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十五

秋風雖蕭瑟,卻吹不散李青鳳喉頭裡咽不下吐不出的鬱結。

無果,再次無果。難道鳳玦真的不是秦瑞揚?李青鳳既不願信也不甘心,她現在迫切地想要見到惠弘道人,可他卻雲遊不知所蹤。

又回到了原點。

「鳳兒……鳳兒!」李智急急地喚著。

「在。」李青鳳猛地抽離悲傷,心裡突然像是空了一塊。

李智假哭著道:「你心裡沒有我了,我跟你說話你都不理我……」

李青鳳的雞皮疙瘩起了一身,「您剛才說什麼了?」

「鳳玦邀請本公子去大青山,本公子恩准你隨行!」

對,大青山也許會有線索。

李青鳳當即欣然同意:「青鳳領命!」

相比於九峰山,大青山是何等的山青水秀!樹木鬱鬱蔥蔥不說,還有許多仙品藥草。

依舊站在御劍的李青鳳身後的李智沖鳳玦道:「鳳玦,聽說大青山遍地都是可起死回生的仙藥。等會兒我要采個十株八株回去,你可不能小氣啊!」

「公子說笑了!」鳳玦道,「那不過是世人以訛傳訛罷了。大青山雖種植了不少藥草,但起死回生這一說法卻未曾得到驗證。」

「一聽就知道你在你師父心裡排不上位置,」李智嗤道,「這樣的仙藥都是要內門弟子才能知曉的!」

鳳玦卻不吃他挑撥離間的這一套,道:「在下在師父的入室弟子中居於最末,在師父心中的分量不如師兄師姐們也是正常的。但大青山真的沒有公子所說的仙藥。」

李智搖著頭道:「說你單純你還真傻!」

李青鳳看不下去了,道:「鳳公子不必理會,聽聽就好。」

鳳玦回頭朝李青鳳笑道:「我並未介意。」

「他傻你也傻呀!」李智不知從哪兒掏出一把摺扇,舉起輕敲了一下李青鳳的腦袋,恨鐵不成鋼地道:「我問他是……」

「到了。」鳳玦指了指前方不遠處道。

李青鳳隨鳳玦落於草堂前,邊利落地收劍邊習慣性不著痕迹地觀察周圍的環境:比起九峰山上的屋舍儼然、雕樑畫棟,大青山可謂儉樸,一排普普通通的房子,沒有雕花,門窗是簡簡單單的方格,糊著半透明的紙,屋頂鋪的是羊毛氈,所謂院牆就是一圈半人高的木籬笆。倒是院門別緻,由兩棵參天的針葉松形成一道天然的門戶,只是與兩側的木籬笆不太協調。

李智搖著紙扇一臉嫌棄地道:「大青山的門面可真是……一言難盡……」

鳳玦強行解釋道:「先輩們不拘小節,隨性洒脫,故而不太注重……」

李智打斷道:「審美不行就說不行,好吧?」說著拍了拍其中一棵松樹,「樹倒是長得不錯……」

李智話音未落,被他拍過的松樹便幻化成一位手執雙劍的老者,其右手劍鋒直指李智咽喉,迫使他連連後退。李青鳳見狀,立即拔劍出鞘擋在李智身前,以棲梧的劍身抵住老者的劍鋒。然而老者之劍力若千鈞,李青鳳單手執劍難以抵擋,便當機立斷將劍鞘丟棄,左手畫就一道千斤咒撐在棲梧後方——千斤咒可根據使用者靈力的高低形成一堵堅固的盾牆——盾牆形成后勉強與老者劍鋒的力道相抵,方才逼停了老者前擊的步伐。

然而此時老者另一把劍高高舉起,大有一劍劈開千斤咒之勢,李青鳳忙催加靈力至千斤咒上,加固盾牆。

一旁的鳳玦正因不能出手阻擋而心急如焚:「松二爺,這是客人,不得無禮!」

「客人?既快又准!姑娘出自獵妖世家?」松二爺雖未收手,但力道已小了些。

「在下襄州李氏李青鳳,並無意冒犯!」松二爺再不收劍,李青鳳就要撐不住了。

「青鳳?不認識!」

鳳玦又道:「這是我的朋友,是我邀來作客的。」

「既如此,為何觸動禁制?」

鳳玦道:「李公子不知二位松爺爺乃是護山陣法所化,確實不是故意的。」

松二爺思慮再三,方收劍道:「既是小鳳兒的朋友……罷了。只是你……有些熟悉,似乎曾見過……」松二爺指了指正悄悄調息的李青鳳。

差點虛脫的李青鳳有些疑惑:「在下未曾到過陰山,不知松二爺是在何處見過在下?」

「嗯?」松二爺似乎有些不悅。

鳳玦忙站到李青鳳身旁,道:「青鳳,松二爺是護山陣法幻化的,他不可能離開大青山。」又想到了松二爺說曾見過李青鳳,「或許是你御劍路過陰山時,松二爺感應到了你的元神?」

護山陣法還有這種功能?雖然鳳玦的解釋很牽強,但又似乎說得通?

「咱們能不在這裡嘮嗑嗎?」躲得遠遠的李智問道。

「實在失禮!」鳳玦抱歉地道,「我得先請松二爺歸位。」說著便微咒「天地華宇,護我青山」,咒畢,一彈指間松二爺又變回了樹的模樣。

「這護山陣法倒是不錯,」李智繞著松樹看了一圈,「比我萬山高級多了。」

「李公子過譽了!」

「誒~不必謙虛!」李智道,「這陣法又不是你設下的,反正也不是誇你,你回句「多謝」也就好了。」

鳳玦笑了笑,請李智先行,待拾劍鞘的李青鳳跟上后,悄聲問道:「你沒事吧?」

「還好,只是亂了氣息。」

「真的沒事?」鳳玦還是有些擔憂,「松二爺乃是大青山首任掌事設下的護山陣法,其中暗藏著每一任掌事預留的部分靈力。積少成多,松二爺如今的靈力只怕比我高了數十倍。」

李青鳳道:「護山陣法可自行吸取天地靈氣,日積月累,一旦有朝一日被觸動,其威力恐怕連設陣之人都難抵擋。何況如你所說,其中還蘊含著歷任掌事的靈力,可見松二爺未盡全力對付我。」

鳳玦點點頭表示贊同。

殊不知,是李智壓制了護山陣法的大部分靈力,令其只釋放了松二爺出陣。否則以李青鳳一己之力,如何能擋陣法的全力攻擊以及松大爺與松二爺的四方劍陣?

九峰山上壓制了封印血鳳的陣法,大青山上又壓制了護山陣法,明明耗費了大量靈力,可此時的李智卻如同沒事人一樣,步履穩健氣息平和,邊往裡走還邊吐槽:「鳳玦啊,你們大青山的弟子是心真大!護山陣法都被觸動了,還不速速列陣迎敵?都在幹嘛呢?」

鳳玦想了想,道:「許是師兄師姐們都不在……」

「都不在?」李智驚訝地道,「連個守家門的都不留?出事了怎麼辦?有訪客怎麼辦?沒人招待?」

鳳玦邊引兩人往正堂走去,邊道:「山門外已有守山弟子,若遇入侵自會預警;而大青山鮮有客人拜訪,不需刻意留人招待……」

李智不解:「你們種了這麼多藥草,就沒有求醫問葯的?」

「自然是有,所以大家基本上都待在葯圃以便有求必應。」鳳玦又補充了一句:「求醫問葯的算是病人,不算客人。」

「還有葯圃?」李智難以置信,「我還以為大青山遍地都是野生的仙藥仙草呢!」

「奇珍異草確實也有,」鳳玦推開緊閉的正堂大門,請李智與李青鳳入內,「不過大多難尋,葯圃里種植些尋常的藥草,好方便入葯。」

李青鳳一看,這裡雖有幾張矮桌,桌后亦貼心地放置了蒲團,但依然是無甚裝飾,比家徒四壁好上了那麼一點罷了。踏入屋內后卻發覺從腳底升起一絲暖意,想必地下鋪設了火炕。雖四面門窗緊閉,也許久未曾打開過門,屋內卻沒有燒地龍的悶熱感,也不知是在何處設了排氣口。

「原來如此,」李智恍然大悟道:「真正的仙藥又怎能種出來呢?自然是天生天養的。」

鳳玦只當他在說笑,請他們於堂前上座后,道:「二位稍候,我去沏壺茶來。」

李智一臉心疼地道:「連個招呼客人的童子都沒有,沏茶都得先去打水生火吧?這屋子倒是暖和,又不悶,挺適合睡覺的。」

鳳玦雖聽出了李智話里揶揄的成分,卻並不生氣,仍溫和地道:「李公子說得是,所以二位恐怕要等得久些了。」說罷便往內堂去了。

李智確認他走遠后,才向李青鳳問道:「這星河派當真有趣得很!鳳兒,你可覺得有何不妥之處?」

李青鳳的心緒不在此,經李智一問方才細細回想今日發生的種種事情。

「不知太叔祖指的是九峰山還是大青山?」

「你先說說九峰山。」李智倚著桌子,單手托著腦袋看著李青鳳道。

「九峰山與尋常的仙門無甚區別,一樣是對外招收弟子,訓練,比試……」

李智打斷道:「弟子不弟子的,不重要。說說其他的。」

不是弟子,那就是待人接物了。李青鳳道:「原本我以為昭容姑娘對我們有所蔑視是因她為名門大派的入室弟子,向來以斬妖除魔為己任,自有傲氣,所以不將獵妖的修行之人放入眼底,也屬正常。但九峰山一行才發現,這似乎是針對我們李氏……」

「這……也許是受了須無的影響……」李智不好意思地用摺扇撓撓頭,「本公子當年年少氣盛,從他手裡搶了只小妖……」

李青鳳鬱悶地問道:「當年?是何年?」須無為炎弘道人的師叔,算起來應過了古稀之年,但修行之人又不能以此為推算年齡的依據,或許他與李智同齡也不一定?

李智扳著指頭算了算:「須無那時候大約是你這般年紀……或許比你現在稍長些……大概五十年前吧……記不清了……」

五十年前的事也好意思說自己是年少氣盛?難怪從須無始,到炎弘道人,再到昭容,都對他們充滿了鄙視與敵意。

李青鳳只得道:「既事出有因,也難怪了……」

「咳~」李智輕咳一聲,轉移話題道:「還有其他的嗎?」

李青鳳又道:「太叔祖既說血鳳躁動不安,那麼星河派將得力的弟子留在陰山,指派了靈力雖不高卻又能解中谷之事的弟子下山,也算是正常的調配。」

「不錯,護法們大多在陣內,掌事們都在外圍,但凡有點用的弟子都得待在陰山,以備不時之需。」

掌事們都在外圍?李青鳳重新燃起了希望:難道惠弘道人說去雲遊是假,實則就在九峰山上?

「再說說大青山……」

「您剛才說掌事們……」

兩人異口同聲地提出不一樣的問題。

「大青山有何不妥?」李智卻不給她提問的機會。

李青鳳只好先將疑問咽進肚子里,繼續道:「即使有強大的護山陣法,也不應該在陣法被觸動后,弟子們依然無動於衷。萬一來人可如同太叔祖般壓制陣法的靈力,那大青山危矣!」

李智感到有些意外:「哦?我以為我藏得很好了,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原本沒看出來的,」李青鳳道,「是您方才提醒了我,您在九峰山上連封印神族的陣法都能壓制,何況這區區護山陣法?只是不知太叔祖觸動陣法用意何在?」

也不知李智的靈力究竟有多高。李青鳳突然有些懊悔,要是自己當年沒吐李智身上,她現在的靈力是不是會比現在高許多?起碼可與李青華比肩吧?

李智換了個姿勢,讚許道:「觀察力還行,就是比本公子還差點。」

「青鳳自愧不如!」李青鳳伏首道。

李智打了個哈欠,道:「那麼,鳳玦是在撒謊了?」

李青鳳搖頭道:「他應該沒有撒謊,而是所有人都瞞著他。」

「依據?」

「沒有,只是直覺。」李青鳳無比失望,「看來在大青山也不會有什麼線索了。」

「何出此言?」

「不會有人說實話的……」

李智昏昏欲睡地趴在桌上,口齒不清地道:「沒人說實話,不代表沒有線索。」

「什麼?」李青鳳沒聽清。

李智囈語著:「我困了,鳳玦這小子還不回來!」

「您先別睡……」先不說李青鳳想問清楚他剛才說什麼,就這樣在別人家的廳堂之上呼呼大睡既無禮又不雅。

「太叔祖?」

任憑李青鳳如何呼喚,李智都一副已進入深度睡眠的模樣——無人能喚醒裝睡的人。李青鳳無奈,只得由他去了。

不多時,鳳玦同另一青年端著茶盞從正門進,李青鳳忙起身相迎。

「李公子這是……」鳳玦擱下手中的托盤,疑惑地問道。

李青鳳該怎麼解釋才好呢?還是胡謅一個吧:「大約是太累了……」

「李公子隨心隨性,倒也正常。」鳳玦心領神會般道。

那位青年亦笑道:「師弟此番識得的朋友真是有意思。」

李青鳳忙行禮道:「失禮了,不知這位是……」

鳳玦介紹道:「這是我二師兄燕璃,因未尋到大師姐英琪,便請了師兄前來,還望見諒!」又對燕璃道:「二師兄,這位是襄州李氏李青鳳姑娘,那位是李智李公子。」

看來大青山的待客之道與別處並無不同。李青鳳為李氏現任族長之女,李智為其長輩,大青山應由掌事親自招待他們。但因惠弘道人不在,便該由其入室大弟子代為行事。所以鳳玦才會為只請來了二師兄而道歉,以示並非有意怠慢。

「見過燕璃公子。」李青鳳再次行禮后,粗略地打量了一番這位二師兄,只見他穿著同鳳玦款式一致的青衣,腰帶上的暗紋是一隻正在空中翱翔的蒼鷹。李青鳳順便細看了鳳玦的腰帶,也是一隻翱翔的蒼鷹,只是比燕璃的少了雲紋。

「李姑娘有禮了!」燕璃行了一禮,道:「看來我大青山確實是留客的好居所,李公子才睡得如此香甜。不過此地過於清涼,睡久了恐怕會惹風寒。」

燒著火炕的屋子還過於清涼?

鳳玦提議道:「不如先將李公子送到我的卧房休息?」

燕璃點頭道:「也好,待客房收拾好了,再請李公子移居客房。」

李青鳳推辭道:「不便如此麻煩,我們叨擾片刻便該回程了。而且敏敏還在山下等著。」

「李姑娘不必客氣,既到了大青山,不如暫歇幾日。」鳳玦道,「你若是擔心敏敏姑娘,我等下就去請她過來。」

「這倒不用,她在山下等著就好了。」

燕璃道:「眼看就要天黑了,她一個姑娘家在山下恐有不妥。」

「無妨,」李青鳳依然拒絕道,「我們有時出門獵妖,獨自在野外待個三五日亦是常事,她會照顧好自己的。」

鳳玦與燕璃交換了一下眼神,妥協道:「那好吧,我先將李公子送去休息。」說著便將李智從桌上背起,往內堂去了。

李青鳳正猶豫著要不要跟上時,見燕璃做了個請的手勢,李青鳳便順勢隨燕璃往裡走。

穿過會客的正堂,進入內院,竟發現別有洞天!

正堂的院落可謂簡陋寒酸,內院卻是雕樑畫棟,與九峰山相比也毫不遜色。

走廊的橫樑上刻畫著各式各樣的浮雕,似乎是一套敘事的畫作,但李青鳳跟著燕璃匆匆而過,未來得及細看,只暗暗感嘆雕工純熟,技藝過人!

走廊邊上是一汪池塘,種植著睡蓮、澤瀉、薏苡等水生的藥草。此時雖為秋天,睡蓮依舊盛開,澤瀉的小花在旁點綴著,倒是令人賞心悅目。

走廊盡頭有一拱門,遠看與尋常人家院中的相似,待走近了,才發現門框上竟淺淺地陰刻著洗塵咒!洗塵咒,原意為洗去塵埃污垢,后被某位先賢改動了其中的某句,用來破解妖類喬裝的法術,令其現出本來的面目。將此咒刻在門框上,這就意味著經過此門之人,身上帶有任何法術的偽裝都將被破除。

李青鳳看了看鳳玦背上沉沉睡去的李智,不免有些擔憂。

然而,穿過了拱門后,李智壓根無甚反應。李青鳳放下心來,暗暗自嘲:真是杞人憂天,既為鬼域使者,又豈是尋常符咒能傷到的?

鳳玦的卧房就在拱門后的院落內,燕璃急行幾步幫忙打開房門,又協助鳳玦將李智安置在床上,蓋好被子。

看著睡得安詳的李智,李青鳳實在分辨不清他究竟是真睡還是假睡。

「有勞二位了!」

「李姑娘客氣!」鳳玦請李青鳳及燕璃到外間敘話。

燕璃向李青鳳安撫道:「李公子許是一路趕來過於勞累了,睡一覺便好。」

鳳玦想起李智一路上的行徑,不禁輕笑出聲,又自覺不妥,忙及時忍住。

卻還是被燕璃捕捉到了:「你笑什麼?」

「無事!」鳳玦搖頭道,「對了師兄,我先送李姑娘去客房吧。」

「不必了,為兄代勞便可。」燕璃道,「這是你的房間,理應由你照顧李公子。」說罷便請李青鳳出門,「在下先帶李姑娘看看住處,過會兒就該用晚飯了。」

卻之不恭,況且都已經安排住下了,再找別的時間查線索也無妨,不急於這一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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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寡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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