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015年5月24日
林遠航看著面前的門,感慨萬千。三年前,因為瀆職罪,他被判入獄。今天,出獄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家。可如今,物是人非,師父因為嚴重的老年痴呆症早就離開了人世,也不知道師娘過的怎樣。
林遠航敲響了門,彷彿等待了一個世紀那麼久,終於,門開了,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婦人探頭看著他,渾濁的眼睛里出現了光輝。
「遠航,你回來了。」
「師娘!」
陸雪梅緊緊地握住林遠航的手,「快進屋!」然後拽著他的手把他帶進屋裡,「坐!」
「好。」
陸雪梅倒了一杯熱水端到林遠航手裡,說道:「渴了吧?」
「嗯。」家裡的水好像更甜。
「遠航,那時候你也不跟我說,我們家老顧對不起你。」
「師娘,一家人,哪有什麼對不起。當年要不是師父捨命救我,也不會留下那一身的傷了。」
陸雪梅握著林遠航的手,久久無法言語,最終千言萬語只化為一句極為普通的話:「餓了吧?」
「嗯,餓了。」
「我去給你做飯。」
看著師娘進入廚房,林遠航四處打量,房間內的擺設這些年一直沒變,只是陳舊了許多。他走到卧室,看著顧安良躺在床上,臉上始終沒有表情,輕聲說道:「安良,有時候,我真羨慕你。」
他又走到陽台,這是師父生病後最喜歡待的地方,他的心思又飛回了那一天,他依然想不明白,那個叫費振軍的跟師父有什麼仇怨。
「遠航,吃飯了。」
陸雪梅的聲音把他拉回現實,林遠航走回餐廳,師娘笑著坐在那裡剝蒜,「你最喜歡吃的茴香肉餡水餃。」
看著擺在餐桌上的兩盤水餃和一小碟醋,林遠航說道:「在裡面,做夢都想吃這一口。」
「那就多吃點。」
「好嘞。」
林遠航顧不得洗手,坐下抓起筷子就開始吃。
「師娘,你也吃。」
陸雪梅把幾瓣剝好的蒜放在他面前,說道:「剛吃過,我不餓。」
「您這是提前準備好了,怎麼知道我今天回來?」
「鐵軍打電話說的。當年要不是他,我都不知道你被連累了。」
「老杜就是嘴快,要不能叫大嘴嗎?」
「這件事本來就不該瞞我。我知道后想去看你來著,有安良在,脫不開身,你別怪師娘。」
「我知道,老杜去探監的時候不是替您捎話了嘛。對了,師父的墓在哪裡,我想去掃掃墓。」
「在西郊呢。心意到了就行,不去也沒關係。」
「這哪能行?」
「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師父為啥殺那個姓費的?」
「我也不知道。警隊的老夥計們來了好幾次也沒找到線索。」
「師父有沒有留下什麼東西?」
「你師父有一個盒子,以前的老鐵皮餅乾盒子。也不知道藏哪去了,我一直沒有仔細找。」
「師父還喜歡藏東西?」
「病的嚴重以後,就喜歡藏了,我猜是他們爺倆小時候喜歡藏東西玩兒,心底一直都沒忘。」
「我能找找嗎?」
「你隨便找吧,就算找到了又能怎樣,人都沒了。」
林遠航迅速吃完一盤水餃,趁著師娘收拾碗筷的時間,走進顧安良的卧室,在書桌後面靠牆的縫隙里,
他找到了這個盒子。也許師娘知道在這裡,只是一直沒有拿出來而已。這樣想著,林遠航伸手拿出這個鐵皮盒子,手上蹭滿了塵土。
他回到客廳,找了一塊抹布擦乾淨盒子,原本以為裡面會有什麼神秘的東西,打開后才發現是自己非常熟悉的幾樣東西。
一個棕色筆記本——這是師父得病初期用來記錄的;一張照片——那是方漫虹站在大學校門前的照片,笑顏如花;一個翠綠色的玉佛掛墜——方漫虹案的唯一證據;還有兩把不知道哪裡的鑰匙;還有一盒拆開只抽了一支的煙。
「找到了?」
「嗯。師娘,你也來看看。」
「我可不看。今天你就住在這裡吧,反正你也沒地方去。」
「嗯!」
林遠航翻開筆記本陷入沉思,隨口回答。
2015年5月26日
林遠航根據筆記本里的記錄,找到了晨星小區。原本昨天他就想來看一看,可覺得總住在師娘家不方便,於是租了間房。當年他貸款買的房子已經委託別人賣掉了,除了還的貸款,倒是還剩下三十多萬,即便不找工作,也夠他生活一段時間。
推開門,塵土從門上飄落下來,落進了林遠航的眼睛,迷得他睜不開眼,他揉著眼睛進入了房間。
房間非常簡陋,唯一的一張餐桌上放著半盒廉價的香煙和一個打火機。林遠航拿起煙盒,吹掉上面的浮塵,抽出一支煙點燃,一股發霉的味道混合著煙味,嗆得他直咳嗽,眼淚都嗆了出來。
桌子下面放著一個塑料酒桶,裡面的酒早就蒸發乾凈。這一桶五斤的酒價格大約在十幾元。
林遠航想找手帕之類的擦擦眼睛,可惜他從來沒有這樣的習慣。只好眯縫著眼睛看著周圍,一邊向卧室走去。眼前場景讓他徹底震驚,裡面掛滿了A4紙,每一張紙都代表一個人,大約有一千多人。他仔細看著上面的字,辨別它的筆跡,這不是師父做的調查,那是誰呢?一定是方慧伍的!
在最顯眼的地方,擺著兩個人的資料。第一張紙上寫著,『費振軍,70年左右出生,90年代初曾做過醫生,后辭職。01年3月31日晚,不知行蹤』。另一張紙上沒有名字,只有『女,20多歲,智商不足,不知來歷,01年3月31日晚失蹤』。
難道費振軍就是方漫虹案的兇手?這個失蹤的年輕女子又與此案存在什麼關係?林遠航心中充滿了謎團,他想到了一個人也許知道答案,於是隨手取下這兩張紙,折了兩下,塞進自己的兜里然後離開。
眼前的火鍋已經滾燙,發出咕嘟嘟的聲音,水蒸氣形成的白霧直往天上竄,可不管多高都會消散。林遠航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麼悠閑過,隔著水氣,他看著這座城市,扭曲的自己都快不認識了,也許是自己從來沒有好好欣賞過這個城市。
「來晚了,太忙了。」杜鐵軍推開門,看到林遠航,匆匆趕過來。
「知道你忙,這不等著你呢嘛。」
「前天應該去接你,走不開。」
「這都不算事兒,來,邊吃邊聊。」
「我也好久沒吃火鍋了。先說好了,這頓我請,算是給你洗塵。」說著話,舀上一小碗麻芝,一塊豆腐乳,一小勺辣椒醬,然後把一些韭花、蒜末、醬油、醋一起倒入麻芝里,開始攪拌。
「還是我來吧,我現在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不像你。嫂子孩子還好嗎?」林遠航也沒閑著,已經夾起幾片羊肉蘸上蘸料開始吃起來。
「都挺好。以後想幹什麼?」
「還沒想好,走一步算一步吧。來,好久沒喝了,先走一個!」
兩人碰杯后各自喝了一口白酒。
「有什麼事兒跟弟兄們說一聲。」
「今天我還有事兒想問你。」
「什麼事兒?」
「我師父那個案子,當年調查得結果是什麼?」
「就那事兒啊。你也知道當年顧隊的狀態,根本就問不出什麼,其實到最後也沒查出作案動機,只好把顧隊送進醫院裡去了。」
「精神病醫院?」
「算是吧。」
「你們沒查查那個死者費振軍?」
「當然查了!這人可不是什麼好東西,是個徹頭徹尾的人渣。」
「什麼情況?」
「根據我們調查,這個費振軍是大學醫學系畢業的,當了兩年醫生。後來覺得不掙錢,辭職后開始倒賣醫療器材,幹了幾年也干不下去了。後來開始倒賣人體器官,算得上罪大惡極。當年我們順著他這條線,破獲了一個犯罪集團。」
「這樣也不錯,至少師父地下有知,不會覺得愧疚。」
「顧隊當了一輩子好警察,臨了幫咱們破了這麼大一個案子。咱倆應該敬他一杯!」
「方漫虹的案子有眉目了嗎?」
「沒有。」
「你說,這兩個案子會不會有關係?」
「應該不會吧。你師父到死都沒放下這個案子,最後怎麼樣?我勸你還是放棄吧,別惦記了,要不然你得跟你師父一樣,最後魔怔了!再說了,你都不幹這一行了。」
看著沉默的林遠航,杜鐵軍繼續說道:「你知道英國有個開膛手傑克嗎?」
「聽說過。」
「前幾天我看見新聞,一百多年前的案子才破!」
「跟我我有什麼關係?」
「我的意思的是你不用執迷,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你就好好過你的日子,時間會還世界一個真相。」
兩人又聊了一些別的事情,告別分開,林遠航最終沒有攔住杜鐵軍結賬。看著他離去的身影,林遠航突然有些失落。他去夜市買了些辣炒田螺,鹽水煮毛豆花生,回到租住的地方,在樓下的小賣店買了一箱啤酒,要以此來度過漫長的夜晚。
林遠航坐在沙發上,手裡拿著遙控器,一遍一遍地更換電視頻道,彷彿持續的更換就能找到感興趣的頻道,終於,畫面在《九品芝麻官》上停下。他開始吃喝起來,不時發出哈哈的笑聲,好像房間里還有其他人陪著他一起笑。
電影播放完了,田螺毛豆花生也快消滅乾淨,四瓶啤酒也下了肚。林遠航擦擦手,關掉電視。一陣孤獨感襲來,房間里的笑聲瞬間消失,彷彿要把他吞噬進黑暗之中。他點上一支煙,要用這一支煙的光輝抵抗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