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十章
霍端說完,登時一片目光齊刷刷地偷摸著看向朱闊。
二十年前朱家,誰人不知這位是雲澤縣朱家的獨子,莫非朱闊與他小娘有什麼牽扯?
個中秘辛,竟是連在朱闊身邊呆的最久的師爺都不知道。
眼見著朱闊得臉黑如鍋底,握著小妾腰的手收緊,疼得他驚呼,「老爺,您弄疼我了!」
朱闊恍然回神,一把甩開小妾,「滾開!」
那小妾是個識相的,但朱闊往日縱容他,還是頭一回見著老爺發如此大的脾氣,被摔在地上,他登時就紅了眼眶,嚅囁半晌,只揉捏著手臂,「幹嘛沖我發脾氣嘛……」
師爺很有眼力見,地上這位可是朱闊的新寵,這會兒遷怒歸遷怒,等他氣過了,還不是得擱在手心裡捧著。
「小夫人,老爺沒跟您置氣,他這會兒是著急著不小心,夜裡涼,我差人送您先回去?」他當機立斷,上去隔著衣袖扶起了地上的哥兒,為著往日他得寵時也不忘了今日他給台階下的恩。
能討朱闊喜歡的哪個不是人精,這哥兒由著師爺扶起來,便也順著台階下了,走之前一雙眼紅紅的,蓄著眼淚凝朱闊,「老爺,我回家等您……」
我見猶憐。
這麼個美人給了朱闊個糟老頭子,真是美女配野獸,鮮花插牛糞,可惜了。顧風檐在一邊感嘆,已經忘了這哥兒方才對霍眉目傳情的事。
朱闊對哥兒到底還是喜歡的,眼中一軟,擺擺手才叫人去了。
接著,他目光與霍端對視,寒冷陰鷙,「你在威脅我?!」
霍端含笑挑眉,「若非朱大人逼人自此,我們又豈敢?所幸雲澤縣一行,不僅見識了異地風物……其他的收穫也是不小。」
朱闊聽他去了雲澤縣,黑如鍋底的臉登時煞白一片。
師爺貫會察言觀色,深知茲事體大,當即呵斥一旁雲里霧裡聽天書的捕快官兵,「還站著等什麼?!把他們給我抓起啦,嘴巴堵上!」
眾人恍然回神,齊刷刷地又要大動,霍端拉著顧風檐,絲毫不怕,「朱大人就不想知道這人現今在何處嗎?」
只一句話,朱闊遽然色變,忙阻止一眾人,「都給我退下!」
眾人絲毫不敢再動,雪刃歸鞘,噤若寒蟬。
師爺不解,帶著滿臉諂媚的笑意詢問,「大人……這人是不抓了?」
「帶著這些人,退出巷子外十米,無召不得近分毫,你也一樣!」朱闊神色嚴峻,他瞧見了不遠處黑暗中停著一輛馬車,額頭上已經冒出了細密冷汗。
二十年了,他顧念舊情一直沒狠得下心處理姚氏,只遣人用了一貼葯把她葯傻。
卻沒想到一時的婦人之仁,竟給這兩個不死活的小雜毛抓住了把柄。
朱闊暗恨……若是這事鬧大,他這些年的苦心經營全都白費了!
霍端和顧風檐臉上一派冷笑。
師爺得了令,愣住了,諂媚笑道:「大人,我就留下吧,萬一這兩個愚民對您不利……」
「滾!」朱闊臉色鐵青,不容置喙。
師爺渾身抖了兩抖,只能把滿腔憋屈撒在衙門官兵身上,「沒聽見大人吩咐?!還杵在這裡做什麼?回去一人自去領三十大板!」
眾人敢怒不敢言,跟著師爺退出巷子外……巷外已經聚集了許多好事者,卻都只敢遠遠瞧個熱鬧,一個都不敢靠近,這時眼見大隊披堅執銳的官爺,只當是朱闊要發落他們了,趕忙四散奔逃。
不消片刻,月下滿條巷道寂靜無聲。
朱闊與兩人對視,此時竟將他們放在了眼裡,不在再敢輕視分毫。
「說吧!你們究竟想怎樣?!」他冷哼一聲。
霍端上前慢條斯理,鼻腔里哼出笑意,「朱大人不愧是聰明人,說起話來就是省事,既然人我們已經帶來了,不妨見見再說……」
他對顧風檐置一眼神,「阿檐,勞煩你把她帶來。」
「就會使喚我。」顧風檐不悅,卻還是走到馬車前,將轎簾掀開,「姚夫人,朱大人來見你了。」
朱闊渾身一震,幾乎站不穩了,伴著顧風檐的聲音,目光猶如遇見蛇蠍似的緊緊盯著馬車不放。
車內,姚春蘭將把髮釵摘下又戴上,眼角眉梢是止不住的笑,聽著外頭顧風檐的聲音,她又整理了幾番髮髻,才搓著手下了車。
兩人從陰影中暴露到明晃晃的風燈下,朱闊一眼便瞧見了姚春蘭。
她仍舊是那件藕荷色的裙子,只是由於歲月變得不再光鮮亮麗,髮釵耳環……就連髮髻都和當初一個模樣。
可朱闊只覺得心中一涼……姚春蘭是個拖累,是他的催命符。
一瞬間的愣怔后,他的眼神變得冰冷,「你們倒是花了工夫,二十年前的成芝麻爛穀子都能翻出來要挾我!」他冷笑著對霍端二人道,目光再不肯瞧姚春蘭一眼。
姚春蘭恍如不覺,她如少年時,裙帶生風,含羞帶怯,緩慢地走向朱闊,「檀郎,你為何、為何不來接我?」
她去牽朱闊衣角——
「你是何人?膽敢如此放肆!」朱闊猛地甩開她,眼神居高臨下,竟還退了兩步,對她避如蛇蠍。
姚春蘭愣了,瞳孔微微收縮,一點兒也沒想到她的心上人會如此對待她。
顧風檐上前將姚春蘭扶起來,冷笑了一聲,「朱大人當真是貴人多忘事,姚氏等了你二十年,如今卻換來一句「你是何人」,我今日算是見識到了……」
「姚氏?我只知家父的第十一房小妾姓姚……姚氏等我作甚?」姚春蘭的出現已經把朱闊嚇了一跳他急於抽身,便對二人道,「你們不就是想要同意私種藥材的文書嗎?我可以給你們……」
他眼神掃過滿臉不可置信的姚春蘭,從懷摸出一張畫押蓋印的紙,「只要你們把她送回去……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我可以吧這個交給你們。」
朱闊雖不耐煩應付姚春蘭,卻也不敢當下對她痛下毒手,一則這麼多雙眼睛看著,難保他那些屬下里沒有有異心借題發揮的……這也是他支開所有人的原因。
二來,姚春蘭已經被他一貼葯毒傻了,沒人會再信她說的……只要她被送回去,死活也不過他一句話的事情。
何況眼前這兩個人,弄出這麼大動靜,不過就是為了個文書,只要他同意了,這事也就了了,屆時他一下手……死無對證,誰還知道當年舊事。
開出的利頭豐厚顧風檐和霍端絕不會拒絕,朱闊笑得狡詐。
然而,顧風檐和霍端豈能不知他根本就是一頭山中老豺,說得話是一個字都不能信的。
霍端慢條斯理地笑了笑,「看來朱大人還未搞清楚,現在已經不是您可以提條件的情況了……不過是一份文書而已,您不給,那便換一個縣令就是了,至於怎麼換,朱大人不會不清楚……」
「你們不要欺人太甚!」朱闊遽然色變,氣得發抖。
姚春蘭在他們手上,確如所說,換個縣令輕而易舉,只需他們把他和姚春蘭的事抖出去,叫他身敗名裂。
朱闊看了姚春蘭一眼,眼神淬毒,「你還來做什麼?我當時就該直接了解了你,只恨自己婦人之仁,竟是留了把刀尖朝向自己的利刃!」
顧風檐接道:「欺人太甚?這話竟也配從朱大人口中說出來。」
姚春蘭一直沉浸在朱闊不認識她的悲傷中,這時候被朱闊吼了,嚇得發抖……她的檀郎怎麼會是這樣的。
她一下子撲到朱闊腳邊,幾乎是歇斯底里哭道:「檀郎,朱郎,我是蘭兒啊,你不認得我了嗎……我等了你二十二年,你怎麼能不認識我,」她摸到髮髻上,將那隻不再鮮亮的蝶穿花步搖拔下,捧給朱闊看,「檀郎,你看、你看這個,這是你當時送給我的,你說了,等老爺死後就八抬大轎娶我回去的……你說過的!你怎麼能忘!你怎麼能忘!」
巷子里寂靜極了,姚春蘭哭喊著,歇斯底里,絕望又悲切,一陣風過,一聲聲質問在回蕩。
朱闊最後一絲耐心被磨盡了,一腳踹開姚春蘭,「滾開!當初不過是見你好看又好騙跟你玩玩而已,隨口說得話你還真信……早知道這樣,不如直接殺了你了事!」
說完,他竟是連一一個眼神都不願在給予。
姚春蘭被踹的倒在地上,哭聲一滯,盯著朱闊的眼神開始變得陌生,逐漸開始清醒失望,什麼東西碎裂,朱闊再次看她,竟覺得她的眼神十分冰冷恐怖。
「玩玩而已……」姚春蘭髮髻四散,捏著步搖的骨節泛白,突然她大笑起來,一聲高過一聲,分明是在笑,眼角卻不停往下掉眼淚,「玩玩而已……檀郎啊,檀郎,二十年啊!」
「欺人太甚,這話竟會從朱大人口中說出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顧風檐心底一股悲涼與憤恨。
「姚夫人,你起來……」他說道,上前俯身將姚春蘭往起拉。
「只怪她太蠢,一句戲言竟也記了這麼多年!」朱闊振袖,冷笑道。
姚春蘭笑著站起來,突然在這刻怔住了,她含著眼淚看了朱闊一眼,「戲言么……」
緩緩地,堅定地站直身子,仰視朱闊,手中還握著兩人少年時的定情信物……簪頭上一對攢枝蝴蝶在風燈下微微發亮。
默念完,她突然伸手推開顧風檐——
「阿檐!抓住她!」霍端猛地反應過來她要做什麼,忙向前幾步。
然而顧風檐沒反應過來便被姚春蘭一把推開了,他伸手去抓,將擦著她的一片衣袖,那隻鋒利的簪頭劃過他手背,血珠子一顆顆滲了出來……
而姚春蘭已經俯衝向了朱闊,來不及反應的間隙——「噗嗤」,借著力整根簪子刺進了朱闊心口。
朱闊撞在門框上,瞪大眼睛不可思議,「你……」
「檀郎,你好薄情……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姚春蘭眼裡無限柔情,一寸寸撫摸著朱闊的臉頰,「你說的,我們一塊兒去死吧!」
猛地,她又拔出簪子,連刺幾下。
朱闊想推開她,卻被死死抱住……姚春蘭瘋魔地笑聲盪在風中。
引來了等候在巷子口的師爺和眾官兵。
「大人!快!快拉開這個瘋婦!」師爺大喊,眾人手忙腳亂將姚春蘭拉開。她已經徹底瘋了,揮舞著簪子亂刺,抓她的人多多少少都掛了彩。
巷子里一地鮮血,一切只發生在短短几個彈指。
等顧風檐和霍端反應過來時,他們已經和姚春蘭一起被當做嫌疑人帶回了縣衙門。
作者有話說:
十五章內懷孕生崽然後完結!(淺立個flag,捏拳)
眾所周知,立下的flag通通都會打臉……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長恨歌》白居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