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他像你媽。」

趙熙第一次見到秦其琛時，秦其琛十八歲，剛成年。

他虛頭巴腦地闖進封印里，然後就被趙熙一頓胖揍。

趙熙被困了千百年，儘管他很清楚齊丞已經死了，這個只是轉世，但被封印的苦楚，漫無邊際的孤寂，都讓他怒火中燒。

在看到秦其琛那張跟齊丞絕頂相似的臉時，他實在無法剋制自己的怨恨，所以就把人打了。

然後。

把人打哭了。

少年的秦其琛道法修為儘管在玄門名列前茅，但還不是趙熙這個千年老殭屍的對手。

他原本因為師傅替他改命，遭了天譴離世，帶著怨恨來找這個所謂前世戀人。

結果沒想到反被貼臉一通胖打。

秦其琛打又打不過，擋也擋不了，鼻青臉腫還全身疼。

想到早逝的師傅，想起自己該死的命格，鼻子一酸，屬實沒忍住，突然就哭了出來。

旁邊還沒出完氣的趙熙看著他的樣子，掄起的拳頭驟然頓住。

火氣都被他的眼淚澆沒了。

他錯愕地望著少年人臉上的淚水，遲疑地說，「你、你哭了？」

秦其琛一張俊臉被打的不成樣子，被質問的時候心裡其實是有些羞恥，但哭都哭了，他確實忍不住。

所以乾脆什麼話都不說，雙目通紅地瞪著趙熙，還帶著一臉淚。

樣子看起來，就像是一隻被欺負狠的小獸。

委屈，卻又強撐著兇巴巴。

趙熙舉起的拳頭顫了一下，然後徐徐放下。

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封印里，曾經趙熙每一次崩潰的時候，都會把齊丞從記憶里拉出來暴打泄憤。

所以有關他的記憶，也在趙熙的時時回顧中格十分清晰。

趙熙從沒想過會從這張臉上，看到秦其琛這個表情。

他深刻地意識到，這個少年人跟齊丞的不同。

……

「趙先生？趙先生？」

趙熙看秦其琛看的專註，搞得屋子四五個人都納了悶兒，年輕警察喊了趙熙兩聲都沒得到回應，小朱不得已拽了趙熙兩下，才忽然讓他回神。

趙熙從回憶抽身，微垂眼斂下所有情緒，輕笑道：「抱歉，這位秦先生長得很像我一個故人，所以有些晃神。」

秦其琛神情平靜沒接話，倒是劉副局長是個和善人，聞言當即笑著緩和說：「沒事，沒事。」

劉副局長準備cue流程，準備開始筆錄。

趙熙抱著的趙小乖忽然打了岔。

趙小乖仰頭，酷似趙熙的眼睛裡帶著不解，奶聲奶氣的摟著小聲問趙熙：「爸爸，這個叔叔像誰呀？」

趙熙微笑，聲音擲地有聲地說：「你媽。」

副局長：「……」

秦其琛：「……」

周圍一靜，空氣微微凝固。

趙小乖聽到這話，小腦袋當即轉過去目光落在秦其琛身上。

秦其琛被趙小乖的視線弄得鋒芒在背，強自鎮定下來，目光平靜地回視趙小乖。

趙小乖：「哼！」

小殭屍忽然小臉一板，掉過頭臉埋進了趙熙的頸間。

秦其琛：場面有些尷尬，副局長笑了兩聲，出聲緩和道：「人有相似，趙熙先生一時看錯了也是有的。」

「副局長說得對，」趙熙點點頭，扯著嘴角，一臉慨嘆，「不過也可能是我太想我伴侶了，所以看到一個長得薄情寡義的人都覺得是他。」

秦其琛：「……」

眾人：「……」

屋內幾人都有些風中凌亂。

副局長完全不想說話了，這已經不是誤會能解釋了，這就是人身攻擊。

在旁的小朱心裡也是一萬匹曹尼瑪奔騰。

他回過神連忙扯了扯趙熙的袖子，瘋狂使眼色。

這這這，這是怎麼了這是，熙哥你說好不亂來的！

趙熙忽然「啊」了一聲，像是剛想起來自己話說的不對，又對秦其琛說：「抱歉啊秦先生，我不是說你薄情寡義的意思，我說的是我那一聲不吭拋棄了我跟我兒子這麼多年的伴侶。秦先生你別生氣啊。」

秦其琛：「沒事。」

「那就好。」趙熙一笑，又客氣地招呼著秦其琛他們，「好了，也不說這些了，正事要緊，劉局長嚴支隊還有秦先生，你們不是來做筆錄的嗎，來——坐這邊，我們開始吧。」

他抱著趙小乖引著人往沙發上坐。

劉副局看了眼秦其琛，秦其琛微微頷首，他便同嚴支隊還有那兩名警察一起坐到了客廳的沙發上，開始給趙熙做筆錄。

「趙先生和死者認識嗎？」

「認識。」趙熙說，「不過也不太熟。我和他雖然是一個公司的藝人，但分管不同的經紀人，私下也沒見過幾次面。」

他笑吟吟說，「論交情可能還比不上我跟秦先生。」

「呃……」問話的嚴支隊以及劉副局乃至那兩名警察和小朱都下意識看向秦其琛。

秦其琛額頭青筋直跳，沉聲說：「趙先生，我們今天才第一次見面。」

言下之意，就是他們不熟，也沒什麼交情！

趙熙聽明白他的潛台詞。

他扯了扯嘴角，波光瀲灧的鳳眼微微上挑，笑容滿面，但目光有些冷。

「就是因為第一次見面才顯得我們更有緣。」

他握著趙小乖的手，手指輕輕在小殭屍軟綿綿地手臂上摸索，慢慢克制自己的怒氣。

「不都說一回生二回熟嗎，我跟秦先生你第一回都一見如故，論起交情自然要比那些見了幾次面都還陌生的人親厚些。」

秦其琛：「……」

劉副局長眼尖地瞟到他們重金聘請的大師額頭青筋直突突，疑似要遊走在暴走的邊緣，連忙咳了一聲，自己親身上陣問：「我聽說趙先生和死者之前因為一個綜藝的事產生過摩擦，死者甚至還放話弄死趙先生你——這件事，趙先生知道嗎？」

「這個我知道。」趙熙點頭，又道，「不過我想，綜藝那件事應該就是個導火索而已，他想弄死我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為什麼？」嚴支隊直起背立即沉聲追問，「你和死者很久以前就已經有過矛盾了嗎？」

趙熙輕笑擺手：「也算不上什麼矛盾，就是他單方面的嫉妒我。我跟他一個公司，又差不多同期出道，但這幾年我這個野路子出家的人混的越來越好，他心眼兒小，自然就越來越看不慣我。」

嚴隊長：「……」你當真是好大的臉。

趙熙微微向後傾靠著沙發靠直勾勾地看著秦其琛，嘖了一聲又繼續說，「說到底還是男人不好做啊。沒錢的時候呢，老婆跑了，自己兒子也養不起，這好容易紅了，出名有錢了，處處惹人眼，背地裡招小人不說，跑的老婆估摸著還看不上我一個戲子，所以連個面都不願意見——唉……」

眾人：「……」

屋裡幾個警察再次風中凌亂。

秦其琛這下是真聽不下去了，他起身想走，卻又被趙熙叫住：「哎——秦先生這是怎麼了？筆錄還沒做完呢，怎麼就要走了？」

秦其琛沉聲：「我還有事。」

趙熙淺笑，但笑容有點兒冷：「有事也先擱一擱，我們這筆錄還沒做完呢。做人要有始有終，秦先生還是別半途而廢的好。」

「呃……」這下只是有腦子的人都知道趙熙這是跟秦其琛不對付。但是他們誰都想不明白，趙熙為什麼會跟秦其琛不對付……難道他們以前認識？

劉副局和嚴隊瞄了秦其琛一眼。

秦其琛沉眼不言，神情微冷。

劉副局長見勢不妙，連忙出來搭檯子。

「嗨呀——沒事沒事，我們這筆錄也都做完了。」他對趙熙說，「趙先生打擾了，我們筆錄做完了，也該告辭了。」

說著，他從沙發上站起身，那邊原本還在做筆錄的警察還有嚴支隊見此也跟著起身。

秦其琛率先向門口邁步，趙熙沒有追他，只是看著他的背影眯眼說：「秦先生，相見一場，我最後再問你一個問題，你能回答我一下嗎？」

秦其琛：「抱歉，我沒有這個義務。」

秦其琛說完，直接離開，趙熙臉色鐵青，極力忍下內心的暴戾。

屋裡回過神的劉副局長等人也忙跟著離開。

公寓門合上又關閉，趙熙抱著趙小乖的手收緊。趙小乖擔心的喊了聲爸爸，趙熙回過神，摸了摸他的小臉說了句：「沒事。」

「熙哥……」小朱走了過來。

趙熙把趙小乖塞進她的手裡，說突然又想到一種新點心，讓她看著小乖，他去做。

小朱下意識就想說不用了，但趙小乖已經先她一步甜甜地說了想吃。

趙熙笑了下，轉頭就去冰箱拿了好些西紅柿進了廚房。

小朱看著他的背影心裡不安的想，熙哥這樣子也太不對勁了！

她問小乖：「那個叔叔和你爸爸認識嗎？」

小乖搖頭：「小乖不知道。」他大大的眼睛望著廚房，「但是小乖知道爸爸現在很不好。」

小朱聞言忙朝著廚房看了一眼道：「那、那我們要不要去看看？」

小乖也關切地看向廚房，但還是搖了搖頭說，「爸爸不想我們去。小朱哥哥，我們讓爸爸一個人待一會兒吧。」

趙小乖和趙熙之間的羈絆很深，所以能夠對對方的情緒感同身受，所以即便小乖知道趙熙現在有異樣，他也沒有急急忙忙的跟上。

因為他知道，爸爸想一個人靜靜。

趙熙確實在靜靜。

他一個人在廚房其實也真不是為了什麼新點心，他並沒有像他表現的那麼平靜，見到秦其琛，見到他現在的樣子，他整個人都處於暴走的邊緣，之前如果不是小乖，如果不是還有理智在，他差一點就要直接上演一場家暴。

這小傻逼還以為變了樣，結果今生跟前世都他媽有一手。

非常懂得怎麼氣他。

沒有義務？趙熙磨著牙直接捏爆了手裡的西紅柿，老子倒是要看看你他媽到底有沒有這個義務？！

與此同時，公寓樓下。

劉副局長和嚴支隊追上秦其琛，他們同來時一樣，三個人上了一輛車，嚴支隊在前面開車，劉副局長和秦其琛坐在後座。

嚴支隊和劉副局長用眼神偷瞄秦其琛，他們是有很多話想問秦其琛的。

但秦其琛一上車就闔上眼，樣子冰冰冷冷，寒氣都跟有了實體一樣，臉色還比之前要難看，直接弄得他們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更別說問話了。

嚴支隊透過後視鏡和劉副局長對視一眼，雙雙沉默中。

車子里的氣氛十分詭秘。秦其琛儘管閉著眼睛，但車上兩人慾言又止的目光，他還是能感受到。

他知道他們想問什麼，江銘案子在眉睫，外界輿論壓力又大，警察局希望能儘早破案，不然也不會找上他。

這次來這邊，雖然因為一些原因，尋找線索的過程走向變得十分詭異，但他確實在這裡發現了一些東西。

他是個理性的人，公是公，私是私。

雖然跟趙熙的這次見面，讓他很頭疼，但這並不會影響他處理公事。

所以秦其琛睜開眼，打破車內沉默，說：「你們想問什麼就問吧。」

劉副局聞言張了張嘴，有些遲疑：「就是，那個……秦大師啊——」

「嗯。」秦其琛耐心等著他發問。

劉副局：「趙熙那個離家出走的伴侶，是不是你……姊妹？」

秦其琛：「……」

他唰的睜開眼看著劉副局。

劉副局被他的眼神看的有些發毛，咳了一聲吶吶道：「我看你們說話那樣子像是以前認識的，所以就、就問問。」

秦其琛青筋直跳咬牙說：「不是。」

又覺得不可思議，「你們找我查案，難道就只關注這些？」

「當、當然不是，當然不是。」劉副局立即否認，他訕笑，實在是趙熙之前對秦其琛的樣子太奇怪了，所以他才忍不住八卦。

現在聽秦其琛否認，雖然他有點不太信，但也知道適可而止，忙正經問，「秦大師有發現什麼線索嗎？趙熙到底和江銘這個案子有沒有關係？」

「有。」終於提到主題，差點崩心態的秦大師好受了些，恢復到清清冷冷地高人人設。

「什麼線索？」劉副局長眼睛一亮，連忙追問秦其琛發現了什麼。前面開著嚴支隊也豎起耳朵，聚精會神的等著聽重點。

秦其琛道：「怨氣聚鼎，冤魂索命。」

嚴支隊、劉副局長莫名的身子一寒。

他們雖然不太懂這些，但光從字面上意思理解也知道這八個字展開解釋，肯定是一部驚悚片劇情。

劉副局咽了咽口水，因為跟秦其琛打交道打得多，所以他沒有挑戰自己的心理承受力，追問秦其琛這八個字的延伸故事情節，只問：「這、這跟案子有什麼關聯？」

秦其琛微微皺眉，眼神黑沉沉的回他說：「對趙熙實行冤魂索命的，就是江銘。」

劉副局和嚴支隊一驚，遲疑道：「這麼說兇手真的是趙熙？！」

秦其琛搖搖頭既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

冤魂索命，顧名思義就是冤魂報仇。

一般，大多數人死後，鬼魂會被陰差帶進地府，再進行投胎轉世。

但有少部分人或因為外部因素或因為自身執念太深，死後便化成厲鬼，留在陽間向憎恨的人索命。

秦其琛在趙熙的公寓里看到江銘的怨氣聚鼎，所以江銘現在必定已經成為厲鬼，並且會在他頭七回魂夜的那天回來找趙熙報復。

如果只從江銘的行為上來說殺死他的可能就是趙熙，但這裡面同樣還有很多疑點。

趙熙的殺人動機，江銘為什會有能力化成索命厲鬼以及趙熙又為什麼明明有能力將江銘打到魂飛魄散，卻偏偏任由他找他冤魂索命？

秦其琛不認為一個剛死沒多久的小厲鬼，能凶的過一個活了千百年的殭屍王。所以會有這樣的局面，只能說是趙熙故意的，或者一切都是他自己安排的。

但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秦其琛眉間微蹙。

過去的這幾年，趙熙一直很本分，老實挖煤，認真混娛樂圈，既不殺人也不吸血，弄得秦其琛甚至一度懷疑他前世可能不是個術士，而是個和尚，所以才把自己的殭屍對象也帶的信起了佛。

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突然對人下了殺手，並且還饒了這麼大一個圈子。

秦其琛很想知道他到底為什麼會這麼做。

他想著又淡聲道，「我們先等著。等到江銘頭七當天，一切就會水落石出了。」

劉副局遲疑了一下，又點點頭沒有多追問。

秦大師話里的已經很清楚了，顯然這件案子已經不是能用正常手段能夠解決的了，那就乾脆還是跟以前一樣交給他們這種專業的來好了。鬼鬼神神這種事，眼不見心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