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然後便會做出錯誤的決定。
俱樂部里常售的乾淨黑色泳服,他見過很多人穿。青年、中年、老年,在娛樂區陪伴孩子時也可一同下水。各式泳衣不過是水中一晃而過的景象,純黑更加單調,可此刻不同。
她挑了件短袖平角連體泳裝,左右兩側露出腰間肌膚,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入目只有白與黑兩種顏色。
那抹身影入水后,他才回神,可看清她游泳的軌跡,是朝著他的方向時,呼吸微微凝固住,手腳不聽使喚地開始行動,如池中出現水洞旋渦,要將他吸進去,墜入有她在的空間里。
終憶沒料到他會游過來,兩人手臂撞到,她半道剎車,他握住她單薄的肩膀托起上半身。手挨手,腿貼腿,胸膛間的距離差之微毫,能看見水從裸露的肌膚上流下的痕迹。
「怎麼突然游……」她話到一半,他突然喃喃:「為什麼會這樣。」
「什麼?」她困惑不解,他自顧自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四句話沒頭沒尾,終憶懵了片刻,怕不是游太久缺氧。抬眸對上他的眼神,心忽地一窒。
徐桉遠看似盯她的眼,實則是整個她,她的身體,她的靈魂,眼中壓抑著什麼,他在剋制。
「徐桉……遠。」她聲音漸低,讀懂了他眼神中的風景。本是烏雲密布有一場席捲的大雨,轉眼雲霞漫天鍍著暖黃色柔光。
「不遊了。」他低聲說道,「待會送你回家。」
她覺得自己懸浮在水上,被他帶著倒退來到岸邊。他手收緊,握住她腰輕輕一提,將人放在池邊。
掌心的溫度透過薄如蟬翼的布料渡她身上,灼她腰間微露的皮膚。他的視線僵在她腰腹,再往下,忽然撤開手,一頭扎入池水裡,游得更凶更快。
終憶低下頭,盯著自己浸在水中的小腿,如玻璃水鑽中的一抹雪。水面映出晃蕩的光影,她在想最初換衣入水,是要做什麼來著?
……
伍雲疏在終憶休息的那日約見她,咖啡廳外的遮陽帳篷下,女人一身幹練黑色套裝,雙手交叉搭在翹著的腿上,百無聊賴又似等人心切,只因她推動墨鏡時,還會下意識舉臂看向腕錶。
「阿盡媽媽,您久等了。」終憶拉動椅子落座,瞥了眼手機屏幕,比約定時間還要提前十分鐘。
侍者遞來飲品單,她隨手一指,伍雲疏開門見山:「小憶老師,感謝這半年來你對周帆盡的認真付出,我會和你們機構解除簽約協議,如果周旭華想到機構續約,你們不用受理。」
終憶還未啟唇,伍雲疏抿一口咖啡,眉心微折,墨鏡下的眼直視她:「我的任命已經下來,不久后就會帶周帆盡離開,就算再續約,他也上不了幾節課。」
「他最近都住在爸爸那。」
「這個不重要,雖然我們和他爸關係不和,但不至於讓兒子連爸爸都見不了。」伍雲疏拎過桌面的淺褐色牛皮手提包,一隻黑色絲絨面方形長盒呈於掌心,邊沿鑲有一圈細鑽,「小小禮物,感謝你對周帆盡的陪伴和教導,希望你喜歡。」
午後日頭下可見空氣盪出波紋,融熱的風撲撞人面,終憶盯著盒中鋼筆出神,周旭華的電話撥入,一接通便是焦急語氣:「小憶老師,那小子在不在你那?」
「不在,我剛見了他媽媽。」她察覺不對勁,坐直身子,「怎麼了?」
「他不見了。」周旭華說。
……
徐桉遠和周帆盡的電話同時打不通,讓她止不住懷疑他們兩人在一起,她抱以這樣的期待,匆匆趕往俱樂部,在休息室里見到幾個沒課的教練,問了一圈都表示沒見到周帆盡來過。
「那徐桉遠呢?」終憶緊跟著問,「他今天有課嗎,人在哪?」
大泳池燈火通明,水聲笑聲盪於上空,是潮濕涌動的朝氣。瓷磚帶水,她步伐略急,腳底微微一滑,穩住身子后,像是上天替她尋找到他。
徐桉遠又換回那套全黑連體泳服,站在岸邊角落垂眸看著身前正在與他說話的年輕女性,晴空藍長裙如屋外盛夏的天,有小孩拿著水槍風風火火在岸邊狂沖,他手臂伸出將女生護在一旁,捉住男孩手臂俯身像在說教。
伍雲疏的電話來得及時,讓她懸著的心有所回落:「小憶老師,我們聯繫上周帆盡了,他一個人坐中巴車跑去鄉下奶奶家,說什麼也不肯回來,還說不想見到我們,要是我們過去,他就逃到別的村子里,我真要被他氣死。」
「奶奶家的地址在哪?」終憶最後望了眼前方,淘氣男孩用水槍攻擊徐桉遠,藍裙子不幸遭殃,轉身尋找罪魁禍首時,藍色裙角掃過那一身黑,「別擔心,他就小孩子脾氣,我過去看看情況,再聯繫你們來接他。」
奶奶家不算山高水遠,先坐公交再轉中巴,一路顛簸來到小鎮入口,三輪電車可入村,穩噹噹送她至門口。
奶奶早就得到周帆盡父母的消息,熱情相迎,她沒看見鬱鬱寡歡的周帆盡,反而在田野里看到頭一頂草帽,褲腿高挽,光著腳丫子捉泥鰍的放飛男孩。
「小憶老師,你真來了啊。」周帆盡揚起比下午四點的陽光還刺目的笑容,手臂觸額頭,將灰色泥土沾染滿面,「我們今晚吃炸泥鰍,我還在撈呢!」
暮靄瀰漫下群山連綿,聳入雲端,直到夕陽拖曳長長一道影子,由淺至濃,釀成深紅一片,周帆盡坐在泥土池邊,細長胳膊向後撐著,頭仰縮在聳起的雙肩之中,與山川、夕陽、草地一起,鬆弛整日重負。
他說:「小憶老師,來的人是你,我挺開心的。」
***
晚餐自然不是那泥水塘里撈出的一小桶泥鰍,碧綠荷葉包括鬆散飯糰,填入肉餡上籠蒸制,飯粒軟糯勁道,肉香混著荷葉清香,色澤鮮明。紅燒肉汁水飽滿,香甜鬆軟,連她這個食不得半點肥肉的人都覺得香而不膩,還向奶奶討教製作方法。
周帆盡恨不得身撲餐桌,從坐著吃,變為搭腿吃,再到俯身吃,最後站著吃,著實把奶奶逗樂,還想再去廚房炒幾個菜,好不容易才攔下讓老人家別折騰。
「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的嗎,狼來了的故事。」終憶目隨周帆盡筷子移動,循循善誘對他道,「再不開心也不能玩失蹤,要是哪天真的被壞人拐走,大家還以為是你偷偷躲在某個地方,都不去找你,到那時,可就沒這麼多好吃的東西等著你了。」
周帆盡風捲殘雲,米飯像從下巴漏出,掉得領口桌面一片狼藉。他的胃口上佳,領悟力也超群:「是吧,我奶奶家的飯菜好吃吧?」
「好吃,你有沒有聽到我說的話?」
「聽到了,你說我奶奶做菜好吃。」
「……」
飯桌上不談糟心事,有助孩子、不對,該是有助所有人消化。來到這沒多久手機就冒紅燈,趕在黑屏關機前給伍雲疏發去報平安信息,便再沒開機過。
晚餐之後,奶奶在廚房和面,他們一大一小兩人搬著椅子坐在院子里數星星。
花露水一抹,蒲扇輕搖,蟬鳴聲陣陣,鄉村的夜晚有一種魔力,讓靜與鬧奇妙融合,月如玉盤掛高空,點點星子如碎鑽,落在山頂,隱於山後。
周帆盡雙臂軟綿綿下垂,彎彎散散靠著椅背,慵懶拖長音調:「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里說豐年,你說山上會不會有人?」
好大的一個彎,終憶笑:「你去過嗎?」
「沒有。」
「我也沒去過。」她說,「所以你問錯人了。」
「好!那我們明天就去,那座山——」他雙目明亮,如綴在天幕上的星。終憶望向遠處模糊的山影,蒲扇輕拍他伸長的手臂,扼殺他想法:「明天我就不在了。」
「為什麼,你不多玩幾天嗎?」他撅嘴不悅,五指撓手臂,想來是被蚊蟲攻擊,「我又沒回去,你也不用給我補課,你一個人走也沒意思。」
「很有意思啊。」她漫不經心道,「我可以去俱樂部,見你想見的人。」
「誰啊,宋茜羽?」他忽地捂住嘴,對上終憶挑眉睨來的眼,手掌一下又一下拍擊自己的嘴,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架勢。
「行啦,再拍就成香腸嘴,宋茜羽都要笑話你。」終憶用扇子隔開他的手,悠悠打量他,搖頭笑,「你以為不說,我就看不出?總是朝人家小女生潑水,天天惹她注意,女生不是用來捉弄的,是用來疼惜保護的。」
「我怕她不喜歡我。」聲音悶且彆扭,讓她想到某個人。
「你總欺負人家,她就喜歡你?」
「我就是……想讓她理我。」周帆盡轉身跨坐椅子,手臂交疊搭上椅背,烏溜溜的眼盯著終憶,「老師,你有喜歡的人嗎?」
終憶收回視線,不去看那雙黑夜裡猶亮的眸:「不告訴你。」
「我猜你有。」
「怎麼猜的?」
「你不和遠哥拍拖,是因為你有喜歡的人。」
「這是什麼前因後果。」她笑,屬實沒明白。
「遠哥這個大帥比整天在你面前晃,你都不心動,要麼是你有喜歡的男人了,要麼就是你不喜歡男人。」周帆盡分析道。
終憶仰起頭,月上星河千萬里,走過萬家燈火闌珊處,心中惦念的依舊是那最初的地方:「那就告訴你吧,我最喜歡這樣的夜晚。」
「我知道了,你不喜歡男人。」周帆盡往手掌心撒花露水,胡亂在胳膊腿上抹一通,「為啥喜歡,你不覺得又癢又熱?」
「因為有一個人會出現在那裡。」她輕聲說。
「誰?」周帆盡反問。
話落,院子的大門被人叩響兩下。二人皆靜,盯著那個方位,不言不動。
「村裡半夜鬼敲門,可千萬不能開。」三秒后,周帆盡撿起地面的瓶瓶罐罐,拖著椅子往內廳跑,「小憶老師,快進來躲好!」
終憶失笑,往院門走去時,又是不輕不重的兩聲,不詭異,不急躁,相反禮貌自持。她停在門前問:「請問找誰?」
靜兩秒,男聲自門後傳來:「是我。」
終憶愣一霎,隨後的三個字被開門的吱呀聲蓋住。
黑蒙蒙深夜裡的高個身影杵在院門前,在她詫異的注視下,徐桉遠神色懨懨地說:「我來找你了,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