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李青澤與宋惠芸趕到時,李青鳳已誦經完畢,正打算回城。驟然見到兄嫂出現在身後,不由得驚喜萬分。
「四哥,四嫂?」
「你怎麼在這兒?」
「你怎麼在這兒?」
三人異口同聲地道,隨後皆是一愣又一同大笑起來。
李青澤回到了剛才的問題:「你怎麼在這兒?」
李青鳳如實回答:「原是要去陰山的,路過這裡。」
「我們也是路過,聽聞有邪祟作惡,就來看看。現在看來妹妹都已經解決了,」宋惠芸看了看平靜的湖面道,「是什麼妖怪呀?」
「渭河鎮河的石獅子,不知道怎麼就凝了形,驅使陰魂為他辦事。」
李青澤不解地問道:「鎮河的聖物竟也會妖化?」
宋惠芸嗔道:「世間之大無奇不有,你沒見過的多了去了!」
「……」
李青鳳見他們又要吵起來了,忙轉移話題問道:「四哥四嫂近來可好?」
宋惠芸答道:「日日遊山玩水,自然不能再好了!」
李青鳳聞言,眼底閃過一絲愧疚,「不知四哥近日可有七哥的消息?」
李青澤想了一下,道:「寒衣節時曾收到他的信符,說是在廬州。」
寒衣節才過去不久,想必李青何一切安好。
李青鳳深拜道:「因青鳳之事,勞累嫂嫂與兄長們了。」
宋惠芸忙將李青鳳扶起,與李青澤互相遞了個眼色,道:「你什麼事呀?胡說八道什麼呢?」
李青鳳的眼淚在眼眶中轉了轉,最終還是忍住了,沒落下來。「我知道兄嫂離家雖名為遊歷,實則是在替青鳳尋秦瑞揚。七哥也是如此。」
「終於知道為何別家的姑嫂矛盾重重了。」宋惠芸佯怒道,「你呀,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我嫁與你四哥時,他便答應了我,要帶我去看盡湖光山色、四時美景……還有什麼來著?」宋惠芸一時拼不出更多的辭彙,「總之呀,不是為了你!別想超越我在你四哥心裡的地位!」
李青鳳噗嗤笑出聲來,宋惠芸還是一如既往地幽默。
李青澤問道:「對了,這安魂曲是何人吹奏的?調子熟悉得很。」
「想必是太叔祖。」
「太叔祖也在?」李青澤緊張兮兮地四處張望,「他沒看見我們吧?妹妹,我們得走了……」
李氏的童年經歷大致相同,果然人人都害怕李智!
李青鳳示意李青澤看向不遠處的某棵樹:「四哥這會兒想走,恐怕也得先去請個安吧?」
李青澤嘆氣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太叔祖最近轉了性子,不作弄人了。」李青鳳說的是實話,都相處好幾天了,還沒見李智有過惡作劇的行為。
李青澤小聲地道:「你還不如同我說太叔祖在憋大招!」雖然嘴上抱怨著,但還是攜宋惠芸一同去給李智請安。
李智正倚著樹榦坐在丈余高的樹枝上,手中轉著他的竹笛,遠遠地便問道:「你是……老幾呀?」
這問題把李青澤問得一愣一愣的,卻也只能照實回答:「老……老四青澤攜內子惠芸,拜見太叔祖。」
「老四?」李智回憶了一會兒,問道:「另一個成了家的,是老二吧?」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自言自語地道:「那下一個該老六了。老六是哪一個?」
「老六青華。」李青澤答道。
「青華?就是給我采一株滇結香都花了三四日的那個?」
李青鳳忙替李青華解釋道:「太叔祖,六哥是繞路去搭救我了。」
「我知道。」
既然知道還怪李青華去的時日久?
「把你救下了,就該去辦正事了。磨磨蹭蹭拖拖拉拉的……難怪就他還沒成家!」
李青鳳的哥哥們,還沒成家的好像不止李青華一個呀。
李智擺擺手,道:「罷了罷了,你們還有事嗎?」
「無……無事……」李青澤答。
「既然無事,還跪著做什麼?」
「是。」李青澤小心翼翼地起身,順手扶了宋惠芸一把。
「你很怕我?」李智不知何時從樹上下來了,突然出現在眼前反把李青澤嚇了一跳。
「沒……沒有……」
李智皺了皺眉頭:「我記得族裡沒有結巴呀。」
宋惠芸道:「太叔祖見諒,夫君是太敬畏您了!」
「惠芸是吧?」李智招招手,示意宋惠芸上前。
宋惠芸順從地走到李智跟前,明明李智就在眼前,聽他的聲音卻似從遠方飄來:「去天池看看,記住,只是看看。」原來李智使用的是天外傳言,這句話只有她才能聽見。
宋惠芸正欲細問時,李智卻已轉身向後走去。
李青澤疑惑不解:「太叔祖怎麼奇奇怪怪的?」
「這不是很正常嗎?」李青鳳不以為然地道,「對了四哥,我遇到了一個人,跟秦瑞揚長得很像。」
「真的?在哪裡?」夫婦倆都驚訝萬分。
「現在秦州城裡,不過,他是星河派的弟子。」
「所以你才要去陰山?」
「只是原因之一。」李青鳳點點頭道,「四哥四嫂是否同行?路上我再細說。」
李青澤正要答應,宋惠芸卻一把將他攔下,拒絕道:「不了,我們說好去天池看雪景的。」
現在是十月下旬,天池這麼早就下雪了嗎?
宋惠芸叮囑道:「我們不能陪妹妹了,妹妹萬事小心!」
李青鳳本來想著有家人在身邊陪著,她的心便能安定些,不會如此慌亂——雖然李智也在,但他看起來實在是不靠譜——既然四哥四嫂早有安排,也不好勉強他們同行,便就此別過。
待李青鳳走遠后,李青澤才問道:「我們何時說了要去天池?」
「剛才。」宋惠芸召來佩劍,道:「是太叔祖替我們決定的。不過太叔祖還說了只是去看看,天池中想必有什麼東西是他老人家要確認的。」
「只是看看?」李青澤無比肯定地道,「那定是天池有異動了。」說著亦取出佩劍隨宋惠芸而去。
再說說李青鳳,一路追趕竟也未見李智蹤影,李青鳳只道是李智修為高所以腳程快,不疑有他。還未回到落腳的客棧,遠遠地便見鳳玦在街邊徘徊。
他是在等我嗎?李青鳳抱著一絲期待走近鳳玦。
「李姑娘!」鳳玦見李青鳳款款走來,忙迎上前道:「我有些餓了,所以出來看看有沒有吃的。要不要一起?」
這拙劣的借口……
但李青鳳仍很開心地答應:「好啊!」
此時街上已有零星的小販出攤了,李青鳳隨意地走到一個小攤前,要了兩個油餅,跟在後面的鳳玦很自覺地付了錢。
李青鳳自然地分了他一個油餅,問道:「你走了多久?」
「什麼?」
「你在這街上走了多久?」
「沒多久,我剛出來……」
鳳玦話音未落,李青鳳便輕輕握住了他的手,道:「方才將油餅遞給你時,便感覺你的手有些寒意。你的手除了掌心略有溫度外,都是涼的。想必受凍多時了吧?」
「不是的,我沒有……」鳳玦眼神閃躲著解釋道,「我因練功受了傷,有時體溫是比平常低些的。」
「是嗎?」李青鳳失望地鬆開手,自嘲地笑道:「看來,是我想多了……」
鳳玦看著李青鳳落寞的神情,想再解釋解釋,卻又不知該怎麼圓方才的話。
還是李青鳳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大青山……好玩嗎?」
從前,秦瑞揚每次去走貨回來,都會給李青鳳帶些地方特色的食物跟工藝品,而李青鳳總要問一句「揚州好玩嗎?」「西寧好玩嗎?」秦瑞揚繪聲繪色地描述著一路上的趣事以及沿途的風土人情,李青鳳卻總喜歡打岔,問他「想不想我?」「要是我在,會更好玩嗎?」可惜,李青鳳從未與秦瑞揚一同走過貨。她入秦家后雖時常買東買西,仗著自己的武力值倒也未曾吃過虧。可李青鳳卻明白了,從前秦瑞揚輕描淡寫的描述中,藏著她不知道的各種危險。
鳳玦雖不解李青鳳為何有此一問,但還是老老實實地答道:「平日里跟著師父研讀醫書,偶爾會隨師兄師姐們去採藥,除此外,便是修習仙術;玩耍的時候,甚少。」
「那豈不是無趣得很?」
「在床上躺了大半年,一開始連下床都需要師兄們幫忙。如今能行動自如……自然無比珍惜,又怎會覺得無趣?」
「對不起,我以為你失憶是腦部受了傷,沒想到這麼嚴重。」李青鳳滿臉歉意地道,「只是不知,你是如何受的傷?」
「我已經不記得了……」
「你的師兄師姐沒說過?」
鳳玦搖搖頭道:「我醒來后問過,可師父不許人提起,大家都不敢告訴我,我也就不再問了。想必是我練功時不慎走火導致的,師父覺得有辱師門,所以不讓提吧……」
鳳玦不記得,其他弟子不敢說,看來只能去問惠弘道長了,只是鳳玦說他雲遊去了,這倒是個麻煩……
「可我看你御劍術倒是純熟,不像是練功走火過的。」
鳳玦道:「在那之後,我的靈力全都沒了。現在的御劍術還有其他的……都是能行走後重新修習的。」
練功走火的後遺症之一,就是難以召喚御劍術,且此生靈力再無法增進;更有甚者,畢生靈力皆廢,從此再無法修行。可鳳玦卻說,他此前的靈力皆廢,現在的靈力,是傷好后重新修習的?
李青鳳若有所思地道:「短短數年便能修得如今的靈力。如此說來,你也是天賦異稟了。」許是鳳玦有過人之處。
只是李崇明曾說過秦瑞揚沒有仙根,無法修習仙術。李青鳳的失望又增加了一分。
「李姑娘謬讚。」
「你一直叫我李姑娘,似乎太生份了些……」李青鳳提議道,「不如你喚我青鳳吧,我也叫你鳳玦,你看可好?」
鳳玦毫不猶豫地答應道:「好。」
兩人一路邊走邊聊,不知不覺已回到了客棧前。
鳳玦停下腳步道:「我們一起出現,怕對你不好。你先進去吧。」
李青鳳不解:「怎麼不是你先進去?」出去買東西吃也不能太久吧?
「望月公子同敏敏在大堂里等了你一夜……」
「誰……等了我一夜?」李青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望月公子同敏敏,」鳳玦重複了一遍道,「你去除妖一夜未歸,想必他們也心焦了一夜。」
敏敏等她是常事,可李智……難道她看到的是李智的元神?
李青鳳還是想確認一下:「望月公子……他在打坐嗎?」他竟放心在元神出竅時讓敏敏護法?
「沒有,」鳳玦道,「彈了一夜箜篌,」見李青鳳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又道,「許是擔心你,彈的是安神的曲子。」
李青鳳卻抓住了重點:「既是安神的曲子,你怎麼知道彈了一夜?」
鳳玦不願承認聽著安神曲依然不得入眠,忙岔開話題道:「快進去吧。」
鳳玦既然不願意說,李青鳳也不再多問,告辭一句便進了客棧。
果真如鳳玦所言,李智在彈著箜篌,而敏敏則在一旁打瞌睡。
李青鳳乖巧地行了家禮:「太叔祖早安!」
「早什麼安!」李智瞥了一眼李青鳳手中的油餅,停下手中的彈奏,道:「早飯都不帶我一份,沒良心!」
敏敏被突如其來的聲音驚醒,睜眼一瞧,竟是李青鳳回來了!不由得高興地從凳子上蹦了起來:「小姐回來了?」
李青鳳笑了笑,也不同李智解釋,反而問道:「您彈了一夜箜篌?」難道是分了部分元神出竅,所以真身能活動自如?
李智似乎沒聽懂李青鳳的言下之意:「一時技癢,正好敏敏這裡有一把,便拿來練練手。」
不管要什麼,敏敏都能變出來好不好?!
李智輕輕一拂袖,箜篌便隨之隱去了。「事了了?」
「了了。」
李智掏出了他的竹笛,拿在手裡把玩著,低垂的眼眸教人看不出他的情緒有什麼變化。「即日將前往陰山,你有何打算?」
李青鳳答道:「聽聞惠弘道長已去了雲遊,鳳玦的身世只能往後再打聽了。此行先同星河派商議如何處理黃夫人之事,畢竟……」
「要我說,你們就不必上陰山了。」李青鳳話未說完,便被剛下樓的昭容打斷,「此等孽畜,我派處理得多了。」
李青鳳還未回懟,李智卻突然問道:「你們的名字,是炎弘起的?」
昭容傲嬌地揚著頭道:「這是自然!九峰山上只有師尊的弟子配用昭字。」
「昭不昭的,沒什麼稀奇。」李智將竹笛插在後腰上,「想必是炎弘想不出什麼好字,才給你們起了這麼些……名字。」不等昭容反駁,又道,「連名字都起不好,由此可見,貴派掌尊才學一般。我等又怎能將處置妖類之大事,全權交與他手?」伸了伸懶腰,「熬夜傷神……鳳兒,伺候本公子梳洗。」說著便起身回房去了。
獨留昭容一人氣鼓鼓地立於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