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馬賊的世界】挑釁
偏關青楊嶺山清風寨老營,幾個身著青白布衫的男子正在踏雪繞山而行。遠遠望去,江山素裹,沃野荒蕪。不時有一些衣衫襤褸的漢子沿寨營來手持長槍來回巡視。
「但盼著雪再下的大些,明年災情能緩解,大家都回到陝西尋條活路。」當中的黑臉中年漢子遙看遠處,正是清風寨寨主杜飄。
他身邊白面的魁梧漢子是二寨主沙琦廣,自從七天前他從前的頂頭上司燕七來到山寨后,便動心勸說杜寨主前往塞外,眼見杜寨主猶豫不定,又道:「寨主,恐怕不到明年秋,咱們這清風寨就已經沒有活路了,曹文昭那廝好生兇狠,各路人馬已經死的死逃的逃,咱們雖然在這山中逃得一時,還是望寨主早作決斷。」
「那塞外荒蠻之地,真的有活路?」杜飄轉問道,眉頭緊蹙,言語之中顯然不信。
「有沒有活路總得走一走,試一試,燕將軍是我大哥,我信他。」沙琦廣回應。
「要是去塞外,我寧願跟著八大王,再說八大王已經派人來請幾回了,李二還在等著回信,延安府的十八營都合了。」身後緊跟著短須文士打扮的漢子意見不同。他說的八大王就是民變軍中新興起的張獻忠部。
「八大王部眾都是延安府的人,已有過萬人眾,我等皆是是榆林人,能戰青壯年不足兩千,合營后必要仰人鼻息,八大王聰明且殘忍,我不想去。」沙琦廣反駁。
杜飄踢了一下腳下的石子,緩聲道:「沙將軍,我知道你對八大王屠庄吃人一事心存芥蒂,但身處亂世,誰又有辦法啊!出塞一事容我再思量思量。」
沙琦廣暗諷:「如果連人都吃,和禽獸又有何異!活下來又有什麼意思。」
此時山腰的一排草堂前廣場上,正人聲鼎沸,兩名漢子正赤膊上身角力,周邊圍著一圈人在大聲叫好。有人在喊罵:「王大麻子,**已經連贏三場了,再贏下去老子過冬的這件襖子都歸你了。」聽到此言,當中那個滿臉麻子身高體壯的大漢連做了兩個虛晃,猛一用力,將對手摔倒在地,用手使勁捶在胸口,狂喊一聲,哈哈笑道:「誰讓你這小子這麼傻。都說你們邊軍打仗厲害,也不行啊!」
「**贏就贏了,別在這廢話。你當角力是打仗啊。」旁邊有人喝罵。
「打仗你們就行?聽說你們以前的將軍來了,什麼鳥神箭,敢下來和我比試一下嗎?」王大麻子更加囂張的喊道。
只聽「噌」的一聲,一把長刀頂上在王大麻子的咽喉,握刀的絡腮鬍漢子低聲吼道:「**不要亂說話,是不想活了嗎?」
王大麻子臉sè一變正待話,旁邊卻響起了一聲譏笑:「著什麼急動刀子啊,大家就是樂呵一下,不敢比就算了。」
「杜老三,**是來找事的,是不?」旁邊另一個漢子立刻衝上前去,用額頭直接貼在在說話那人的臉上。廣場中形勢是風雲立變,眾人推推搡搡,亂在一團,只有王大麻子在絡腮鬍漢子的長刀的緊逼下不停後退。
燕七站在草堂前,yin沉臉看著這一切,眼見形勢越來越亂,有人不斷的涌過來,終於忍不住怒喝一聲:「奚思,把刀放下,都停下,你們在幹什麼?」那絡腮鬍漢子收起長刀,冷哼一聲,走回到燕七身邊。兩邊人眾也慢慢分開。
杜老三走上前來,略一弓腰行禮,皮笑肉不笑的說:「燕將軍,久聞你的大名,有緣才在我清風寨相見,我們杜家寨這位王兄弟好生興奮,就是想和您請教一下,沒有別的意思。」奚思上前一步,大怒:「我家將軍豈能和你等阿貓阿狗隨便比試。」
杜老三哈哈一笑,問道:「將軍?都落了草為一口飯吃,哪還有將軍,切磋一下為何不可?」人從中也不知道誰叫了聲,「不是怕了吧!」
看到此景,站在燕七身後翟岩心中冷笑,盜賊的世界,便是靠拳頭說話的。在這寨中已經呆了七天了,這事的來龍去脈他都清楚。他知道燕七出生行伍,刀法不錯,箭法無敵,拳腳確實有些欠缺的,而且這個王大麻子膀大腰圈,氣力充足很不好對付,只可智取不可力敵。眼見燕七正待起身上前,翟岩忙用手拉了一下,自己走上前去,對眾人彎腰拱手說道:「剛才看這位英雄果然了得,在下也是一時技癢,不如我替燕將軍來切磋一下。」
杜老三一愣神,問道:「你是何人?」
翟岩一笑,道:「我和燕將軍兄弟相稱,你可以叫我狄辟之。」杜老三打量了一下翟岩,道:「也行,不過你要輸了便是如何?。」
王大麻子此時方才緩過神來,走到場子中間,使勁的揮舞一下拳頭,喊道:「別他媽只會對自己人動刀子,過來,讓爺來教訓教訓你!」
翟岩微微一笑,舉手示意道:「既然你們角力都有彩頭,那今次我和他斗一場,也就加個彩頭。」
杜老三問道:「好,你要賭什麼?」
翟岩心中暗笑,摘下胯上黝黑的腰刀,道:「我要輸了,我和燕將軍明ri便離開清風寨,再不回頭,我這把刀也值幾個錢,並將此刀送給這位好漢,我要贏了,我要這個漢子為我牽馬執鐙,如何?」
杜老三聽罷,微微沉吟,眼睛卻看向燕七,燕七明白其意,答道:「我這位兄弟說的便是我說的!」
聽見此言,杜老三再不遲疑,道:「那便如此,各位都做個證人!」翟岩搖搖頭道:「又不是和你賭,問那位好漢!」
王大麻子哈哈笑道:「有何不可!你這後生還想贏我。」
翟岩走上前去,來到王大麻子對面,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伸出右手,略一示意,輕聲道:「請!」
王大麻子看見此景,大吼一聲:「那就不客氣了!」當胸一拳,撲上前去,好似要將翟岩給生吞了,翟岩向後跳了個圈躲開這一拳並沒有還擊。王大麻子上一步又是一拳,翟岩又退一步,眼見翟岩不會還手,王大麻子再不遲疑欺身上前,右手拳如泰山壓頂般朝翟岩耳門奔過來,翟岩此時卻不閃不避,見拳到眼前,便伸左手一擋身影一低,整個人沖入王大麻子懷中,用頭當胸一撞,王大麻子措手不及,一個踉蹌便向後倒去,還沒等王大麻子倒地,翟岩右手一拳便打向王大麻子的耳門上,踉蹌中王大麻子忙伸手來擋,卻不知次拳乃是虛招,再見翟岩左手後手一拳便擊打在王大麻子的腮幫子上,只聽見「咔」的一響,王大麻子便像一顆木樁一樣倒在地上,沒了聲息。翟岩向周圍一拱手說了聲:「得罪!」片刻之間,勝負已分,全場大院鴉雀無聲。
正在此時,草房後山上傳來一陣喧嘩,杜飄攜著沙琦廣往這邊快步走來。原來,剛剛奚思拿刀威逼王大麻子的時候,早有軍士上山報告了杜飄,杜飄和沙琦廣皆是吃驚,往這邊趕過來。待杜飄走進廣場看見此景,大怒,朝著翟岩喊道:「燕將軍,我清風寨當你是客,你當我杜飄好欺負嗎?」
燕七忙心中略有些過意不去,上前一步,拱手示意道:「杜寨主息怒,適才我等在此比武切磋,實在是我這位兄弟太不小心,其中原委,你問這位仁兄便可。」說吧便指向杜老三。
杜老三看見杜飄來了就準備開溜,見燕七指向他,只能上前,訕訕道:「以武會友,誤傷,誤傷!」杜飄看見杜老三這幅表情,越怒氣難消,罵了聲:「丟人現眼的東西!」指著還躺在地上的王大麻子,喝罵:「還不帶走!」轉身連沙琦廣也不理,快步離去。
燕七還要解釋,翟岩拉他一下,微微搖頭。奚思在旁忙把剛才的過程給沙琦廣一一說來。眼見杜飄走遠,燕七轉向沙琦廣,說:「還是給你添麻煩了!」沙琦廣剛剛聽完奚思說完,訝說:「大哥何出此言,再能見到大哥就如同在夢中一般,怎麼是麻煩。」燕七還要言語,翟岩舉手壓下,小聲道:「還尋僻靜處說話!」
從草堂廣場向東,是沙琦廣的營寨,被稱為東寨,往西是杜飄的寨子,被稱為西寨,西寨有近兩個東寨這麼大。沙琦廣引著燕七、翟岩和奚思等一乾親信步入東寨,走進一間稍小的土質廂房,外面讓幾個親兵守好。進屋之後,沙琦廣搖頭道:「難啊!張獻忠一直派人過來要求我們合營,我不同意,杜寨主其實也不想去捧八大王的臭腳,但是形勢逼人,自從洪承疇到了陝西之後,陝西各路義軍不斷被擊破逃亡山西,曹文昭部現在在河曲對峙著王嘉胤。大哥,杜寨主對出塞心裡沒底啊!」
翟岩略一思忖,緩聲道:「沙將軍,無論如何,這清風寨是呆不住了,現在你們處於這艱難行走之地,而且名聲不顯,官軍顧不上你們,若各路人馬都敗走後,你們也就成了眾矢之敵了。」
沙琦廣眉頭緊皺,說:「此景我也想到了,但是杜寨主一直猶豫不定,八大王的使者李二帶著幾個人一直呆在寨子里活動,已經和很多兄弟們勾搭上了,寨主里人心都活絡了。」
燕七問:「你能管帶多少人?」
「我從邊軍帶出了的兄弟有八百人,打縣城的時候折了一百多人,現在也就六百人,但都是青壯能戰之士,馬匹充足,軍械jing良。」「杜寨主那邊如何?」「大概有三千多人,但有一些老弱婦孺。」
說完此言,沙琦廣狠狠的揮了一下手,沉聲說道:「我是決計不會去和八大王合兵的,如果杜寨主不願意,我便隨二位出塞。只盼乞一條活路。八大王生xing殘忍,打開莊子便是以人肉做軍糧,這種事情做了第一次便能做第二次,我就是寧願死也不會帶著兄弟們當吃人的野獸。」翟岩在屋內踱了幾圈,輕身道:「還是帶上杜寨主吧。」
沙琦廣唏然一笑,「現在誰還能顧上誰啊?只要有口飯吃。陝西現在是人間地獄,官軍殺死的,流民殺死的,還有餓死的,到處可見屍體,連個埋的人都沒有!」
在一邊沉默半晌的奚思咳嗽了一聲,輕聲道:「當年無糧的時候也是杜寨主收留了我們,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能拋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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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飄帶著杜老三等人回到西寨大廳,背對著門外沉默不語,杜老三在他背後頭低的像快掉下來似的。
「是李二讓你去的嗎?」杜飄的聲音有些沙啞。
「不是!」杜老三小聲回答,沉默了一會看杜飄沒有反應,膽子漸漸大了起來,小聲嘀咕道:「那些邊軍太囂張了,當年還不是大哥您收留了他們,現在居然敢不聽您的。」
「住口!」杜飄勃然大怒,罵道:「不要以為我不知道,整天和李二一起廝混,你以為八大王惦記著啥,要是清風寨沒有那一千多匹馬,他能想得起我們!」停了一會,杜飄語氣軟了下來,「三兒,你能不能長長腦子,你現在和沙琦廣他們鬧翻了,他們走了,咱們投奔八大王都沒門路,三千多人一半人都得餓死,這年頭你以為八大王能留干吃飯的人呢!」
「那也比在這等死強,上次打縣城分的糧食寨里剩的也就夠撐過這個年了。難道真的要出塞?那都是死,那邊可有蒙古韃子啊,比官軍厲害的多!」杜老三強辯,想想更加生氣,道:「都是那兩個人,當初就不應該讓他們進寨。」
杜飄頹然長嘆道:「哪裡才有活路啊?」揮手示意,「你且下去吧!」
杜老三往門外走了兩步,瞪了一下三角眼,又回道:「不如把燕七給暗中幹掉,沙琦廣到時候......」
「到時候清風寨一定不再存在了,」杜飄冷笑,然後用力喊道:「滾!」杜老三像兔子受驚了一樣向門外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