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7

歡宜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本想習慣性地低下頭，聆聽著母親對自己的指正，但母親方才的話始終迴響在自己耳邊，她很想低下頭去，躲避母親如炬的目光，但她不敢，因為一旦這麼做了，就會引發一個她最不願意看到的結果。

明惜玉望著眼前極力想要逃避自己目光、卻又僵硬而怯懦、小心翼翼地企圖接觸她的視線的女兒，望向歡宜的眼神不禁變得悲傷起來。

從前她想教育好自己的女兒，希望她能夠擁有好的前程與未來。「歡宜」這個名字就是她和丈夫一起想出來的，而一開始，兩人給歡宜定的名字並不是『歡宜』，而是『歡儀』。夫妻兩人最初為歡宜敲定這個名字本意是希望自己的女兒在面對人生的得意與挫敗時都能進退有儀，能夠以最好的儀態面對人生，不為成功而迷失，也不為挫折所困惑，此生平安喜樂，幸福安康，所以取字成名為『歡儀』。後來還是自己跟丈夫提議說，『歡儀』難免顯得太小家子氣些，我們的女兒一生不需要過於注重所謂的『進退得儀』，只需要進退有度，適中適宜就好，不需要做到過於完美，只要能在戰爭年代中平平安安，一生幸福快樂就好，丈夫也同意自己的說法，所以最終才決定女兒的名字為『歡宜』。

但她沒有想到，在她精心規劃的教育中，女兒卻與自己逐步疏遠，最終導致這樣相對無言的局面。

明惜玉嘆了口氣，不禁感慨的想：假如當年丈夫沒有死，有丈夫在一邊幫著自己教導歡宜，也不至於會有這樣的結果。

她想：如果老何自私一點，平庸一點，懦弱一點，沒有加入中間派，沒有以科學家的身份公開宣稱支持中間派，沒有被屬於中間派的好友引薦然後步入政壇，也許他就不會英年早逝，他會在國科院好好工作，好好利用自己的聰明才智創造出更多科研成果，一直活到100歲然後去世，會最終超越艾銀思先生成為時代最出眾的科學家，他們一家三口也會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哪怕現在羅伯斯特隨時都有可能爆發戰爭。

她明惜玉這一生最好的事情中，最重要的兩件無非就是遇見老何並與之相戀，然後結為夫妻；以及生下歡宜，並成功將她培養成最出色的科學家。雖然這第二件事尚未實現、她還在為之努力中，但她始終相信，終有一天自己的女兒會像丈夫一樣，成為羅伯斯特最出色的科學家，就像她始終相信，在自己有生之年裡，自己一定會成功替丈夫報仇一樣。

老何的死絕對不是一場意外的刺殺案那麼簡單——不止明惜玉，幾乎所有何傑厚的擁蹙者都是這麼想的，因為老何生前不只是一名科學家，更是整個羅伯斯特人盡皆知的中間派信徒，他始終認為，人類應該以包容的心態接納機器人融入這個社會，並創建一套完整的管理體系。為了能夠實現這個願望，老何竭盡心力，想盡一切辦法讓東城居民不再恐慌當代人類化機器人，而事實上他的努力確實沒有白費，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東西兩城的邊境都沒有爆發衝突，當時兩城的領導人甚至還協商過要開放雙方商貿，促進雙方的合作與交流，就在絕大部分人都認為東西兩城很有可能會因為這樣的互相認同從而實現更長久的和平、從而使兩城和平統一的時候，老何就這樣意外去世了。

這樣一顆即將生根發芽的和平的種子，也因老何的意外身亡而胎死腹中。

老何的死令整個東城社會為之震蕩，居民們群情激憤，紛紛情願上書政府要求當政者徹查此事。老何的死因不明，遇刺地點沒有任何人證，所有的監控系統都失去了信號，根本不能了解到老何遇刺時到底發生了什麼，當時東城流傳著各種版本的老何的死因，這其中最受認同的無非是『西城政府謀殺論』。很多人都認為這是西城方面故意放低姿態極力促成與東城的許多項和談，意圖藉此放鬆東城方面的警惕，從而達到蓄意謀殺何傑厚先生的目的，毀滅東城軍事研究的一大有生力量，東城所有人——包括何傑厚先生，他們都因為信服何傑厚先生，也因為嚮往和平，最終過於輕信了西城的當代人類化機器人，最終才釀成了這場不可挽回的悲劇。

這樣的根據絕對不是空穴來風的。八年前的西城政壇里，雖然有相當一部分當代人類化機器人願意通過與東城政府的合作，從而促進兩城之間的和平統一，但當時反對的人也不少，在西城市中心甚至還爆發了「拒絕與人類和談，讓西城人再度成為奴隸」這樣的大型示威活動，西城政壇更是為了這個問題你爭我斗，每次的議會現場就是大型的互扔互毆現場，這樣的爭議在老何死後才徹底停止，當時東西兩城關係再度白熱化，與此同時，西城政壇一夜巨變:當時所有宣稱支持中間派主張並極力促進東西兩城和平合作的人一夜倒戈，成為了新的反對者，而東城警察在老何遇刺現場發現有機器人的殘骸，殘骸交由國科院檢測核查后，發現該殘骸與兩城衝突后打理戰後戰場時收集到的當代人類化機器人的殘骸有著高達99%的吻合度。

老何作為東城最出色的科學家，政府方面當然會集結力量在暗中保護他。但在案發後，所有暗中保護老何的軍人官員卻都說自己值守一天了，卻從未看見過有什麼危險人物接近他，自己對老何遇刺一事也是毫不知情，負責保護科學家等一系列軍事建設生力軍的公安部特別保護部門的負責人也說，案發當天沒有收到過任何當事人可用於求救的電話、簡訊與緊急報警信號，除了老何出門前，這一天老何沒有跟公安部有過任何聯繫。

能夠設法碰巧在老何遇刺的時間點上讓監控短暫失靈並攔截所有信號，如果沒有龐大的人力物力投資建設的組織，是絕對不可能做到這一點的，而能夠與東城政府這般對著乾的對手無非也只有一個，那自然就是與東城政府積怨已久的西城政府。

當東城政府拿著檢測報告向西城政府要個說法的時候，西城政府在自查原因並宣稱自己無辜的同時，拒絕與東城政府聯合調查。他們認為這是東城政壇內部的問題，東城政府保護老何的安全，老何的死完全就是東城政府保護不力，讓有心之人有機可乘所導致的結果，老何的死更可能是因為東城內部的黨派鬥爭———確實，當時激進派有不少人將老何當成眼中釘肉中刺，與西城方面沒有一星半點的關係，西城一向光明磊落，從不屑於做這樣暗殺高科技人才的缺德事，東城方面不要因為東西兩城宿敵的關係，就把過錯都歸咎到西城方面去。

兩城政府為了老何的事情，終日相互喊話，在互罵對方政府辦事效率低下的同時也自證清白，一連吵了幾個月，誰也不讓誰。兩城政府為了給兩城人民一個說法，特地舉辦了一場雙方政府外交商討會，在這次外交會面上，雙方政府的外交官代表初次見面便分外眼紅，都看對方十分不順眼，在雙方接連不斷的激辯與爭論中甚至還脫下自己的鞋子朝對方扔了過去。

當時為了能讓兩城人民更直觀地看到談判結果，以保證會談的公平公正，現場還專門安排了記者進行直播，兩城政府外交官代表在這樣大型的外交場所互相扔鞋這樣的不雅行為自然淪為了兩城共同的笑柄，這場外交會談雙方自然也就不歡而散了，兩位釀成醜聞的外交官代表也引咎辭職。兩城政府在發表相關文書後就再也沒有公開提及此事，在那之後，兩城的關係跌至冰點，東城人民對當代人類化機器人的恐懼、憎恨與厭惡不增反減，兩城之間的關係進一步惡化，老何所做的努力也全都白費了。

而她明惜玉本是個律師，雖然也支持中間派，但她並不屬於政壇。丈夫死後，自己與中間派的人自然就斷了來往，雖然她清楚發生這樣的事責任並不在他們身上，但她還是不由自主地將怨氣撒在了中間派身上：說句實話，若不是中間派的人鼓動了老何加入他們，然後利用老何的影響力擴大了自身的影響力，在讓老何成為屬於中間派的人類社會平等黨中的核心成員后更是通過老何的影響力大肆傳播政治觀念，在奪取當年選舉的勝利后也始終將老何暴露在危險之下，最終導致了老何被刺殺的慘案。

當年的自己十分後悔：如果自己知道老何會遇到這樣的危險，她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阻止老何進入政壇，在歡宜五歲生日那天不讓他去野餐，那麼老何還能繼續以名科學家的身份在國科院搞科研，她不會失去自己最愛的丈夫，歡宜也不會失去最愛的父親了！

人類社會平等黨也因此受到了巨大的打擊，民意大幅下滑，中間派也因此遭到了嚴重的打擊。在新一輪的大選過後陸陸續續有許多激進派的黨員登門拜訪，目的很簡單，無疑就是希望自己能夠加入他們所屬的黨派，增強自身的影響力，在新一年的選舉中獲得勝利，這其中就包括當時尚未發展成龐然大物的一個小政黨———人類自由民主黨，當時人類自由民主黨雖然在政壇上有一定的知名度，但它的社會影響力並不高，雖然政黨提出的執政理念比其它絕大多數的黨派要好，但與之有著相同理念的黨派並不在少數，這其中就包括當時最大的激進派政黨——武裝一統黨，與現在對外主張武力統一整個羅伯斯特的人類自由民主黨有著異曲同工之處，只不過兩年後，武裝一統黨衰落，最後由人類自由民主黨接替了它激進派第一大黨的位置。

當時人類自由民主黨的領導人哥來拜斯比曾多次以私人的身份拜訪自己，而她也深知他背後的目的，始終將他拒之門外。

五個月後，在自己的堅持下，那些激進派黨員眼見無法勸服自己，於是都放棄了成功說服自己進入政壇的念頭，也只有人類自由民主黨始終堅持著。這件事成為不少東城居民飯後茶餘的談資，甚至還被反對黨在議會對辯時借題發揮、大肆嘲諷，但他們並不死心，最終還是成功說服了自己，在歡宜快8歲的時候，她辭去了律師職務，正式加入了人類自由民主黨。

在政壇中獲得成功遠比在法院中成功幫助辯護人要難，與其說人際關係是一泓深潭，那麼政壇絕對就是這個水潭中最危險，最深不可測的地方。人類自由民主黨的領導班子固然看重她，但是在政壇上要想站得穩，就絕對不能貪求捷徑、一舉登頂，這個道理她也再明白不過了，於是她從最開始的普通黨員開始做起，一步一步通過推舉與辯論，在黨內通過競爭一步一步提高自己在黨內的威信，積累起資歷，成為黨內核心成員后再擴散自己的影響力，讓東城居民都了解到自己，從而信服自己，並通過信服自己為本黨積累聲譽，最後才有了自己現在的成績。

想到這裡，明惜玉不覺有些振奮，心想：11月份大選結束后，如無意外，自己將會進入內閣擔任內閣大臣，黨內高層已經提前跟自己通過氣了，以當前的情況來看，自己很有可能會擔任最高檢察機關部門的部長。最高檢察機關部門名下管著東城管轄區域的公安部、情報部等一系列涉及政府內部監督與執法的部門，該部門與軍方有著緊密的配合行動，與軍方有著相當密切的關係，如果自己成功擔任最高檢察機關部門的部長，那麼自己就可以借用軍方與政府的力量徹底查清老何的死因與刺殺案的前因後果，就能完全實現為丈夫報仇的心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