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5

老人住在倫敦區e街的一間小房子里——據說是軍隊將老人的事情上報給了相關部門，然後有關部門為老人找的一所房子，在戰爭一觸即發的羅伯斯特，人們對軍人有著格外崇高的敬意，由於要加大對軍事力量的發展，政府雖然對軍人的現狀保持著高度的關注，對退役軍人也十分照顧，但每年每月給的補貼並不豐厚，大約是一名普通教師工資的一半，加上原有的撫恤金，老人的生活其實並不拮据，但老人住不慣那些樓層房和平頂屋，而是習慣性地懷念著當年在邊境區住的地下室、地窖和移動『防護罩』。

（註：此防護罩指的是有著堅硬外殼的移動帳篷，移動防護罩體重較輕、便於攜帶，能在一定程度上抵擋炸彈的轟炸，在戰火頻燃、硝煙四起的邊境區，無疑是極好的防身小窩。東西兩城爆發戰爭后，許多邊境區的居民將自己的房子拆毀了，搬進了移動防護罩里，以盡量保證自身的安全。）

但東城的地下室幾乎不住人，而且面對這樣一位因戰爭落下殘疾的老軍人，政府自然要想辦法予以最好的待遇，但老人始終不願意入住政府提供的房子，所以政府只好順著老人的心意，為老人找了這樣一間小房子。

倫敦區e街是倫敦區治安最差、環境最差的地方，雖然在市區，但基礎設施依舊十分簡單，這裡橫貫著數條狹窄的小巷，卻又有著高樓，大大小小的房子都擠在同一條巷子里，巷路彎彎曲曲，與市區特有的寬敞大路對比，無疑是瘦了n個版本的羊腸小道，這樣的羊腸小道配上兩邊或大或小、或高或矮的房屋無疑顯得格外逼仄。

洛森每當走進e街，都感到相當的不自在。

這裡的牆體大多都呈深暗色，所有的建築物幾乎都是一個顏色，這有點像一群高矮不低的怪獸款套娃，只不過這裡的套娃們顯得更加奇形怪狀，也更加地醜陋，由於倫敦區比東城的其它城區陰雨天的天數要更多，所以在這裡，來往的路人們時常能看到灰得毫無光亮的雲朵，一片灰色天穹的籠罩下，是一堆又一堆被胡亂擺放、布置得毫無規律的深暗色建築物，這裡沒有綠化、也沒有其它裝飾點綴的東西，烏泱泱的入眼皆是一片暗色。

在這個褪去繁華裝飾、始終保持著老舊與磨損、幾乎沒有過任何更新的地方，如果你不是生活在這裡的人們，當你進入這條街道時，你會有一種強烈的衝擊感，你會看到許多與你的認知截然不同的社會現象：

你會看到足球被塞進垃圾桶里，這裡的垃圾桶並沒有自動回收傳送帶，所有分類垃圾桶里胡亂塞滿了各種各樣的垃圾，是不是會有一些一些缺胳膊少兩的程序化機器人遊走在路上清理垃圾桶；你會看到年僅十來歲的煙民在街上某個角落裡坐著，一邊喝著可樂，一邊吸著煙，濃濃的煙霧會被隨意噴在某個經過他們的路人的膝蓋，像是一股揚起的灰塵；你會看到咖啡館里設有不少的遊戲盤，一群又一群綁著臟辮、裸露著胸口文身的年輕人們圍著遊戲盤大喊大叫……這裡並不像三百年前的貧民區，人們也並不缺錢，但卻始終給人一種格格不入的感覺，白天的倫敦區e街與夜晚相比，人影稀疏，顯得荒涼至極，即使是少有的陽光普照的日子裡，你也會覺得這裡有著一種說不出來的陰森和詭異。

這裡也沒有大型商場，人們的日常生活用品都是從離家最近的士多店買回來的，這裡的士多店不僅沒有市區中士多店該有的齊全功能，反而缺斤少兩———不是沒有米就是沒有肉，蔬菜基本都是從e街以外的地方進口回來的，e街遠比一般的街區要大，幾乎佔了整個倫敦區的五分之一，但這裡的煙酒卻始終供貨不斷，相對於電影院、遊樂園、主題公園等娛樂設施，這裡更多的是夜店、酒吧、蹦迪舞廳等風月場所。

其實一個地方有這種娛樂是再正常不過的，除了那種大門不出的乖乖女，在大都市生活的普通居民們幾乎沒有不過夜生活的，而這其中的大部分人都愛去酒吧和夜店，如果你認識了一個新朋友，你告訴他說你愛逛酒吧，愛去夜店，他也不會對你有任何異樣的看法，因為三百年後的這些地方要遠比三百年前的安全，也有一定的規格，政府也允許它們合法營業，所以這些地方成為了人們僅次於電影院和遊樂場選擇的一種更個性的娛樂地點。

但這些東西放在倫敦區e街，你會發現一切都是反過來的，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這裡的一切都很混亂，我舉個例子吧，每當你在這個地方的酒吧夜店等風月場所消費，你就得做好突然被某個言行舉止輕佻大膽、打了各種鼻環耳環胸環、身上遍布著各種紋身、每三句話中就夾雜了兩句罵人的粗口的男孩或女孩拉走的心理準備；在夜晚，你走在大街上，時不時會遇見兩個衣著暴露、招攬客人的妓女，這裡不會有紅綠燈，有的只有響著刺耳轟鳴聲的飆車競賽，三百年前的汽車，速度和續航能量是不比尋常的，只要被飛跑過來的摩托車撞倒，不是全身癱瘓，就是被碾成肉餅，並且肇事者不會賠償，也不會道歉，反倒繼續若無旁人地疾馳而去……在這裡，任何邪念慾望就像被放在一隻巨型放大鏡下，在每一寸土地、每一縷空氣的滋養下，迅速生長，逐漸發展成一隻無實體的、散發著難聞氣味的龐然大物，在這裡生活過的人們幾乎毫無例外都沾染了它的氣味，內心的慾望被無限度地放大，最終還原出你所能看見的最終的模樣。

不止倫敦區，就連整個東城幾乎都無人不知、無人不識這個臭名昭著的倫敦區e街，每每提及倫敦區e街，所有人都會不約而同地露出一個鄙夷的表情，因為它的存在對於整個東城而言，無疑是老鼠屎一樣的存在，它是整個東城不可抹去的污點，也是整個東城的恥辱，在東城這樣高度發達的地區，這樣無比落後、無比骯髒、無比混亂的地區，對於文化水平領先世界的東城而言，無疑是一記響亮的耳光。

有人就曾經對東城統轄區的社會風氣狀況抽樣從各個城市中選取一定量的人數做了一個統計，最終驚詫地發現，位處統轄區中心城區的倫敦區e街在所有的統轄區中有著居高不下的犯罪率，這樣的犯罪率幾乎趕超了所有正在經受戰火侵襲的戰亂區。

調查結果一出來，在整個東城管轄區引發了巨大的轟動，這件事引起了東城政府的高度重視，倫敦區政府為此背負了巨大的輿論壓力，最終迫不得已對這個難以管理的爛攤子開展了艱難且大刀闊斧的改革，只是由於之前政府的疏於管治，倫敦區e街已經形成了一種獨立於整個倫敦區的社會風氣，改革還沒開始，政府派去新上任的特派治安官就已經被逼跑了好幾任，後來還是東城政府派特派員親自干預此事，倫敦區e街才正式開啟了它漫漫長的變形之路，現在的倫敦區雖然社會風氣依舊十分渾濁，但相較之前，已經有了肉眼可見的進步。

正所謂傷筋動骨一百天，很多事情也需要循序漸進才能逐步走向正規，不管是對於歡宜那跌壞了的右膝蓋，還是對於這個政府「三不管」的倫敦區e街，道理都是一樣的。但是正值戰爭，就算政府有心，也分不出太多精力去根治這個癰疽，只能儘可能地維持一個穩定的現狀，並一點一點地設法改善。所以儘管倫敦區e街的社會治理力量有著政府的加持，犯罪率也有了明顯的下降，但很多對於法律是禁忌的行為早已被這些居民默認，並且習以為常地暗中繼續著，正因為換湯不換藥，倫敦區e街還是那個混亂的街區，從根本上講，沒有一點改變。

「種子生根發芽都需要足夠支持它生長的內外部條件，比如水分的滋潤，適宜的溫度，土壤的肥沃，以及充足的光照，所以，當滋養慾望的雨水依舊下個不停，邪惡的慾火依舊保持著舒適的溫度，提供生長的土壤足夠肥沃，那個如日光般難以捉摸的龐然怪物依舊沒有被消滅時，不管敷了葯被包紮起來的繃帶有多厚，犯罪的種子遲早都會破土而出，掀起一股新的狂歡。

戰爭滋養犯罪，充斥著慾望的犯罪自然而然也就膨脹成了戰爭，不論或大或小、或多或少、後果或輕或重、當事人有著或高或低的身份，由這些慾念與犯罪結合起來的、最終所導致的一切後果，都是『戰爭』。」

———公元2407年九月於東城統轄區，白知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