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燕璃猜的不錯,鳳玦確實在大青山待不住了。
天還未亮,鳳玦便已簡單地收拾好了行囊,敲開了李智的房門。在李智仍睡眼惺忪之際,表明來意:「望月公子,實在抱歉!原是我邀你……你們來做客的,可我卻要下山去了。」
李智打著哈欠,揮揮手道:「去吧,回來的時候帶些山下好玩的東西。」
鳳玦面有難色:「恐怕難定歸期,若是公子有什麼需要,可儘管同院里洒掃的童子交代,他們都能辦的。」
「又去抓妖嗎?」李智揉了揉眼睛,「就你這三腳貓功夫,怎麼還總是有任務……」
「……」鳳玦道,「我是要去尋……尋我師父……」
「哦,找師父啊……」李智話未說完,門外又傳來了敲門聲。「又誰呀?!不知道打擾老人家睡覺很不禮貌嗎?」
這時門外響起了李青鳳的聲音:「青鳳前來請安。」
李智看看鳳玦,又看看門口,吐槽道:「今天是什麼黃道吉日?一個個都來請早安?」
「青鳳還有一事相告……」
鳳玦突然有些緊張,她是要說昨晚發生的事嗎?
「什麼事?」
「青鳳打算今日便告辭離去,特來向您稟報。」
怎麼又一個要下山?李智瞬間清醒了,猛地將門打開,質問道:「你們約好了去哪裡玩不帶我嗎?」
李青鳳面面相覷,但見李智房中站著鳳玦,而他旁邊的桌上放著一個布包,便大約猜到了七八分;可鳳玦為何要下山呢?
從江陵府到大青山這一路,李青鳳都懷抱著鳳玦就是秦瑞揚的信念,但經昨夜一事,她的希望已破滅。現下李青鳳再見到鳳玦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不知所蹤生死不明的秦瑞揚。
鳳玦知曉李青鳳今日定會如約下山,所以想趕在她來辭行前先走一步,不料還是碰上了。
「李公子誤會了。」鳳玦解釋道,「我們並沒有約過。」
李智頹廢地坐在桌旁,單手撐著腦袋閉目養神,道:「那怎麼一大早的一起來擾我清夢,顯得你們心有靈犀啊?」
李青鳳糾正道:「心有靈犀不是這樣用的。」
「就你讀的書多?」李智哼哼著,「你們愛去哪兒去哪兒,我還得再睡會兒!昨晚好些小孩子纏著我講故事,可把我累壞了。」
鳳玦行禮道:「那你好好休息,鳳玦就此別過了。」說罷便背起行囊往外走。
李青鳳正欲退出房間時,李智卻突然把她叫住:「鳳兒,有時候眼睛是會騙人的。」
李青鳳不明白:「青鳳不知您此言何意?」
李智又道:「同一個故事,順著講跟倒著講,一樣嗎?」
李青鳳似懂非懂:「您的意思是,把故事結尾作為開頭,而開頭作結尾來講述?」
李智半眯著眼睛,擺擺手:「你還是不懂,罷了,去吧。」
李青鳳只好頂著一團疑問替他關上了房門。看樣子,李智暫時不會離開大青山,李青鳳猶豫著是否該等他一起。
洒掃的道童已提著掃帚在院內清掃落葉,見李青鳳經過也不驚訝,只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又繼續他的工作。
李智說眼睛會騙人,可李崇明自小便教導他們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親眼所見又怎會有假?難道李智的意思是指未看全事情的經過,不可妄下定論?她未看清哪件事的全部呢?
李青鳳一路思考著,連到了長廊亦未知,直到被眼前的鳳玦遮擋了視線。
「青鳳……」鳳玦見李青鳳過來便不由自主地想沖她笑,但想起昨夜英琪的話,笑容又掛不住了。
「晨安。」李青鳳福了福,「你這是要去哪兒?」
「我……」鳳玦不知該作何回答,只好忽略這個問題,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白瓷瓶,遞給李青鳳:「這是有助於理氣調息的丹藥,給你。」
「多謝,」李青鳳雖道了謝,但卻未接過瓷瓶。鳳玦既然不是秦瑞揚,今日一別後便無再見之日,何必收受他的贈禮徒惹非議?
鳳玦緩緩將伸出去的手收回,悄悄地捏緊了瓷瓶以防止因心臟亂跳而暈倒。
「雖與李姑娘相識未久,卻莫明有種許久不見的錯覺。」鳳玦轉身面向池塘不敢看她,卻又心懷希冀地問道:「不知他日路過襄州,能否得李姑娘招待?」
李青鳳答道:「你我既為道友,他日在江陵府相逢,青鳳必然盡地主之誼。」
江陵府……是啊,他們之間還橫著一個江陵府。
鳳玦實在太像了,如今的模樣像極了秦瑞揚某次中秋因李青鳳要去除妖,不能一起去看舞火龍,而他還不得不揪著心等待的神情。
「我知你一定會去,」記憶中的秦瑞揚道,「雖然我還是希望你能跟我在一起,但是沒關係,你一定回來同我一起拜月神便好。」
李青鳳只得不停地提醒自己:他不是秦瑞揚、他不是秦瑞揚……
鳳玦苦澀地道:「好,他日江陵府相見,還望李姑娘守約。」
李青鳳道:「自不敢忘……」
就在此時,敏敏的信符突然傳來,李青鳳抬手略施解符咒,信符便化為白色的字跡懸浮於掌心。只見上書:小姐,救命!我在山洞。
李青鳳輕輕將手一握,字跡便化為白煙消散。
李青鳳不緊不慢地問道:「鳳玦,附近何處有山洞?」
「山洞有不少,我知道的就有十七八個。」在李青鳳的襯托下,鳳玦倒顯得有些著急。「不知敏敏在哪個方向,我們也好儘快趕過去。」
我們?
李青鳳無暇細思,道:「她還能傳信符過來,說明暫時是安全的。我們不必太著急,即使真的遇到了麻煩,敏敏也能抵擋一陣。」頓了頓又加一句:「只要麻煩不太大。」
鳳玦提議道:「還是邊走邊說吧。」
李青鳳欣然同意,隨鳳玦穿過長廊走出草堂。鳳玦以手觸地,嘗試著感知附近是否有妖氣。
李青鳳道:「這裡應該還在護山陣法的範圍內,一般的妖不敢隨意靠近吧?」
「對……」鳳玦收起靈力,同李青鳳一道御劍至上空。
李青鳳遞給他一道硃砂符,道:「這是明目咒,以靈力在額前焚之,可見方圓五十里內升騰的妖氣。」
鳳玦接過明目咒,見她只取了一道,便問:「那你呢?」
「我可以用靈力畫就明目咒注入眼睛。像這樣……」李青鳳說著,便以右手憑空畫出一道明目咒,再用靈力引明目咒附於眼睛上。「不過只能維持半柱香的時間。」
「時間足夠了。」鳳玦依言將明目咒焚之,開始觀測四周。
然而,目及之處未見有妖氣升起。就在鳳玦繼續查看時,李青鳳已指著東北方,問道:「那邊大概什麼位置有山洞?」
「你確定敏敏在那邊嗎?」那裡並沒有妖氣,只有幾隻禿鷲在盤旋。鳳玦將信將疑地領著李青鳳過去,那裡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小山頭,並不在星河派的範圍內,也不知敏敏怎會落難於此。
鳳玦邊引路邊道:「師兄曾帶我們到附近的山頭採過葯,所以我們對周圍的山野還算熟悉。」
「我看你們的葯圃不小,怎麼種的葯還不夠用?」襄州的一個小小葯園就能滿足李氏大部分的需求。
鳳玦解釋道:「有些葯無法培植。」
好吧,李青鳳高估了大青山世代相傳種植藥草的技能。
這座裸露著紅黑色土石的小山頭上連棵像樣的樹都沒有,成片成片的茅草中夾雜著幾棵杜松——李青鳳差點將它認成了矮子松,之所以稱為矮子松,是因為它真的矮,甚至都不如茅草高。
這裡都可以稱之為不毛之地了,李青鳳不禁問道:「呃……這裡有什麼藥草可以采?」
「陰山薺、刺瓜米草都只在陰山的岩石縫中生長。」鳳玦道,「我們也曾嘗試播種、移植、培育,但都無法存活,只能上山采。」
李青鳳若有所思:「有些事物終究不屬於凡人。」
鳳玦道:「凡人不過滄海一粟,又憑什麼以萬物之主自居?我們種植藥草,不是要做藥草的主人,而是要讓它們發揮自身最大的價值。」
李青鳳卻不贊同:「難道它們最大的價值就是被當作葯來用嗎?它們就不能在山上自生自滅?」
李青鳳的話,是鳳玦從未想過的。惠弘道人說過,他們懸壺濟世,研製出更多更好的葯來治療病痛,就是他們的責任。而為盡責任所需要消耗的藥材,在大道大義面前根本微不足道。就如昭容所說的,修仙習道就是為了斬妖除魔,以期來日能積攢夠功德修成正果得道成仙。而這途中有多少妖魔祭了劍,不足為道。
鳳玦有些迷茫了:「葯……生來就是治病救人的吧?」
「葯並非生來就是治病救人的,就像我們,也不是生來就為了除魔衛道的。」李青鳳道,「之所以修仙,是我們的選擇;之所以葯成為了葯,是我們替它們做了選擇。我們有主動權,而它們沒有。」
鳳玦有些感傷:「不……修仙也可能是他人替自己選擇的……」
李青鳳想了想,道:「也許吧。我家中有位兄長,對修行之事並無半點用心。也許他就是你所說的,求仙問道非他所願的,不過是因家中父母兄妹都修仙,所以跟著修習罷了。」
此時,正在襄州城街上閑逛的李青陽狠狠地打了幾個噴嚏。
「山洞就在前面嗎?」李青鳳指了指方才禿鷲盤旋的大致位置。
「對,」鳳玦確認了一下周圍的環境,道:「爬上這個山坡就能看到洞口了,洞口前沒有東西遮擋,很好認的。」
「嗯,」李青鳳抬頭看了看去而復返的禿鷲,道:「有什麼辦法可以趕走它們嗎?」
鳳玦很疑惑:「它們是在追敏敏姑娘嗎?」禿鷲雖是肉食類猛禽,可是通常不會攻擊人類。
突然,一隻禿鷲俯衝而下,似乎朝著他們的方向而來,李青鳳忙一把將鳳玦按倒在地。幸虧禿鷲只是低空巡視一周,又重回空中。
李青鳳鬆開手,拍了拍衣襟上的散土:「找到敏敏就知道了。」
爬上鳳玦所說的山坡,果然見山崖前有個小洞口。只是周圍亦如鳳玦所說,沒有東西遮擋。而禿鷲仍在空中來回,怎樣才能避開它們的監視,進洞查看呢?
李青鳳及鳳玦自欺欺人地躲在根本擋不住身影的杜松下,一會兒看看禿鷲。
李青鳳道:「鳴竹可以撐起能隨我移動的防護罩,但是沒有受過不加靈力的攻擊訓練,不知道能不能擋住禿鷲的爪子。」
鳳玦道:「其實,我們可以直接走過去。禿鷲不吃活人的。」
李青鳳搖頭道:「它們恐怕已經被激怒了,就算不吃了我們,也要給我們留幾個爪痕的。」
「不至於吧?」鳳玦不太相信,禿鷲看起來也不是很生氣的樣子。
李青鳳提議道:「山洞離這裡也不遠,麻煩你去把它們引開,我進去看看。」
「呃……」鳳玦有些猶豫,以他御劍飛行的速度,恐怕要與追上來的禿鷲一戰,但憑他的武力值,哪怕是同這樣一群普通的禿鷲相鬥,也難有勝算。
李青鳳看出了他的為難,又道:「還是我去引開它們吧,半柱香后,在山門處匯合。」
鳳玦問道:「你怎麼知道敏敏就在這裡?」
「禿鷲在附近盤桓不去。」
「……」
李青鳳不再給鳳玦提問的機會,起身御劍飛往禿鷲群,並佯裝用靈力在它們附近給了一擊。禿鷲果然被吸引,奮力去追逃走的李青鳳。
鳳玦見禿鷲遠去,方才前往山洞查看。
他記得這個山洞不深,只需十餘步便可走到頭,且洞內無其他出路。
鳳玦剛爬到洞口處,裡面便傳來敏敏興奮的呼喊聲:「小姐!」
「是我,鳳玦。」
「哦,」明顯的失望。
鳳玦詢聲望去,只見敏敏失落地貓在一塊石頭後面。「你家小姐去引開禿鷲了。」
「真的?」敏敏的眼睛亮了亮,「我還以為小姐被你們關起來了。」
「怎麼會?」鳳玦哭笑不得,「而且,如果青鳳被關起來了,你給她發求救命的信符,又有何用?」
「如果小姐被關起來了,她收到信,自然會想辦法出來救我;若她實在出不來,我就殺上門去救她!」敏敏背著手,踱著小步往外走。
鳳玦邊引路邊道:「先不說你殺上山救人的勝算有多少,就算青鳳要救你,你的信也太簡短了些,萬一她找不到你呢?」
「所以我去引了一群禿鷲來呀,小姐肯定能找到的。」敏敏自豪地道,「小姐來救我的時候,肯定會先查看附近是否有妖氣,若沒有,就會觀察附近有無異常之處;就找到我了。」刻意頓了頓,又道,「信里不能暴露太多信息,萬一小姐真被你們關起來了,你們再根據信的內容把我也抓起來怎麼辦?誰來救小姐?」
敏敏的確很了解李青鳳,連她會有何舉動都猜得透透的;而且她的話好像是有些道理,鳳玦實在想不出反駁的言辭。
「小姐去引開禿鷲了,可有交代在何處會合?」
「在山門處。」
可他們趕到山門詢問了守山弟子,又等了近半炷香亦未見李青鳳的身影,二人不由得擔憂起來。
其實李青鳳繞過兩個山頭將禿鷲群引到草原之後,禿鷲們就不打算再追她,改去吃飯了。只是李青鳳在往山門去的路上,意外遇到了昭彥。半空中風大,不適宜閑談,李青鳳便應邀落在了一處山崖上----嗯,這裡的風依然很大。
「李姑娘往來匆匆,不知所為何事?」
往來匆匆?感情是在李青鳳急速飛往草原時就已經盯著她了?
李青鳳答道:「天青氣朗,正適合乘風而行。」
「李姑娘不要誤會,」昭彥拿出一個包裹遞給李青鳳,並解釋道,「我是來給姑娘送東西的。恰巧碰見姑娘被禿鷲追逐,本想助你一臂之力......如今看來,是我高看自己了。」
李青鳳不在乎昭彥是否有心要幫自己,只關心包裹里裝的是什麼:「昭彥公子這是何意?」
「這是姑娘昨日落在比武場的斗篷,」昭彥說著便把包裹打開,向李青鳳展示裡面確實只有一件斗篷。「特給姑娘送來,順便向姑娘賠禮。」
「賠禮?從何說起?」李青鳳沒記錯的話,昨天吃虧的好像不是她。
「為我先入為主,輕視貴派,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李青鳳頭一回聽說還有為這種事賠禮的?「民間有個「文人相輕」的說法,想來我們修道之人亦難免俗。此等小事,又何須掛懷?」
昭彥思忖片刻才自嘲地笑道:「我確實不是......方才確是我拙劣的借口。我來是想問一件事,關乎我往後前程之事。」
李青鳳疑惑不解:「此等大事,應當向師友徵求意見吧?你我連萍水相逢都算不上。」
「只有姑娘能解,」昭彥言之鑿鑿。
他不會又想打一架吧?他們可是勢均力敵的,昨天能贏,今天不在狀態的李青鳳恐怕只有挨打的份了。
果斷拒絕才是正道:「在下恐怕無能為力,還是另尋他人吧。」說罷便趕緊告辭。
「李姑娘......」
聽不見!
李青鳳走出五六步便御劍而行----同鳳玦約定好的時辰早就過完了,得儘快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