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九 才識真面目

章九 才識真面目

「主子?」蕭齊沒想到魏懷恩會把面具戴在他臉上,向後縮了縮脖子,眼珠子驚疑不定地轉了幾轉,像極了被驚擾到的小狐狸。

魏懷恩見狀嘴角上揚,笑彎了眼睛瞧著他。遮住上半張臉的描金面具把消瘦的下巴強調出來,她又忘了不應該和他過分親近的勸誡,一隻手輕輕抬著他的下巴用拇指在他下唇上撫了撫:「蕭齊你也太瘦了,玄羽司的差事很多來不及好好吃飯嗎?」

蕭齊不適應這樣的關心,因為他不知道是應該像在別處做事時一樣,把五分辛苦說成八分去邀賞,還是騙魏懷恩說自己一點都不覺得累,這樣她就會覺得自己十分有用。但在他還沒想出個所以然的時候,魏懷恩已經從他不自覺躲閃的眼神里看出了他的猶豫。

「別撒謊。」只是一瞬間,月下嬌憨如曇花般動人的公主打碎了裹在身上無害的殼子,上位者的威壓向他釋放,甚至讓他想要塌下脊樑匍匐在她腳邊。即使魏懷恩並不懷疑他的忠誠,只是出於關心,但習慣了權力帶來的掌控感,她不喜歡蕭齊在這種小事上都要撒謊。

他以為他能瞞得過誰?她能允許手中的鳥兒飛去更高遠的天空,但鳥兒不該在外面學會欺瞞與隱藏。如果連小事都要撒謊,她會很懷疑他的忠誠度。

不得不說過著雙面人生的魏懷恩心思比從前還要難測,蕭齊只是有了一點猶豫,她就已經把他想要逗她開心的善意懷疑成了討好。權力讓她自由,讓她著迷的同時,也在腐蝕她的所有情感。在任何人都意識不到的情況下,她在變得更加淡漠,更加薄情,更加多疑。也許是能夠得到的忠誠太多,她便輕易地開始質疑他,甚至不在乎他是否會傷心。

「奴才不敢隱瞞。」蕭齊的頭還是叩了下去,木頭面具磕在石磚上發出不清脆也不沉悶的聲音,「玄羽司初初成立,奴才身為副司使每日自然有許多瑣事處理。但是奴才絕對沒有放鬆主子讓奴才去追查定遠侯的任務,請主子再給奴才一點時間,奴才一定能找到定遠侯用毒的證據。」

魏懷恩從心裡「嘖」了一聲。蕭齊是聰明人,知道她最想知道的就是他有沒有忘記自己是誰的人,有沒有把她的任務放在心上,有沒有被玄羽司副司使的風光迷了心智。至於蕭齊會不會因為自己的「關懷」其實是試探而感到悲哀,她不在乎。

她扶起了蕭齊,拉著他的手翻過來,吹了吹上面沾到的灰。如果她只是太子,對於這種試探之後的補救,她會賜下金銀或是別的利益寬慰人心。但蕭齊比那些人好打發多了,只要對他好些,只要對他比旁人親近些,他就什麼都不在意。

「我知道你一定能做好的。」定遠侯的府邸有多危險,魏懷恩知道的清清楚楚。好幾撥派去刺探的死士暗衛全都有去無回,回京之前她幾乎已經放棄了找到真正證據的想法,只想徐徐圖之把端王一黨一網打盡,也是一樣能為哥哥報仇。「蕭齊,你要當心,南林府雖然路途遙遠,但也是定遠侯從上一輩開始的根基所在。要查,就一步都不能走錯,知道嗎?」

蕭齊應諾,摘下了狐狸面具擱在桌子上。趕在城門關閉前策馬狂奔到皇恩寺的澎湃心潮此時冰冷一片,他沒想到,竟然有一天,他的主子會把對待外人的冷漠用在他身上。魏懷恩回了屋子裡,留他一個人在庭院里被山上的寒涼浸透了身心。他沒有去外面的禪房休息,而是攀到桂花樹上,把暗衛擠走,自己守著她的院子。

「我要的是最好的人,你明白嗎?

想到我身邊來,就自己去一步一步爭,一點一點爬到我身邊的位置來。

或許我會幫你,或許你只能靠你自己。」

原來她從來都沒有變過,十幾歲就已經長成了這顆無情的心。蕭齊回想著每一句她曾同他說過的話,苦笑了一聲。

「公主殿下,您有心嗎?」以前他只想留在她身邊,做她離不開的人,甚至會因為她的過度親近而自亂心神。其實她根本不在乎他每日有多麼想她,她只在乎仇恨,和權力。

他覺得孤獨。

她踐行了自己的承諾,幫他進了玄羽司。但是他要的只是到她身邊的位置嗎?不是,不是的。他想走進她心裡,想讓她看不見別人。

不是她親口和他說,他和那些男人並無不同嗎?可為什麼在他能夠堂堂正正直視自己內心對她的戀慕的時候,她自己也和那些人一樣,看人只能看到利益和算計,對他的真心視而不見。

狐狸面具她沒有拿到屋子裡去,就像他一樣,喜歡了就多看幾眼,然後就被隨意拋在腦後。如果他還是東宮裡的一個總管內侍也就算了,可是他已經成了玄羽司的副司使,成了她追查證據的全部指望。他無法再安心做一個奴才了。

可是現在他好像一切都要重來,他和她的距離甚至比公主和內侍的距離還要遠。

他懷著無解的困惑,在天亮之後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皇恩寺,又一頭扎進了玄羽司。

「你在這裡做什麼?」

在牆角偷看嚴維光和孟可釗密談的厲空被嚴維光輕而易舉地發現,在孟可釗告辭之後,厲空自覺地走到嚴維光面前等候發落。

「奴才……只是想來探一眼主子,不知主子有客。」他被自己偷聽到的消息震到幾乎暈眩,卻又不得不說著違心的話來討好嚴維光。

「你都聽到什麼了?」嚴維光把孟可釗用過的茶杯里的茶水往一盆綠竹里倒,背對著他繼續問。

「奴才不敢偷聽主子談話!」厲空立馬跪在地上,收在袖子里的拳頭卻暗暗攥緊。他聽到了,嚴維光想要娶孟三小姐,請孟可釗為他尋個機會讓他們見面。他甚至被自己聽見的陰謀噁心地想吐,孟三小姐是孟可釗這個混蛋的親妹妹啊!他為什麼就能因為幾句好處就把她往火坑裡推?定遠侯府裡面的陰私腌臢如同爛泥,嚴維光,他怎麼敢把孟三小姐扯進魔窟?他怎麼敢?

「這就是都聽到了的意思了?」嚴維光轉過身來,捏住他的臉扳起來,把他沒能掩藏的憤恨盡收眼底。「厲空,你何時見過了孟可舒?」

血色從厲空臉上褪盡,又因為他不想再曲意討好的憤怒燒紅了他的眼睛。「你不配叫她的名字!」嚴維光什麼時候知道的,怎麼知道的,都不重要了。他不會允許自己后宅的人對外人有了不一樣的心思。死字當前,厲空卻連恐懼都感受不到,甚至感受到一種終於能夠不再偽裝的痛快。

「嚴維光,就憑你也想娶她?呸!你別做夢了!孟大人不會同意和你這樣的爛人結親的!你不配,你根本不配!」

「砰!」厲空被嚴維光當胸一腳,狠狠撞到了門框。又被撲上來抓住他衣領的嚴維光拎了起來。

「我不配,難道你就配?你信不信我今天就殺了你!」嚴維光怒瞪著眼睛,顯然被厲空的不怕死氣到快要失去理智。「一個男寵而已,也敢覬覦孟家的小姐?你就這麼恨我,恨不得讓我殺了你好一身清白?你做夢!我告訴你,你就是只剩一口氣,也要在我的院子里看著我把你那位孟可舒娶進門,讓她看見你在我身下求饒的賤樣,讓她連看你都嫌噁心!」

「你殺了我啊,殺了我!」厲空啞著嗓子大聲喊著,被直刺入心口的侮辱刺激得全身發抖。「我賤,但我至少知道自己賤!嚴維光你以為你靠著定遠侯的爵位就能為所欲為了嗎?除了這個位置,你又比我好到哪裡去!你後院里被你磋磨死了多少姑娘,你數的清嗎!爛死了,爛透了!你今天不殺我,我就是爬也要去告訴她離你遠遠的!你這樣的東西連給她提鞋都不配!」

「因為那些人都是細作!」厲空的脖子被嚴維光掐住,釋然閉眼的時候卻發覺嚴維光根本沒用什麼力氣。「我在你眼中就是這樣的爛人嗎?厲空,你怎麼敢……」嚴維光的話音戛然而止,他意識到自己不小心說了不該說的話,連忙鬆開厲空,走出門叫來暗衛去監視後院,不允許任何人進出。

厲空坐在門檻上靠著門框,胸口一片悶痛。他冷冷地看著站在不遠處的嚴維光,目光滿是憎惡和仇恨,如刀劍一樣扎在嚴維光身上,讓他不知道該如何靠近。

「厲空。」他還是開口了,但沒有了想要把對方踩進泥里的憤怒詆毀,而是帶了爭吵之後想要補救的小心翼翼:「我以為你知道我待你是不一樣的。我以為……」我以為你也是真心待我,至少有一分。

「嚴維光,要殺便殺。我什麼都不欠你的。」厲空以為他又要談起他救了他一命的恩情,滿心厭惡地止住了他的話頭。「我早就該死,」他抬頭看著太陽,完全不顧自己的眼睛會不會被灼傷。「本來,我或許能這樣渾渾噩噩一輩子,反正我本來也就是這樣的下賤命。但是我見過她了,從那一刻開始,我就再也無法忍受這樣活著。」

嚴維光深深地皺起眉頭,憤怒重新佔據了他的理智。

但厲空閉上眼睛面對著他,說出了一句如同冷水從頭潑到腳的話:「殺了我吧,主子。我們兩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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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朱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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