屬實』似的語氣問了一句。

少年點了點頭，面對著歡宜的不相信，也依舊願意將所有事情如實相告：「對，我在很早之前就這麼想過了。」

「就連『超越何傑厚先生』這個目標也是一樣嗎?」歡宜開口問他，不過話語中並沒有那種很驚訝的語氣，她只是用很正常地語氣詢問著:「要超越何傑厚先生真的不只是你隨口說說的而已嗎？」

少年笑了，笑意中攜裹著幾分好笑與玩味，反問她一句：「你覺得呢？」

歡宜輕輕「呵」了一聲，莞爾道：「你能這麼說就足以證明你不是在開玩笑了。」

少年嘆了口氣，由衷地讚歎一句:「你真聰明！」

歡宜玩笑著回了一句，說：「你既然是我最尊敬的對手，我又怎麼可以是個笨蛋呢？如果我是個笨蛋，你又那麼博學，那麼我就不配成為你的對手了。」

少年聞言一愣，不禁哈哈大笑，朗爽的笑聲飄蕩在空曠的原野中，顯得格外悠長，在一片笑意里，少年的話也伴隨著笑聲悠悠傳入歡宜耳中：「沒想到我們還真是『心有靈犀』，居然同時都把對方當成了自己的對手，這真的太奇妙了！」

歡宜也不禁笑了，與平日一般表現得十分淡漠的笑聲中多了幾分快意暢懷，笑過三巡，她也感慨道:「是啊，我一開始也沒有想到，原來我們有那麼多相同的地方，這大概就是言情小說中所謂的『緣分』吧！」

少年聽完，一臉好笑地擺了擺手，說：「言情小說就算了，不過……」他語峰一轉，好奇地問她：「你說我們有許多相同的地方，那你覺得我們有哪些地方是相同的呢?」

「相同的地方啊……」歡宜聞言，眼帘一垂，一個人徑自思考了起來。

少年看著正在沉浸于思考中的歡宜，不禁微微一笑。

經過這一段時間的相處，從辯論賽的賽場開始到現在，他敏銳的直覺告訴自己，眼前的少女一定出自於名校的優秀生，雖然他現在只在一所普通中學中求學，但他人脈還算比較廣泛，也認識不少其它中學的學生，可以說除了像聖格斯中學這種有名中學外，其它學校有哪些風雲人物、這些風雲人物有著哪些出色的長處，沒有他不知道的，而眼前的女生有著如此出色的辯論能力，自己卻從未聽說過她，於是就更加斷定：她不是一個普通人。

這是他有史以來第一個遇到的十分欽佩、但是又十分欣賞的對手，這是第一個自己願意耐下心去與之交談的女生。在他遇到的所有女生里，不乏這樣生性內向、沉默寡言的女孩子，但眼前的她就有這種魅力，能夠讓他願意以知己朋友一樣的口氣與她相談良久。

想到那本《人類與ai：時代的發展與社會的進步史》，少年不禁愉悅地笑了。

難怪她能夠在辯論賽上繞著我的觀點如此詭辯，一定是熟讀了這本書的緣故啊！

這本書裡面關於ai歷史的辯證與思考，估計她已經全部化為己用了吧！

少年想著想著，眼神不禁瞟向歡宜，而眼前的少女依舊皺著眉頭，非常認真地思考並排列著自己提出的問題的答案。

少年心中頓覺好笑，然後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心中想:

我的天……我怎麼會有一個書獃子一樣的對手？

少年眼前的少女此刻正低著頭，眉心微蹙，認真又專註的樣子不太像思考問題，反倒更像是在認真思考數學題的解法，可不，活生生就是一個書獃子的模樣啊！

好笑歸好笑，此刻少年心中更多的，其實是期待。

剛才他們在聊及艾銀思和何傑厚兩位先生的時候，她並沒有陳述自己的看法，更多的是在認真聆聽他的觀點，而此時此刻，少年更願意傾聽眼前少女自己的觀點。

此刻的他儼然已經完全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對手，而他認為，他們之間的關係不僅僅是對手，也會是有著共同理想的知己，他能夠感覺到，眼前少女能耐下心來熟讀那本關於人工智慧的歷史與技術專業科普讀本，一定不是因為過於無聊，而是因為他們之間共同的理想。

提到『理想』，少年不禁想到不久之前，眼前少女正眉飛色舞地向他闡述著自己所能看到的一切:水蒸氣、太陽光子、物理折射和空間滲透，這一切的一切，若非足夠熱愛，根本不會有人願意用這樣『枯燥』的方式去解讀。

所以她一定很熱愛自己同樣願意花費時間與精力探尋的東西，也一定渴望能用一生的時間在這個奇妙的世界里，找到最好的自己，並獲得屬於自己的榮耀。

正是因為有了這樣的想法，所以他才願意將埋藏在心中的志向與夢想，一字不漏地告訴眼前這個女孩。

如果是其他人的話，一定會嘲笑自己異想天開、百日做夢，可她不會——他也篤定了她不會，事實證明了自己的想法是對的，她的第一反應只是驚訝，然後很疑惑地再次向自己確定，從這個微小的細節中他就已經知道，他猜對了。

羅伯斯特的秋季風多而弱，下午四點鐘的太陽早被習習秋風吹去了燥熱與戾氣，只殘留一絲餘溫，她與他站在太陽底下，她低著頭，認真思考著眼前對手的問題，而他的視線始終注視著她，未曾移開半分。

薄弱的太陽光照在她的頭髮上，一頭短短的黑髮被淡金色的太陽照出些許泛亮的光線，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最終抬起頭，圓圓的杏眼裡一片清明，像山間的清泉一樣明亮透徹，她依舊沉著而安靜地看著自己，臉上有著在辯論賽賽場上的平靜與冷淡，她坦誠地看著自己，過了很久才微笑著說了一句:

「我想我們是一類人吧！」

這一句話如一根木棒敲中了少年的頭顱，令他有些頭暈目眩，然後她接著說出來的話更讓他意外:

「其實我是聽一位朋友說，今天在艾格尼格公園裡舉辦的一場辯論賽會對我日後的理想很有幫助，所以我就來了，我在聖格斯中學也是一等一的辯論好手，還沒有誰能夠辯倒過我，所以今天能在這裡遇到像你這樣的對手，真的十分意外！」

少年得知她是聖格斯中學的學生，也並不吃驚，也只是笑眯眯地問：「然後呢?」

歡宜一如在辯論賽上一樣，頓了頓語氣繼續補充自己的觀點:「跟你的也許有一點微弱的不同，我的偶像是艾銀思先生，何傑厚先生是我最敬佩的人，我渴望成為像他一樣偉大的科學家，像繼承他的事業一樣，成為像他一樣的人。」

少年望著歡宜篤定而與自己如出一轍的自信，然而聽到這段話，卻又忍不住好奇地提出了自己的疑惑:「為什麼你的偶像是艾銀思先生，但是卻想成為像何傑厚先生一樣的人呢?」

少年的問題令歡宜愣住了，秋日的微風輕輕吹過，何歡宜的眼眶濕潤了，她別過正對著少年視線的雙眼，喃喃自語道:「因為那是我……最重要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