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章
秦國境內,一輛馬車在路上行駛,蓋聶策馬在前,李斯的家僕趕車。
正是嬴政一行,他們剛剛度過干河。
羅網的追殺無休無止,令人防不勝防。
連續一個月的高度緊繃狀態,蓋聶即便再厲害,也略感疲憊。
此時,路邊叢林又是一陣暗影浮動,一波又一波的暗殺讓人心生煩躁。
蓋聶長劍出鞘,十幾個黑衣人瞬間從四面八方撲了上去。
蓋聶正待迎敵。
突然,一道劍光劃過。
唰!
冰藍色的劍氣橫懸於半空,久久不褪。
時間如同定格一般。
「撲撲撲」
一陣重物墜地的聲音響起,十幾個黑衣人全部落地,身首異處。
蓋聶一驚回頭,頓時一愣。
:「顧先生?」
出劍之人正是顧雲涵,她傍晚出發,功法運用到極致,一路飛馳,幾天的路程被她一天趕到。
真氣也消耗許多,便在他們必經之路打坐恢復。
內力耗空,真氣運轉,竟突破一個小境界。
碰巧蓋聶一行人遇襲,她技癢之下直接出了手。
嬴政在馬車上聽的清楚,掀開帷幕,愉悅道:「顧先生特意來此?」
顧雲涵抱拳道:「尚公子,許久不見。」
:「流沙得到消息,非常擔憂尚公子的安危,在下特意前來護送尚公子一程。」
嬴政喜道:「此行得顧先生相護,必能安然無恙。」
短暫的寒暄過後。
一行人繼續前進,蓋聶與顧雲涵牽著馬,並肩走在最前面,李斯的家僕趕車,嬴政和李斯則坐在馬車裡。
馬車行過一段叢林,隱隱約約傳來一陣馬蹄和腳步聲。
顧雲涵與蓋聶相互對視一眼,蓋聶右手按住長劍,左手抬起。
馬車瞬間停住。
他們這一個月已經習慣了被追殺,趕車的家僕也沒有了最初的驚慌。
叢林里湧出幾個披甲士兵,看著裝,是大秦的斥候。
幾人手持長矛圍了上來。
領頭的斥候喝道:「車上何人?膽敢私闖秦軍領地!」
他是這隊斥候伍長,騎在馬上,居高臨下的看著馬車前的兩人。
顧雲涵和蓋聶同時掃了他一眼,馬上之人只覺全身一寒,連人帶馬後退幾步。
「咚」
李斯拄著使者節杖,緩緩走下馬車。
伍長一驚:「使者節杖!」
能在大軍中混到伍長的,不可能是蠢貨。
當下躬身道:「敢問先生,可是大秦使節,李斯大人?」
:「正是!」
李斯回到。
說完,李斯轉身對著馬車帷幕躬身道:「是邊關士兵。」
那伍長也相當有眼力。
暗道「能讓李斯大人如此對待,車內的難道是?」
結合前不久得到的密報,立刻猜到馬車上之人的身份,趕緊率領後面幾名斥候單膝跪地。
:「拜見王上!」
馬車內,嬴政清冷的聲音傳來:「前方何處關隘?由何人鎮守?」
那伍長抱拳答道:「啟稟王上,前面是邊關武隧,由左庶長王齮率平陽重甲軍鎮守。」
蓋聶喃喃道:「王齮將軍?」
嬴政淡淡道:「帶我前去。」
那伍長抱拳道:「是!」
李斯使節杖猛的一頓。
:「此行機密,切不可泄漏王上真實身份!」
:「違者,斬!」
:「是!」
李斯隨即又道:「即刻起,諸位需稱呼王上為,尚公子。」
斥候再次齊聲道。
:「是!」
馬車繼續前行,顧雲涵落後到馬車帷幕旁,低聲問道:「尚公子以為,王齮此人如何?」
嬴政聞言,有些不解,但還是道:「王齮,是我秦國戰神白起的副將,追隨白起征戰四方。」
:「攻長平,奪武安,克皮牢,攻上黨,戰功顯赫,乃是我大秦不可或缺的軍中樑柱。」
顧雲涵沉默一下道:「八年前攻佔上黨之後,王齮將軍與平陽重甲軍常年駐守在太原一帶,如今忽至秦韓兩國邊界,鎮守武隧。」
嬴政眼神一凝:「顧先生的意思是?」
顧雲涵沒有再說話。
畢竟王齮歷經三代秦國君王,戰功煊赫,無憑無據說他要造反,沒有讓人信服的理由。
幾個時辰后,一行人終於到達目的。
「咔咔咔!」
巨大的齒輪轉動,發出厚重的聲響。
軍營的壁壘緩緩開啟。
殘陽如血,揮灑在大地。
鐵血之氣鋪面而來。
馬車緩緩馳入軍營,斥候伍長抱拳道:「屬下這就去稟報將軍!」
斥候離開后,眾人緩步而行。
入眼,高聳的瞭望台合理分佈,隨時監視四周動向。
一排排行軍裝備整齊規劃,樓台錯落有致。
一輛輛攻城戰車在殘陽的照射下顯得莊嚴肅穆。
行軍戰鼓陳列一旁。
大秦黑龍旗在高處迎風獵獵,旗上黑龍,張牙舞爪,似要破旗而出。
眾人看的心旌震蕩。
:「平定千軍,重甲一方!」
:「平陽重甲軍,果然是我大秦精銳,肅殺之氣儼然可見!」
嬴政緩緩開口,語氣平淡。
但微微起伏的胸口,暴露他此時並不平靜。
李斯附和道:「據聞,王齮將軍治軍極嚴,麾下平陽重甲軍,歷經秦國三代君王,是一位經驗豐富的沙場老將。」
行走間,先前去通報王齮的那隊斥候返回。
斥候伍長有些為難,抱拳道:「尚公子,將軍此刻不在中軍。」
:「通,通知您先去軍備營帳等候。」
嬴政聞言,眼神驀然凌厲。
君王威壓瞬間爆發。
右手逐漸緊握,懷疑的種子已然發芽。
淡默道:「身為人臣,竟敢無理!」
君王巡視軍營,必在中軍隆重迎駕,以示尊崇,如不在中軍迎駕,軍中將士便不會知道自家君王的到來。
王齮這樣做是大不敬。
:「公,公子恕罪,請移步軍備營帳。」
斥候伍長被嬴政的氣勢驚的聲音顫抖。
:「尚公子,我們姑且見機行事。」
蓋聶也有所懷疑,他是鬼谷弟子,敏銳性不是一般強。
更何況,嬴政身邊的暗殺不斷,若警覺性不強,都不知已經死過多少次。
眾人在一隊斥候的護送下,很快到了一處軍營。
伍長躬身道:「尚公子,前方就是軍備營帳。」
蓋聶環視四周。
:「此處守備空虛,且與中軍相隔。」
:「雖然危險,可一旦遭遇變故,也能及時撤離。」
嬴政點頭:「王齮果然是精通兵法之人。」
他心中已有懷疑。
:「只是,他如此準備,究竟是何目的?」
幾人相視一眼,均感此行,會兇險異常。
來到一座龐大的營帳前,斥候停住腳步。
營帳內,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
:「你們來了?快進快進!」
聲音無禮之極。
嬴政的臉色頓時陰沉了下去,如罩寒霜。
王齮不出來迎接王駕,還敢口出狂言。
他,真如顧雲涵所言,想要對自己不利?
王齮,竟然囂張到如此程度了嗎?
顧雲涵上前一步,到嬴政身邊。
:「尚公子,無論發生什麼事,有我在,只管放心!」
嬴政看著顧雲涵古井無波的眼眸,微微點頭。
自己身邊有顧雲涵和蓋聶在。
區區王齮,不足為慮。
入帳后,五名斥候立即單膝跪地,向王齮復命。
王齮身穿鎧甲,腰懸佩劍,體型魁梧高大,背對著眾人,肅殺之氣透甲而出,讓人感到壓抑沉重。
這是他跟隨白起,遊歷各個戰場廝殺,沾染的殺氣。
:「你們幾個,做的很好!」
王齮拿起酒壺,倒了幾杯酒。
:「這是我敬你們的。」
幾名斥候受寵若驚。
:「屬,屬下惶恐。」
王齮轉身。
七十上下,四方臉型,虯髯鬚髮皆白,面龐略帶滄桑。
但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閃露著凶光。
嬴政眼神淡淡,平靜如水。
酒杯落在幾名斥候手中。
幾名斥候有些受寵若驚。
將軍賜酒,幾名斥候不敢不喝。
就在他們仰頭之際,一道劍光閃過。
當先斥候伍長手中酒樽被削斷,跌落在地上,鮮血從喉嚨噴出。
他旁邊兩人還沒反應過來,便被王齮一劍一個穿心而亡。
後面兩名斥候反應過來,拔腿便逃。
王齮扔出手中之劍,將一名斥候斬殺。
最後一名斥候已經快跑到帳邊。
王齮大喝一聲,操起身邊的一桿重鉞,一刀斬在那名斥候的後背,斥候應聲倒下。
王齮殺完最後一人,手中重鉞重重頓地。
年過七十,卻轉眼連殺五人。
身手矯健敏捷,豪不違和。
不愧是殺神的副將!
嬴政幾人,冷眼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蓋聶手按劍炳。
王齮手握大鉞,雙膝跪地。
:「左庶長王齮,不得已冒犯王上君威。」
:「甘受重罰!」
嬴政眼眸微動。
王齮低頭道:「末將唐突,如此安排,也是迫不得已。」
嬴政淡淡道:「此話怎講?」
:「軍營眼線眾多,王上身份一旦泄露,勢必兇險。」
王齮跪地,雙手作揖,解釋道。
:「原來如此!」
:「如此說來,斥候雖然無辜,卻也不得不殺。」
嬴政面色如水,眼眸淡漠。
緩緩走到王齮身前,伸手扶起王齮。
:「將軍費心了。」
嬴政與蓋聶,顧雲涵對視一眼。
三人眼神都古井無波。
王齮面露憂慮之色。
:「他們絕不會善罷甘休!」
:「王上在軍營內,恐怕依然危機四伏。」
嬴政一雙眼眸定定的看著王齮。
:「依將軍之見,當如何行事?」
王齮並未介意嬴政的直視,他久經沙場,人老成精,面對嬴政絲毫不虛。
:「末將願為王上分憂!」
:「如今有計二則,希望王上慎行之。」
嬴政平靜開口。
:「講!」
王齮沉著道:「一則,王上可寫親筆信,送至咸陽,交給王上心腹,讓他帶人前來接應。」
:「二則,王上眼下仍需隱藏身份。」
:「末將以為,李大人是秦國使臣,王上如不介懷,可暫時假扮李大人的隨從。」
此言一出,李斯嚇的一身冷汗。
趕忙躬身抱拳行禮。
:「這,這怎麼可以,臣,臣惶恐。」
隨從即僕從,身份卑賤,屬於主人的私有物品,隨意買賣。
讓萬金之軀的秦王扮作他的僕從,李斯想想都覺得恐怖。
而且,憑他的直覺,也感到這件事沒那麼簡單。
嬴政只是略做思索,便應了下來。
:「無礙,就按將軍的建議行事。」
王齮躬身行禮:「謝王上抬愛!」
嬴政淡淡道:「你可以稱呼寡人為,尚公子。」
:「是。」
王齮從善如流,抱拳道:「尚公子與李大人休息的營帳,也已備好,可以早些安歇。」
嬴政點頭,由王齮的親兵帶去休息的營帳。
時間流逝,冷月高懸,清冷的月光揮灑在大地。
顧雲涵和蓋聶一人一個方位巡查。
突然,一陣細微的聲音從嬴政的營帳里傳出。
顧雲涵眼神一凝。
「嗖!」
身影一閃,瞬間到了嬴政帳內。
剛一進帳,腳邊滾落一卷封印好的信箋。
屋內燭火昏黃,嬴政背靠案機。燭火投射出他初顯偉岸的身影。
但卻又倍感孤獨、寂寞和無力。
:「尚公子。」
顧雲涵聲音很輕,但在這寂靜的夜裡卻倍感清晰。
:「信已寫好。」
嬴政輕輕嘆息道。
:「但我,卻不知該…….發給誰。」
嬴政的聲音充滿了苦澀。
:「母親太后,仲父相國。」
頓了頓才又道:「一眾文臣武將,這封信…….我該發給誰?」
顧雲涵從認識嬴政以來,從未見過如此消極,無助的嬴政。
也從未聽他用如此蕭索,無奈的語氣說過話。
顧雲涵暗自嘆息。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他的內心,究竟在承受怎樣的煎熬?
走過去,坐在嬴政對面。
:「尚公子,這封信,到不了任何人手裡。」
所以,不要再糾結了。
嬴政轉頭,目光微凝。
:「願聞其詳。」
顧雲涵盯著嬴政,嚴肅的問道:「冒昧問一句,咸陽宮內,有尚公子的心腹嗎?」
嬴政聞言,眼神瞬間黯淡下來。
半響,長長嘆了一口氣。
顧雲涵輕聲問道:「尚公子嘆氣,可是因為朝中無心腹之人?」
嬴政點頭:「寡人出行韓國,就是要找心腹之人,王佐之才。」
:「幸好老天待寡人不薄,讓寡人見到了韓非先生和顧先生。」
顧雲涵搖了搖頭。
:「韓非,集法家大成者,是經國治世之才。」
:「而尚公子你,此時需要的,並不是治國人才,而是統軍將帥!」
嬴政眼眸陡然一縮。
:「還請先生明言。」
:「尚公子不妨想想,呂相和太后,為何敢與尚公子對峙爭權?」
嬴政默然。
:「太后和呂相,通過門客,利用各種手段,威逼利誘,把持了秦國全部軍權!」
:「軍權旁落,所以,君權才旁落。」
:「這,才是尚公子時常感到無力,感到捉襟見肘的根本原因。」
顧雲涵這番話,一語驚醒夢中人。
:「韓非說,現在的秦國,相權重,后權次之,君權最弱。」
:「但聽顧先生一番話,導致君權最弱的根本原因竟是,竟是寡人手中無軍權。」
顧雲涵點頭。
:「正是!」
:「尚公子不妨再想想,一年前,成蛟兵變,下達軍令,派兵鎮壓成蛟之人,竟是呂相!而非尚公子你。」
顧雲涵淡淡的說道:「只有尚公子你,掌握了秦國軍隊,才能擁有至高無上的君權。」
:「到那時,所謂的相權后權,自然灰飛煙滅,不復存在。」
嬴政內心震撼,久久不能平靜。
:「依顧先生所說,我大秦軍中,還有誰可依仗?」
顧雲涵輕笑道:「此處正有一人,忠義無雙,智勇雙全,尚公子,可用之。」
嬴政眼眸一亮。
:「誰?」
:「蒙氏一族,少主蒙恬!」
顧雲涵笑道:「尚公子不妨推想一下,假如這是王齮的一個局,一個針對大王和蒙氏家族的局。」
嬴政面色一沉。
顧雲涵道:「所以,尚公子的這封信,內容不重要,發給誰,也不重要。」
:「因為,這只是需要給一個人看的一個表象。」
顧雲涵徐徐說道。
嬴政越聽越驚心,拍案而起。
:「他怎麼敢?」
顧雲涵淡淡地道:「他不但敢,而且,還正在做。」
嬴政一窒,緩緩坐下來,看著信箋。
:「那這信?」
:「先不要打草驚蛇。」
嬴政也是一點就透,狹長的鳳目微眯。
:「將計就計!」
顧雲涵點頭道:「此次事後,尚公子就會多一員猛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