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一)
夜幕將至。
呼呼的寒風下,街道上見不到人影,眼見縣城的城門就要關閉了,一匹快馬飛也似的朝城外奔去,急促的馬蹄聲昭示著騎馬人的惶急。城門口籠手取暖的官兵抬頭看了馬上那人,剛剛準備抬起的手又縮了回去,小聲嘀咕道:「這麼晚了,翟家這是有急事啊!」
城東的深宅內,一位白須老者用顫抖的手指著跪在眼前的中年人,口中不停的說道:「你...」再見眼前那中年人臉sè蒼白,眼神中隱藏著一份堅定。
「爹,沒有退路,已經走上了這條路,哪還能回頭!」那中年人俯叩頭低道。
「兄弟鬩牆,翟家大禍將至!報應啊!」那老者喃喃道。
「父親,要是不這樣做,翟家才大禍將至,他竟然勾結外人劫了自家的貨物,您要我怎麼辦,我們翟家還怎麼在東口立足?」那中年人突然站了起來,使勁的揮了揮手,接著說:「難道您真的希望翟家這家業隨著那個瘋子一起灰飛煙滅,讓翟家上下幾百口為他陪葬嗎?」
那白須老者頹然嘆道:「他畢竟年輕,實在不行咱們也就只做些茶馬生意,自從做了王公公的貨之後,這些年來我一直惴惴不安。
那中年人冷笑一聲:「咱們東口八家現在都在一條船上,現在想退出,你忘了當年的盧家了嗎?」
「你們是兄弟啊!兄弟啊!」白須老者的聲音越來越弱。
那中年人緊緊的盯著老者眼睛,一字一頓的說道:「爹,您只有我翟堂這一個兒子!」那老者聽完這話,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軟軟的靠在背後的哪張紅漆大椅子上。
這個世界各式各樣的人,也有各式各樣的地方,但是到了冬天似乎都會比平時消停些,因為......太冷了。
長城邊的張家口集市似乎一點也沒有受到這個冬天影響,反而是隨著嚴寒的降臨變得越來越熱鬧了,有一隻商隊從草原回來了,帶回來了已經很久未見的草原特產。
在漫長的明蒙邊境中,由於曾經常年的戰爭,漢人修葺了無數的城牆和邊堡來阻止游牧民族的搶掠,張家口堡便是其中之一。這些邊堡似乎隔絕了漢人和蒙人,塞外是蒙古人的世界,塞內是漢人的世界,但是這些邊堡和城牆的封鎖從來沒有真正的阻止過戰爭的生。蒙明已經幾十年沒有生過大的戰爭了,令人諷刺的是這不是因為這些邊堡的作用,而是前朝萬曆皇帝隆慶年間和蒙古的阿勒坦汗達成的通商互市協議。蒙人從互市中得到了他們曾經只能靠掠奪才能得到茶、布等生活用品,漢人也能夠得到產自草原的良馬、牲畜和皮毛,邊塞一片安詳景象。明蒙互市在邊境造就了很多繁榮的集市,最有名的便是東口和西口,東口指的就是靠近大明京師的張家口,而西口則是靠近蒙古歸化城的殺胡口。
張家口有各種各樣的人,但是沒有人敢輕視山右人,原因很簡單,如果沒有山右人,這個集市就不復存在。將江南、湖廣的糧食送進宣鎮和大同的是山右人,把布匹、茶葉和瓷器送進草原的是山右人,把馬匹送進關內的仍然是山右人,甚至聽說有山右人走到過那最北的天邊。張家口最熱鬧的幾條集市都被八個山右家族佔據,那是最有錢的山右人,其他人都在他們的手指縫下活著,他們來自不同的地方,有祁縣的也有潞州的,坊間都稱他們為「八大家」。其實很早以前,張家口的商戶很多,最大的那一家擁有整整一條街道的商鋪,東家姓盧,但是五年前盧家東家率商隊販茶出塞在草原中被一夥叫「滿天星」的馬賊殺的一個不留,盧家便衰敗了。隨後,就出現了張家口的八大家,他們聯手霸佔了張家口的集市,經營各有特sè,稍大的商戶慢慢的都被這幾家給收購合併了,只有一些小的商戶仍然存活著。現在集市裡最大的那家商園「興隆魁」曾經是盧家的產業,但是現在這家鋪子的主人已經姓范了,范家是八家之。
這是個熱鬧的集市,臨街的店鋪、酒館和ji院讓這裡的嘈雜聲能夠過順天府的主街。林立的商鋪養活的很多人,有能夠流利cao作蒙語漢語伶俐的商店夥計,有吃苦耐勞的腳夫貨郎,有ji女還有乞丐。商隊行路會經常會遭到一些強人的窺測,所以還催生了一個新的行業——保鏢。有名氣響亮的鏢局,實力強大而且有保障,當然價格也昂貴。還有少數自覺手腳麻利、功夫不錯的獨行鏢客,則需要一些掮客招攬生意,他們的價格要低很多,但是功夫不見得差,便是鏢局也會從這些獨行保鏢中請幾個高手壓陣。
晌午的陽光灑在灰濛濛的大地上,有幾個衣衫襤褸的漢子抱著刀坐在街頭等著僱主上門,這是最低等的鏢客。燕七慵懶的靠在酒樓臨床的位置上,面前一碟花生米,一盤熟牛肉,一壺酒。
燕七是保鏢,但是像他這樣的人是不用站在街頭等著僱主上門,尤其在他一年前幹掉二十多個小有名氣的山西馬賊后,更何況山右翟家的公子是他的好友。這一行名氣很重要,這裡有很多獨行客,雇傭這些獨行客,雖然有風險但是便宜很多,但歷史證明,在這個行當裡面,獨行客其實是最划算的選擇。
很多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想讓鏢局知道的秘密,還有些事鏢局不能做也不敢去做,只要有錢,接下生意的這些獨行客們往往很可靠,因為他們的名聲被毀掉一次便再沒有翻身的機會。燕七的價格並不高,經常有掮客找上他,但他不是什麼貨都接,尤其是在他還有錢的時候。他白天經常在剛才那個小酒館喝酒,要不就在集市口的草垛邊曬太陽;晚上大多在一個叫做金香樓的ji院里。
燕七的嘴角一直帶著帶著一絲笑意,像生來就長上去的,說話的語氣也一直比較溫和。
看著從集市口緩慢走入的商隊,曬著溫暖太陽的燕七皺了皺眉頭,商隊后掛著的遠景鏢局的小旗,燕七的臉上露出一絲嘲笑。他晃蕩腦袋叫來酒保,「再來兩壺酒!」伸出修長的手指,點了點桌子,表現出催促之意。「就來!」不遠處的小二忙不迭的答道。
「雲景鏢局,看來我們這行飯是越來越難吃了!」燕七接過小二手中的酒嘟嚷道。
「哪裡哪裡,雲景鏢局不是什麼人都能夠請的起的,再說燕爺您的大名這集子裡面誰不知啊?」小二邊遞過酒壺邊諂笑道,然後又俯身問道:「怎麼今天就你自己啊?翟公子不來?」
燕七眯著眼睛,沒搭理他,接過酒壺往嘴裡灌了一口酒,眼睛眯成一條縫,瞄著擁擠的街道。
忽然從酒館外闖進一個身穿軍服的漢子,看見在悠閑品酒的燕七,急匆匆的擠過來,一把拿下燕七的酒壺,支使走酒保。燕七差點被嗆著,正待喝罵,便見那漢子低下頭來小聲道:「有人要殺翟小哥!」
燕七像是沒聽清楚,再問了聲:「什麼?」
「我有消息,有人出五百兩銀子要殺翟小哥!」那大鬍子的漢子聲音放低。
「走!」燕七牽著那人頭也不回的向外走去。尋得一僻靜處,燕七很不高興的問道:「弓辰,到底怎麼回事,別亂說,誰敢殺翟小哥?」
「不知道,先是有一個掮客找了刀客譚順,譚順知道翟小哥對我有恩,便告訴了我!」弓辰面sè焦急,小聲回答。
「誰要對付翟小哥?不會吧!」燕七滿臉的迷惑,忽然他猛然一驚道:「不好,翟小哥好今早送貨入關了!」
「就他自己嗎?」弓辰急問道。
「對啊,你也知道,道上的朋友都很給翟小哥面子,好像這次貨也不是很多!」燕七著急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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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馬幫牽出他的黃驃馬,燕七似乎像往常一樣走出集市,只是仔細觀察,他離開的腳步有點急。走出開張家口后,燕七注意觀察著官道上的車轍,很久沒有下雨了,車轍在干硬的土地上留不下多少痕迹,但這逃不過他的眼睛,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箭法厲害,卻不知道斥候也是他的當家本領。他走的很快,但不是朝向宣鎮的方向,因為車轍的痕迹不久便偏離了走向宣鎮的官道。
離開官道越遠,燕七的臉sè便越凝重,嘴角的笑意已經不見了,他像獵狗一樣嗅著每一絲味道。天sè已經模糊,冬ri的夜就像早產兒總是來的讓人覺得有點不太舒服。突然,他在一個狹窄的路口下停了下來,因為他看見了一具屍體,「翟家貨郎!」燕七忙翻身下馬翻看,只見那貨郎頸部往下一道細長的刀口,血跡已經乾涸。走過這條路口,前面是一條山道,道兩邊都是松林,松林兩邊亂七八糟堆著一些屍體,貨車翻在路邊,毛皮等雜貨灑滿一地。燕七再也掩飾不住心中的惶急,衝上前去一一翻看,十二個翟家貨郎的屍體,二十多個杆子的屍體,看來經過一場惡戰。
翻遍所有的屍體,沒有現心中擔心的人,燕七稍微鬆了口氣。
「彥直肯定沒死,要不杆子肯定把這些屍給收了。」燕七暗忖。
天sè已黑,黑呼呼的,很難找到有用的信息。模糊中燕七催馬而行,山道崎嶇,行走緩慢,翻過山嶺不遠,燕七聽見遠處一片火把喧嘩。燕七再不遲疑,催馬往喧嘩處行走,聽著喧嘩聲也是朝這邊過來了,燕七忙躲進了道邊樹林,眼見一幫杆子騎馬跨刀持槍往這邊走過來,當中一人紫膛臉背上背著一口大刀,燕七卻是認得,正是卧牛山的馬賊杜金刀。
「娘的,這次點子這麼扎手,死了這麼多人還是讓他跑了!」馬賊罵罵咧咧。
「他那匹大黑馬太快了,要不肯定跑不了!」跟在杜金刀身後的一位戴著氈帽的人回答。
杜金刀一臉yin沉,低吼一聲:「他當胸中了我一箭,又追了那麼久,肯定不知道死哪去了,快點回去把兄弟的屍給收了回寨,真他媽的晦氣,老三還掉了條胳膊。」
身後那帶氈帽的人緊聲附和:「肯定死了,寨主那一箭正中胸膛,這荒山野嶺的,不死也被野獸吃了。」
待杜金刀一行人經過,燕七便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卻也無可奈何,只能沿路往前一邊尋找一邊低聲呼喊:「彥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