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

chapter 16

一聲喝令之下,原本正在大口吞咽的何歡宜立馬停住了咀嚼的動作。

歡宜握著刀叉,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她低著頭,好不容易壓抑住狂亂不止的心跳,母親的視線何其凌厲,竟有著能夠讓人不寒而慄的力量。

何歡宜低著頭,一時間不敢有任何言語動作,明惜玉見女兒不說話,也跟著一言不發起來,視線卻始終定格在歡宜身上,似乎頗有耐心地等待著什麼。在一片冷凍了不知多久的寂靜中,何歡宜才勉強打起精神,有些結結巴巴地、啜懦地回答著母親的話:「是我不好,吃飯的時候沒有細嚼慢咽,忘記了您的教導。」

這個時候,隨著「叮」的一聲響,明惜玉的牛排被自動化餐桌送了上來,外觀精緻的牛排散發出几絲熱氣,明惜玉垂下眼帘,拿起桌上泛著玫紅色的透明高腳杯,微抿了一口紅酒,卻依舊一言不發。

歡宜見氣氛稍微松乏,因沒有聽見母親說話,於是才抬起頭來偷眼瞄著母親。卻見明惜玉微微低著頭,用刀叉切著牛排,白瓷餐盤與不鏽鋼刀之間微弱的摩擦聲清晰地傳進歡宜耳中,明惜玉將切好的一塊牛排送進嘴裡,慢慢咀嚼完了,頭也不抬地說一句:「下次注意一點,別總是讓我提醒你。」

何歡宜見母親沒有追究,暗自鬆了口氣,乖巧地點了點頭,恭敬地回答說:「我知道了,母親。」

明惜玉點了點頭,也不多話,繼續用餐,歡宜也低著頭,一口一口地任由牛肉被塞進嘴裡,盛綻的茉莉花隨著空氣散溢出淡淡的清香,原先空氣中冷凍緊張的氣氛才有所緩和。

母女兩人相對無言,直到明惜玉開口,才打破了沉默。

「今天去哪玩了?這麼晚才回來。」明惜玉嚼了口牛肉,頭也不抬地就問了一句。

歡宜心中驚訝母親同一個問題問第二遍的做法,瞅見母親瞧向自己的冷淡眼神才回過神來,一絲不苟地答:

「倫敦區艾格尼格大公園,順便去參加了個辯論賽。」歡宜囫圇嚼著肉,回答完了還不忘小心翼翼地偷瞄了一眼臉色始終保持著冷漠的母親。

「能多參加這樣的課外活動鍛煉一下是好事,但晚上八點鐘之前一定要回家,不然很不安全。」明惜玉優雅地飲了口紅酒,展開整齊疊好放在一邊的白色方巾,取過來輕輕點了點嘴角,沒有正眼看歡宜,完了又說一句:「下次不要再犯這樣的錯誤。」

歡宜驚訝於明惜玉今日的溫柔,一時間有些失措,但還是悶聲回答了一句:「知道了,母親。」,然後再順手給自己切了一塊牛肉。

許是因為母女二人很久沒有一起同桌吃飯,歡宜切著牛排的手一直在抖,久久不敢抬頭望向母親。在她的記憶中,母親一向嚴厲非常,從小隻要她做了錯事,不論大小輕重,母親就會十分嚴厲地責罵自己,不管自己如何哭泣,母親都不會有任何心軟,自己從小就是在母親一板一眼的指正中長大的,她雖依賴母親,卻又十分害怕母親。

自從母親當上議員后,對自己的要求越來越嚴格,面前威嚴日漸的母親即使不說話,也始終給她一種下一秒母親就會責怪自己的感覺,這樣的母親不禁令她更加害怕。所以每次母親回來,歡宜都極少與她交談,生怕自己身上的不足被如同放大鏡一樣的母親揪出來后,責罵如鋪天蓋雨般席捲而來,所以即使歡宜真的很想央求母親搬家,但也如鯁在喉。

「你有什麼事要跟我說嗎?」明惜玉似乎察覺到了歡宜的猶豫與不自在,放下手中的刀叉,抬起眼皮看著她。

而歡宜卻始終不敢開口,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怯生生地問了一句:「母親,我們能不能搬家?」

「搬家?為什麼?」明惜玉疑惑,一臉好奇地問她。

「家裡離市區太遠了,出行也不是很方便,每次出行騎自行車都要花很久的時間,所以我想搬家,好方便一點。」歡宜馬上回答了明惜玉的話,臉上的表情雖然不復先前緊繃繃的模樣,語氣卻仍舊怯生生的。

「我們這裡到市區也不算很遠啊,坐地鐵一個小時就到了,交通也不算落後,為什麼要搬家呢?」明惜玉喝了一口酒,淡淡地說了一句:「現在交通那麼方便,想去哪不行啊?」

「母親,最近我們家附近的輕軌站和地鐵站,還有一系列公共出行車站都在裝修。」歡宜看了一眼母親,徘徊在嘴邊的話語凝咽了好一會兒,才吐露出口,在說這番話的時候,歡宜語氣中也不禁多了幾分埋怨:「這些地方都裝修一年了,您現在才知道啊?」

聽女兒說完,明惜玉面上的表情有些錯愕,略略思索了好一會兒才想了起來,忙跟女兒道歉:「抱歉啊,是母親的錯,母親太忙了,忘記了。」

歡宜低著聲音回答了一句:「沒關係。」,接著便垂著頭,繼續吃牛排。

明惜玉見女兒強忍著失落的模樣,尷尬地笑了笑,也繼續吃牛排。

用餐期間,明惜玉一直偷眼瞧著坐在自己對面的女兒,試圖想跟她說上兩句話,但何歡宜一直挺直著腰,低垂著頭,一口一口地咀嚼手中刀叉切好的牛排,看也不看自己一眼,這樣的場景映入明惜玉的眼中顯得分外泛酸。

在用餐過程中她一直都在等女兒主動說話,但歡宜只是待在一邊靜靜地用餐,一直沉默,也沒有任何要說話的想法,面對眼前這個與自己關係如此疏遠的女兒,明惜玉也是無可奈何,千言萬語也只能化作心底一聲濃濃的嘆氣。

女兒長大了,也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平時自己忙,很少跟她交流,好不容易空出點時間想跟女兒聊一聊天,卻發現從前一直試圖與自己好好交談的女兒卻變得無動於衷了起來。

明惜玉突然想到曾經的某一天她去參加民主黨內的會議,矮個子的女兒拽住她的衣角不讓她走的場景,女兒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自己,眼中滿是濃烈的依戀與不舍之情。

年幼的歡宜沒有同齡的朋友,一個人待在家裡十分孤單,所以格外渴望母親在身邊陪伴,見母親拿著手提包又要離開家,於是伸出手去一把扯住了自己的衣袖,仰著頭可憐兮兮地望向自己,說:「媽媽,陪我玩!」

她記得自己下意識就拒絕了女兒,同時不由分說地揮開了女兒的衣袖,只是在臨走前耐下心來撫慰女兒的情緒:「媽媽要去開會了,只要媽媽當了首相,在議會裡有一定的權力,就一定會替你爸爸報仇,你讓保姆姐姐陪你玩吧。」

她不等小歡宜多說什麼,也不願在多哄女兒身上花時間,只是快步走到門前,開門離去。在關上身後家門前的一剎那,她隱約聽見了女兒洪亮的哭聲,但始終沒有回頭。這十幾年來,她作為黨內元老級別的人物,一直為黨的出路東奔西走,才在一片混戰中殺出重圍,令人類自由民主黨成為了東城第一大政黨,與此同時她也掌握了政府檢察機關的重要大權。

這十幾年來,她一直沒有好好照顧過女兒,現在回過頭來想想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但是明惜玉並不後悔,也沒有資格去後悔,要是她當初狠不下心來,女兒又怎會有如今的生活?有怎能接受更好的教育?沒有更好的教育,她又能如何保障女兒的未來呢?

明惜玉想到這裡,心中便十分唏噓,身旁那株白玉無瑕般美麗的茉莉花突然幻化成丈夫的臉頰,在朝她溫柔地微笑,想到那個一直好脾氣地包容自己的丈夫、想到那個雖然木訥、卻懂得用化學公式寫下表白情話的丈夫,想到那個永遠都是一臉和氣、幾乎從不發火的丈夫,明惜玉幾乎忍不住要流下淚水:要不是丈夫不在了,她也不必要一個人承受那麼多,如果沒有了歡宜,她可能還會在丈夫死去的痛苦中難以自拔!

這些天她一直都在忙,自然抽不出時間來跟女兒好好相處,難得今晚能提早下班,她就早早到了家,她很想跟女兒好好聊一聊天,也想藉此機會好好修復她們之間的關係。

明惜玉瞅瞅女兒的神色,見女兒一副雖然鎮定,但眉宇間依舊不乏緊張與不安,這樣的情緒不禁令明惜玉疑惑,暗自反省自己哪裡嚇到了女兒,末了才和善地笑了笑,盡量收起自己在辦公時的嚴厲口氣,溫柔地開口詢問說:「你剛剛說你去參加了辯論會,能跟母親說說在辯論會上都發生了什麼嗎?」

明惜玉如此溫柔的話語頓時把歡宜嚇了一跳,正在嚼牛肉的她險些被嗆。她拿過一旁的餐巾紙捂住嘴巴,把那塊嚼成肉沫的牛肉咳在紙巾上,然後拿起桌上的白開水喝了一口,過了好一會兒才緩和了過來。

明惜玉皺著眉頭,訓斥的話即將脫口而出,瞅見歡宜有些害怕的模樣連忙秒速換了一個表情,雖然面色有些尷尬,語氣也有些僵硬,但至少關心是情真意切的:「好點了吧?」

明惜玉的表現歡宜全都盡收眼中,見母親關心自己,還以為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換做從前母親是幾乎不會對自己表露出任何的關切之情,就算是關心自己的成績,也只是淡淡地、毫無波瀾起伏地問一句:「考得怎麼樣?」、「成績如何?」諸如此類的話,而從不會問自己考試緊不緊張、會不會害怕考砸……見母親難得關心自己的情況,歡宜自然是十分高興的,也十分樂意去接受這份看起來並不溫柔的關心,於是忙將辯論會上發生的事情簡單複述了一遍。

明惜玉聽歡宜如此簡單地敘述開頭結尾,不禁責備道:「要是寫作文你是這麼敘事的,老師一分都不會給你!你這樣敘事根本沒有人願意聽!難道辯論會的就沒有什麼特別精彩難忘的細節嗎?」

何歡宜見母親又重現了從前的那種訓斥一樣的指正,心中好不容易漲得滿滿的快樂被一針戳回了原來泄氣的模樣,一如往常低眉順眼的她,乖巧地依照母親的話去做。

正當歡宜要想想如何完成母親交代的任務時,不一會兒,腦海中浮現出一個正在低頭飲水、絲毫不見慌亂的影子,那個影子抬起頭來,正是洛森那張淡定如斯的臉龐。

歡宜低垂著眼睛,小聲說:「今天的辯論會很精彩,我在辯論會上有了很大的收穫,在辯論會上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我在辯論會上認識的一個新朋友。」

「朋友?」明惜玉一聽,好奇心就上來了:「我從來沒有聽說過你有認識什麼新朋友,說一說他有什麼過人之處吧!」

歡宜依舊不敢抬起頭,聲音依舊細若蚊蠅:「他很厲害,他的辯論口才不輸於聖格斯辯論隊里的任何一名學生,他喜歡物理與化學,看過很多課外書,也很博學,有一套自己獨到的見解,我跟他聊天聊了很久,也開闊了我的視野……」

一番話還未說完,就被明惜玉出言打斷,她直直地盯著歡宜,溫柔的聲音中多了幾分嚴厲,令歡宜不禁心頭一緊:「你說話的聲音怎麼那麼小?大聲點我聽不見。」

何歡宜一愣:她本以為母親要對自己發脾氣,但沒想到母親只是在單純地提點自己說話要大聲點,慶幸之餘又將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我認為洛森他很厲害,不但辯論口才好,不輸於聖格斯中學辯論隊里的任何一名學生,還很博學,他對一些物理化學的資料文獻中講解的觀點還有一些自主的想法,他還很……」

一番話還沒說完,又被明惜玉打斷。

歡宜雖然心中依舊有些緊張,但相較上一次已經鎮定不少,她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問:「母親,請問您還有什麼問題嗎?」

一陣輕微的吞咽聲后,明惜玉的聲音傳入了歡宜的耳朵:「抬起頭來,直視著我的眼睛說話。」

心好像被什麼東西碰了一碰,歡宜呆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正正地望向自己的母親。

她的心依舊跳得極快,當明惜玉也正正望向她的時候,她的眼神卻閃躲了一下。

空氣又一次陷入了一片沉寂,正當歡宜徹底忍不住想要逃離現場的時候,明惜玉卻發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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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伯斯特的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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