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時代

走出昏暗的小巷，回到那條充斥著劣質煙酒，還有香水氣味的街道上，聆零又看了看左腕上的手錶。

20：37分。

超時了一分鐘左右……不過還算在控制範圍之內，下次要注意，不必要的情緒就不必扮演成外顯的表情了，這樣對話的進度應該還可以加快五到七秒。聆零在心裡默默總結著。

接著，他從兜里摸出一個類似於曾經的藍牙耳機一樣的東西，把它插進了耳朵里，輕輕一按。

伴隨著一陣電子波動聲，一個聽起來就很歡樂的聲音在聆零耳邊響起。

「嗨！我的小可愛，今天晚上過的怎麼樣？」

「您安排的調停任務，我已經完成了，」聆零絲毫不受那個聲音的干擾，語氣依舊平淡如水：「讓老k把黑金狼換成屍體派對，以後生意照做。」

「好啦好啦，知道了。」那頭的那位似乎對於所謂任務完全不感興趣，他繼續用著無比歡脫的語調說道：「好啦，小零，正事聊完啦！那你猜猜，今天的我，是男人還是女孩？」

「不知道。」聆零一邊邁步向街的盡頭走，一邊古井不波地回答：「史密斯先生或女士，我覺得作為同僚，我有義務提醒您，不論是『重構』藥片，還是頻繁更換身體組件，都會導致您壽命的縮短，建議您停止這樣平均每八小時就更換一次性別的娛樂活動。」

「這年頭，就算我像你一樣清心寡欲，連個生物義肢都不裝，也未必就活得長久。」史密斯先生或女士對聆零的說法很是不屑：「像你這樣的人，永遠都無法體會同時擁有一個女朋友和一個男朋友的快樂，尤其是他們一起來找我玩的時候……」

聆零穩健的步伐微微頓了一下，有那麼一瞬間他真的很想把自己的耳朵摘下來好好洗一洗，換一雙從來沒有聽到這些話和其後那些聲音的乾淨耳朵。

「史密斯……小姐，請您自重。」從聲音中判斷出了史密斯今天性別的聆零無奈地出聲。

「哦，好吧，你應該知道的，平常很少有人通過腦域電子網路……對了，你沒裝那玩意，總之，沒人會給我打電話，所以，只能在你這放鬆一下嘍。」

小姐或者先生，您是真的不知道為什麼大家不願意聯繫你嗎？如果人們想在自己的腦域網路里聽到不可描述的呻吟和古怪的聲音，他們是可以直接訪問p網路的好吧！不需要您親自致電演示的好吧！

聆零一時間有些無語，他第三十七次慶幸自己沒有聽老闆的，植入電子腦域，否則以史密斯的尿性，自己就沒幾分鐘好日子過了

至少現在自己可以隨時把臨時腦端介面從耳朵里拔出來。

「按照約定，接應者會在這條街盡頭等著，對吧？」為了轉移話題，對任務流程無比清楚的聆零開始和史密斯核對任務收尾的部分。

「對，黑色的帕克倫銀子彈，編碼21307，要是不想被槍殺就別坐副駕，這車的玻璃不防彈。」

「了解。」說話間，聆零已經走到了這條街的盡頭，只見不算寬大的街口，一輛拉風的黑色轎車正停在那裡，流線型的車身在燈光下閃爍著攝人的寒光。

「史密斯，幫我掃描一下這輛車。」

「可以……把頭髮撩起來點，別擋著設備的傳輸，」史密斯抱怨著：「你就不能給自己安個義眼什麼的？你這麼純的人類，在這個世界可是很難混的。」

我這麼純的人類？聽到這句話，聆零愣了一下，嘴角微微向上翹了翹。

如果從身體上義肢組件多少來判定，自己當然是最純的人類，可如果從另一個角度來說……自己恐怕連人類都算不上吧。

「好了，可以了，銀子彈，編碼21307，是我們的車。」臨時腦域網路中響起史密斯的聲音。

得到了史密斯的確認，聆零放下心來，他開門，把從傑克老爹那裡順來的左輪手槍放在座位上，然後自己才坐了進去。

駕車的是一個金髮碧眼的白人男性，臉上有一點雀斑，但並不影響他外表的清秀，看起來還有一點可愛。

聆零不認識他，但這也很正常，像接應調停者這樣的工作一般都會交給黑塔的外圍成員，這些成員大多來自各個見不得光的灰色行當，因為某些原因被黑塔收納，為黑塔完成一些簡單的任務，來換取一定程度上的保護。

聆零坐在他的側後方，雙眼停駐在他微微見汗的面頰上，車內開著冷氣，溫度不足二十二度，可這個開車的大男孩臉上額上的汗珠卻是越來越多，他微微縮了縮脖子，似乎是要躲避聆零的視線，然後發動了車子。

他在害怕我？聆零猜測著。

「今天真是見了鬼了，除了小可愛你，居然能見到第二個純人類！」耳畔，史密斯又開始了他……她的嘰嘰喳喳。

「他也沒做過改造？」聆零好奇問道。

「是啊，」史密斯回答：「他們那個行當，像他這樣的一般被叫做處子，價格可要比正常的高出一倍呢。」

「……您是怎麼知道的？」

「小孩子不該問的別問……不過像他這樣，連眼睛和耳朵，甚至是皮膚都沒有利用生物科技改造的，就算作為處子也很少見。」史密斯依舊沉浸在自己的發現中無法自拔：「我敢打賭，他一定是紅劇場或者粉紅屋最受歡迎的孩子。」

聆零無聲地聽著耳中史密斯的絮叨，身子半躺在鬆軟的座位上，雙眼盯著前座靠背上的電子屏，眼神漸漸變得空洞。

紅劇場和粉紅屋，是下城區最著名的兩家夜店，其中提供的服務據說能讓人「太子進，太監出」。

他身邊的車窗外，一棟棟破舊的建築在黑暗中飛快的閃退，帕克倫銀子彈作為價格高達千萬的頂級商務轎車，它的各方面配置幾乎都是市面上最頂尖的，在黑夜中，它真的就像一枚銀色子彈，無聲地劃破空氣，平穩而迅捷地在道路上疾馳。升起的車窗像是隔絕兩個世界的障壁，把外面行人的喧囂和各種各樣的叫賣聲完全屏蔽。聆零覺得，自己彷彿置身於死寂的太空里，只有自己的呼吸聲陪伴著自己。

聆零眼前的電子屏幕上，虛幻的女郎正在扭動著自己妖嬈的身姿，為自己尊貴的客人展示著自身的魅力與妖艷，一行鮮艷的廣告語漸漸浮現：粉美人，只需一口，讓你體會雲端的高潮。

聆零伸出手，手指微動，關閉了電子屏。他轉頭看向窗外，只見在耀眼的燈光與霓虹之下，一個個衣著破爛，步履匆匆的行人正在趕往自己的目的地，一個肩膀部位裂開的機器人僵硬地行走在街道上，被一個淘氣的孩子抓住了腳踝，它的身體僵直了一下，然後直愣愣地拍在地上，發出啪的一聲巨響。

在孩子們的鬨笑聲中，它抬起破碎的臉，露出各種電子元件的臉，繼續朝著它前進的方向，用雙手一點點爬行。

一掠而過的窄巷裡，一群奇裝異服的小混混把一個克隆仿生女孩綁在十字架上，他們不顧女孩凄慘的哭喊求救，粗暴地把女孩身上的衣服一件件撕碎，露出她素白的，和人類無異的身體。

小巷外有人舉著一條標語：仿生人沒有人權。

警車鳴笛開道，從聆零的車旁滑過，聆零不知道這些警察是要去處理什麼事情，他也不關心，他只是知道，不論這些所謂的秩序維持者做什麼，都只是徒勞。

因為這個世界本就該如此。

就像黑金狼本就可以隨意處置貧民窟里不幸生得漂亮的男孩女孩，就像黑塔的調停者本就可以抬手間清剿一個幫派所有的高層，就像癮君子本就可以在孩子們面前吞雲吐霧，甚至強迫他們「嘗一口」，就像像開車的男孩那樣的人，本就必須出賣自己的身體和尊嚴才能獲得活著的資格，就像那些小混混，本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打出「仿生人沒有人權」這樣的標語，然後借著這樣的借口釋放自己的惡欲……

沒有人能改變這一切，因為這些東西，這些狗屎一樣的渣滓就是這個世界存在的根基，混亂，無序，慾望，頹廢……這就是這個時代全新的秩序，誕生於混沌和骯髒中的秩序。

你看不慣嗎？沒關係，看的時間長一點，自然就習慣了，而那些一直無法習慣的……墳場會比城市更適合他們。

低頭者生，高潔者死，這就是規矩。

這就是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