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4
距離何歡宜家最近聖瑪麗醫院內,消毒水的味道刺激著歡宜的嗅覺,讓她從一片昏沉睡意中睜開雙眼,一睜開雙眼,明亮的白熾光裝滿了自己的雙眼,她用手撐著自己的身子,想要坐起身來,卻發現自己的身子格外笨重。
何歡宜環顧四周,才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周圍的一切比如病房門、桌子、凳子、床單、被子……甚至就連床上的支柱杆子都是白色的,母親捂著嘴巴坐在床邊,被壓低了的咳嗽聲隱隱約約傳入耳中,塗了白漆的高腳床頭桌上還放了兩隻倒了一半水的透明玻璃杯,她低了低頭,望見自己穿著一套藍白條紋的病號服,右腳膝蓋處還系了一團厚厚的繃帶。
明惜玉見她醒了,忙站起身來扶著她,將一個白色的蓬鬆厚靠枕放在床頭護欄和她的背部中,好讓她靠坐在床上。
何歡宜清醒了過來,這才察覺到自己當前的境況,她轉過頭來望著母親,聲音低低地,問了一句:「母親,我們現在是在哪所醫院?」
明惜玉從柜子里摸出一個口罩,然後戴上。她拿起桌上的熱水壺,往其中一個玻璃杯里倒了些熱水。歡宜在一邊看著,只見熱氣騰騰的水分子們匯成一股熱流,爭先跳入平靜無波的涼開水中,大概水量到了玻璃杯的五分之四,明惜玉才收起熱水壺,往壺口蓋上蓋子。
明惜玉的咳嗽聲時不時從口罩后漏出來,然後傳入歡宜的耳朵里,歡宜接過母親遞來的玻璃杯,溫暖的觸感隔著玻璃,慢慢傳入歡宜的手掌中。
「我們在聖瑪麗醫院,剛剛已經有醫生給你檢查過了,你從樓梯上摔下來,左腿和頭部都有或輕或重的擦傷,右腿腳踝有輕微的扭傷,右膝關節脫位、腫脹。醫生說要留下來住院觀察,等你的右腿膝蓋上的傷痊癒了,才能出院。」
見女兒一直獃獃地望著自己,一言不發,明惜玉還擔心女兒聽到這個消息會傷心難過,於是連忙安慰她說:「別難過,你很快會好起來的。」
何歡宜搖了搖頭,望向母親的一雙杏眼澄澈,且安靜:「母親,我沒事。」
何歡宜一句話說完,似乎又想起了什麼,問她:「母親,您喝葯了嗎?」
明惜玉莞爾,伸出手去欣慰地摸了摸她的頭髮,說:「剛剛你睡著的時候已經有護士催促我去找醫生了,醫生給我開了點葯,我也已經吃過葯了。」
見女兒望著自己的眼神有些擔憂,明惜玉還解釋似的補充了一句:「最近喉嚨有些不舒服,沒什麼大問題。」
歡宜暗自鬆了口氣,然後繼續著與母親的對話。
明惜玉的神情已經不再像先前這般激動易怒,她看著歡宜,眉眼微彎,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溫和:「膝蓋還痛嗎?」
何歡宜聽到這句話,一種無言的情緒瞬間湧上心頭,眼睛好像被什麼東西遮住了一樣,有一層薄薄的水霧,她溫暖又牽強地彎了彎嘴角,右手手背擦了擦雙眼,汲了汲鼻子里的鼻涕,說:「不疼了。」
明惜玉見歡宜心中有情緒,從儲物櫃里拿出一包抽紙,拆封了遞給她,還不忘嫌棄地埋汰了一句:「你現在都讀中學了,還像個小毛孩一樣愛哭鼻子,要是你父親還在,指不定怎麼笑你呢!」
明惜玉一番話逗得母女倆都哈哈大笑起來,但不過一會兒,又都默不作聲了起來。
窗外夜色如幕,病房裡的窗子開啟了凈化透風模式,夜風刮過潔白的窗欞,帶來絲絲涼意,新鮮的夜風穿過隱形的檢測膜鑽進了房內,吹動著淡藍色的窗帘,安靜籠罩了整個潔白的病房,此刻母女倆人坐在病房中,各自低頭牽挂著自己的心事,意外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明惜玉從床前站了起來,歡宜的目光也扭轉過來,直直地定格在明惜玉身上。
不知是因為自己大動肝火、導致自己的咳嗽加劇,還是因為心中各種錯雜的心事,此刻的明惜玉看起來顯得異常地疲憊,就連跟女兒說話的聲音也是輕輕的,有些勞累過度的感覺。
她對歡宜說:「天色不早了,母親先回去收拾衣物,晚上我們就住在醫院裡了,你還有什麼東西需要母親帶過來給你的嗎?」
歡宜讓母親拿紙筆給自己,她轉過身,努力往床頭桌邊緣挪動,明惜玉見狀,眉心一皺,制止了歡宜的動作,將歡宜手中的電子模擬記事本和電子簽字筆都拿了過來,坐在床頭桌前,雙眼直直望著女兒,一臉嚴肅地對她說:「你現在行動不便,你說,我寫。」
歡宜首先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說:「手機、無線充電器、書包……」
電子筆在電子模擬筆記本上快速寫下了歡宜想要帶過來的東西,寫完了明惜玉還抬起頭來,問她:「你還有什麼要帶來的嗎?」
「讓我想想。」歡宜低下頭來繼續想著,這個時候,她的腦海中浮現了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少年黑曜石般好看的雙眼佔據了她腦海中所有的注意力,那雙烏黑的雙眼久久地注視著她,眼中有鼓勵、關心、與相當濃厚的欣賞之情。
明惜玉見女兒一言不發,還以為她沒有什麼東西需要自己拿過來了,正要轉身離開,然後女兒喊住了她,說:「……還有我放在帆布包里的兩本書,它們分別是《人類與ai:時代的發展與社會的進步史》和《基礎量子學》。」
明惜玉點了點頭,隨即便離開了病房。
母親走後,歡宜獨自呆坐在病床上,百無聊賴地望著窗外的景象。由於夜色漸深,愈發接近宵禁時間了,所以窗外明黃燈色照亮了的各類庭宇石椅邊也逐漸變得空無一人,歡宜隨機找了根路燈,一雙眼盯著眼前的參照物,好給自己找些樂子。
但沒過一會兒她就走神了,心緒飄飄蕩蕩的,又挪到了母親身上。
母親的話乍一聽很像上司對下屬的命令,但裡面卻始終不乏濃濃的關切,歡宜聽著這番嚴厲但又含有幾分關切的話語,心中突然有些暖暖的,她突然間又想到了在自己摔下樓梯后,母親那焦急、心疼與慌亂的模樣,她想到母親雖然對自己要求嚴厲,總是叱罵多於肯定、冷酷多於溫情、嚴厲多於溫柔,外冷內熱的母親雖然總是一副兇巴巴的樣子,但是其實在兇狠強硬的表皮下,母親還是擁有著一顆充滿母愛的心啊!
想到這裡,歡宜不禁有些感動且幸福地笑了。
下面這段文字,是一段有些長的旁白:
現在是公元2047年,雖然相對於2020年,這已經是三百年後的世界了,但三百年後的城市跟三百年前的繁華大都市來比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同,只不過三百年後的城市比三百年前的城市們創造了更多的經濟成就,有著更為和諧的人類與自然的關係,有著更為自由開放的思想文明。
而在你眼中,三百年後的城市是什麼樣子的呢?
而在我的筆下,它們是這個樣子的。
三百年後的城市幾乎都是『建在大自然』里的———這並不是說三百年後的人們要在森林中建立城市,他們往往會改進城市地基———即研發能夠像海綿一樣吸水、並形成自然的地下管道,將水運輸到城市的地下水中的特殊水泥,三百年前通俗的下水道則會形成獨立的管道,經過建在地下的污水處理廠進行處理,這些污水在處理廠的運作下通常都會變成乾淨的自來水投入到人們的日常生活中,這樣一個放在三百年前足夠震撼全球的設想只是三百年後的城市建設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小環節。可以說,在三百年後的城市,環保行業有著前無古人的進步。
除了戰亂地區與兩城邊境區外,三百年後的城市基本都不用擔心能否達到小康水平,城市的基礎設施建設更是呈幾何倍數的完善與修整,社會制度得到了更大程度的改良,很多犯罪行為也已經基本消失了,雖然這個社會上壞人不少,但跟三百年前比起來,絕對會讓所有人驚訝得張大嘴巴。
三百年後如若沒有戰爭,最清閑的職業不是公務員,而是警察———因為隨著社會的進步,社會上的犯罪減少了,警察的工作量自然也就減少了,政府為了保證警察能有一個符合他們身份與職業精神的收入,在規定的時間內會安排警察們便衣行動,協助慈善機構和政府開展社會建設,如若遇上什麼犯罪現場,也可以執行警察的職務。政府這樣的決定令所有想要試圖觸犯法律底線的人都害怕了起來,於是更不敢犯罪,於是乎社會自然就變得更加太平了。
但只要戰爭未曾結束,犯罪就永遠不可能停止。
不過這也是歷史最高明的地方,也是時間最精妙的好處,歷史就像一條長河,而時間就像長河裡的河水,歷史為時間規劃行進的路程,時間則會推動歷史的前進,而人間就像河口的三角洲,在歷史與時間的沖刷與洗滌下,那些粗糙的東西會被一步步推離,而最精細的東西則會被留下來,在時移世易中慢慢沉澱,土壤會變得越來越肥沃,人間也會變得越來越好。而正是因為出現了這些不好的東西,所以我們在消滅這些罪惡的時候,與之相對應的,我們也能從中感受到世界變得美好的幸福。
三百年前的我們對三百年後更美好的世界,有的大多是想象,其實在我的腦海中,我對這些城市並沒有很完整的構圖,一如歡宜下樓梯時所回想起那段兒時記憶一樣,大抵也只有模糊的影像,但現在我們必須在腦海中暗暗提醒自己,需要將時針撥到三百年後的世界了。
因為這個故事,發生在遙遠的三百年後。
但願我的一切美好願想,在三百年後都能得到實現。
——來自三百年前的2020年,在四月,「白知影」
夜晚八點半,倫敦區
夜晚的羅伯斯特是極其繁華熱鬧的,尤其是身為文化中心的東城,它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始終比西城多出了一種截然不同的文化氣息。
相較於更注重工業發展的西城,東城更注重現代文明的建設,除了統轄區內保留著上千年古文化歷史的汐闌城,沒有那個城市在文化藝術的建設上能比東城更勝一籌,而注重文化建設的城市必定會更注重教育的發展與進步。
東城作為整個統轄區的中心,自然在各方面都不會落後,尤其是在教育上,幾乎超越了所有的城市,就連西城的當代人類化機器人們也不得不承認東城教育行業的發達,為此,東城政府還不忘在新年的第一天慣例的對全體東城人的講話中對自家的教育水平狠狠地吹噓一把,然後繼續在背地裡莽足了勁地深入發展教育,這樣的小伎倆自然被西城政府看在了眼裡,西城政府表面上笑眯眯地表示大度祝賀,背地裡則是暗中鄙視東城政府的小人得志。
然而,在各方面都高度發達的東城也不是沒有對手的,不僅西城想盡辦法要超越東城,就連統轄區內的城市也在身後虎視眈眈,但在這眾多的城市中,唯一能引起她重視的對手也只有那個有著「生長著古人遺產的城市」之美譽的汐闌城——的確,在城市綜合水平中,也只有汐闌城才能與之分庭抗禮。幾百年來,汐闌城一直保持著猛烈的發展勢頭,以極高的經濟水平、燦爛的文化底蘊、優美的生活環境以及全體公民的高幸福指數讓眾多城市為之矚目。
眼紅的西城政府看著那叫一個羨慕嫉妒恨,汐闌城的繁華是始終綁在他們心中的一個心結,這也倒逼著西城的文化建設也在不斷邁進,西城的當代人類化機器人們嘔心瀝血,最終建立了一個跟汐闌城大體相同的城市,這個城市有著絲毫不亞於汐闌城的發展衝勁,在近幾十年裡異軍突起,成為了西城一大名都,後來隨著新城主的接任,這個城市更是一鼓作氣,成為了僅次於汐闌城的存在,成為西城人民的驕傲,也被東城人民習慣性地稱之為「汐闌第二城」。
咳咳……言歸正傳,我們繼續聽故事。
哪怕現在東城政府已經開始實施宵禁法,擋住了相當一部分居民想要出門開啟夜生活的心思,但東城的街道商鋪依舊不比尋常冷清,哪怕政府下了封城令,禁止居民們離開自己的住所,也始終無法掩蓋它的美麗與流光幻彩。
洛森漫步在倫敦區的最有名的美食街,他剛從一家后廚轟著一股濃濃的低碳煙的大排檔里出來,這家大排檔是整條美食街最物美價廉的店鋪,因為做的菜又十分合洛森的口味,所以洛森時常去光顧一二,因此也和大排檔的主人混熟了。出於對洛森長期對自家生意的關照,每次洛森來吃飯,店主人都會偷偷為他多添些飯菜,必要時候還會拿些酒水清茶來為洛森助興,對於店主人的盛情,洛森一開始往往是拒絕的,但後來拗不過他的熱情誠懇,於是便欣然接受了。
洛森不愛喝酒,而那大排檔店主本就是個粗糙人,他見洛森時常跟他們這些糙人混在一起,所以也沒有考慮那麼多,為他準備的酒水清一色的都是烈酒。每當遇到這種情況,洛森一般都會選擇讓店主幫自己將酒裝進他的水壺裡,他好打包帶走,將酒送給一位嗜酒如命的朋友。
洛森與這位朋友有著很深的交情,他曾在自己受傷的時候救過自己一命,又因為雙方投緣,所以慢慢也成了結拜兄弟,洛森的這位朋友曾經是東西兩城邊境保衛軍中的一名士兵,後來因為在戰爭中不幸被敵人用量子激光槍打傷了頭顱,一番救治下來雖然撿回了一條命,但因為傷到了腦海中的視覺區域嚴重受損,導致永久性失明,加上他本就有舊傷,從而被迫離開了軍隊,來到倫敦區生活。
跟洛森一樣,他的家鄉也在邊境區,父母妻兒全都喪生在戰火中,退役后被迫留在了沒有朋友的倫敦區中,在這裡,老人總是感到異常地孤單,所幸後來結識了洛森,有洛森時不時地探訪,老人心中也稍感安慰。
從軍時的老人很愛喝酒,哪怕在退役后也時常懷念在軍隊時品嘗到的烈酒。洛森為了滿足老人的心愿,也總會在探望的時候帶上酒精度數很高的烈酒,一老一小圍著一張桌子坐下來,拿上一碟爆炒花生,再拿兩個杯子,舉杯共飲。不愛喝酒的洛森不喜歡烈酒的嗆鼻,總會偷偷把杯中的酒倒掉,老人雖然眼盲,但嗅覺卻極其靈敏,總能發現洛森背地裡搞的這些小動作,每當老人發現洛森把酒倒掉時都會斥責他不識貨,他說:「酒可是個好東西,一杯解千愁,兩杯去郁抒懷,男子漢大丈夫本就該豪情壯志,卻連一點酒都喝不了,你這樣子跟個柔柔弱弱的娘們有什麼分別?」
面對老人的斥責,洛森無言以對,不知如何反駁,但卻依舊我行我素,而老人也不多計較,下次洛森前來拜訪也照樣熱情地招呼他倒酒。
洛森提著酒,踏著夜色穿過倫敦區的大街小巷,夜色漸深,涼意也漸漸濃了,洛森從背包中取出一件黑色外套穿上,繼續往老人的家這邊走去。
好幾天都沒有前往拜訪這位老朋友了,今天晚上正好有時間,去陪他老人家好好喝一杯吧!
洛森心中如是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