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李青何急急忙忙地沖入李青鳳的房內,見陸秋霞與宋惠芸正同李青鳳坐在床邊,忙斂襟行禮:「二嫂,四嫂。」
李青鳳見他臉色不太好,關切地問道:「七哥,怎麼了?」
李青何定了定神,道:「敏敏,取棲梧來……鳳兒,快隨爹去江陵,秦家出事了。」
「七弟休要胡說!秦家能出什麼事?!」宋惠芸心中明白李青何所言非虛,嘴上雖斥責著李青何,雙手卻忙摟著李青鳳雙肩,以防她暈倒。
「來不及了,快跟我走。」李青何一把奪過敏敏捧來的寶劍,一手拉著尚未反應過來的李青鳳便往外走,路上簡單地將陸修遠的話複述了一遍。
老二李青晞、老四李青澤、老六李青華留在府里安置賓客,李崇明則帶著其他兒女御劍前往江陵一探究竟。
李青鳳此時正心神俱亂無法御劍,便由御劍術最好的老五李青秋帶著,李青何握著棲梧跟在他身後。
走了近一半的路程,老三李青陽突然想起了某個人:「爹,小揚騎馬往江陵趕,也不知到了沒有。」
「嗯,」李崇明心中雖也焦急萬分,但在子女面前——尤其是李青鳳面前,不能有所表露,暗暗調整了呼吸后,故作鎮定地吩咐道:「陽兒,你沿路尋一尋。」
「孩兒這就去。」李青陽話音未落便換了個方向。
李青鳳滿腦子都是昨夜夢境最後的黑暗,心中愈發擔憂秦瑞揚。
李崇明一行以最快的速度趕去江陵,原本需兩個時辰的路程,只用了不到一個時辰便到了秦府門前。因眾人靈力消耗過快,除了李崇明還穩得住之外,三位李公子臉色發白不說,收劍時還差點被身旁兄弟的劍氣所傷。
「這怨氣……」李青何看著縈繞在秦府上空濃濃的灰色,不由得脫口而出;眼角卻猛地瞥見旁邊的一抹紅色,便立即噤聲。
此時的秦府尚未掛起白幡,若非府內隱隱有哭聲傳出,看著這一派喜慶的裝飾,路人定會還當秦府仍在擺著喜宴。
大門處羅列著一隊官兵,為首的見有人從天而降,忙領隊拔刀相向:「什麼人?」
李青秋上前一步道:「官差大人,我等乃是襄州李氏,原本我家小妹明日便嫁入秦府的。」
秦府大擺喜宴,府衙自然也在邀請之列。那官差看了看李青秋身旁仍是新娘妝扮的李青鳳,便令其餘人等將刀收回,「原來是仙人駕臨!」
李青秋忙道:「不敢當!」
「在下原也受邀明日觀禮,不曾想如今卻……」那官差嘆了口氣,望著李青鳳問道:「府內狀況慘烈,小姐或許先在門外等候?」
「多謝大人,不必了。」李青鳳強忍著淚水行了一禮。
「既如此,各位請。」那官差領著李崇明一行進入秦府。
路過門房時,見有數名婦人正掩面而泣,想必是秦府下人們的親屬——外頭聽見的哭聲便是從這兒來的,有一名衙役執筆正在登記。
再往裡走,只見前院空地擺放著數張長桌,應是秦府備著擺放賀禮的;桌旁有近十副擔架,都用白布蓋著上面的屍首,桌上鋪著的紅綢與地上的白布形成鮮明的諷刺。
「案發時間過了子時,前院只有三兩家丁看守。府衙的仵作已初步看過死者,正打算將他們帶回府衙再進一步檢驗。」官差指了指正從後院往這邊抬屍首的同僚,解釋道。
「麻子,府衙大人何在?」那官差沖著一個白白凈凈的小衙役問。
「大人在那邊。」小衙役抬著擔架騰不開手,扭著脖子用下顎指了個方向。
李青鳳曾來過秦府無數回,對各個方位了如指掌,順著衙役所指的方向,便知那裡是秦鴻源夫婦的居所。
如官差所說,後院比前院慘烈——院子里還倒著數位家丁與僕婦,甚至花圃中有不少泥土被染成了紅黑色。一名衙役正同某位登記員彙報:「……男屍五十具,女屍三十三具,都是直接被殺,生前沒有受到虐待。裡面的兩具就不同了,仵作還在查驗……」他指了指秦鴻源夫婦的卧房。
李青鳳由七哥李青何半扶著,隨眾人走進房內,只見屋裡被翻得亂七八糟的,桌椅有被掀翻的,也有被砸爛的。原本陳設著的瓷器碎了一地,而略值錢些的擺件通通不見了。
衙役正在給擔架上的明盈盈蓋上白布,而仵作還在查驗書桌後秦鴻源傷痕纍纍的屍首。悲痛交加的李青鳳撲到明盈盈身旁,眼淚便再也忍不住了,撲簌簌地掉下來。
「大人!」官差向背對著門口的一名矮胖青年男子行了一禮道,「這是秦府的姻親,襄州李氏。就是原本明日過門的那個李氏……」當然,他後面的一句是湊到那位大人跟前壓低了聲音才說的。
那位大人聞言轉身,粗略地打量了一番李氏眾人,才傲慢地拱手道:「本官張兵,是此地的府台。」
「在下李崇明,見過張大人,」李崇明攜三子拱手行禮道,「小女失儀萬望見諒!」
張兵瞥了一眼半跪在地上,正哭得不能自已的李青鳳,堆起臉上的橫肉咧著嘴扯了一個極其難看的笑容,假意道:「人之常情嘛,無妨無妨。」
「不知大人可查到什麼線索?」李青秋恭敬地問道。
「這個嘛……」張兵的眼珠轉了轉,似是回想著什麼,「商家嘛,生意做大了難免有人眼紅,你看這滿屋子的奇珍異寶都被搜刮乾淨了。也不知這秦家同誰人結下了如此的愁怨,竟引得滿門被滅?」
「秦家雖是富戶,卻樂善好施,又怎會結下如此仇家?」李青何提出疑問,「再者,能在短時間內犯下此等罪行,定需要大量人手;城中人員相對穩定,不知近日城門處是否有行跡可疑之人進出?」
「這個嘛……」張兵撓著光禿禿的下巴陰陽怪氣地道,「本官倒是不及李公子腦子活,不如公子教教本官接下來該如何行事?」
李氏父子互相遞了個眼色,李青秋會意,上前一步道:「舍弟出言無狀,並非有意冒犯,實則是關心則亂。請大人見諒!」
張兵似乎不滿這個解釋,李青秋便拉著他往外走,邊繼續道:「偵查辦案,我等定是仰仗大人的。只是大人你看,秦家滿門被滅,這衝天的怨氣,難保不會跟著活人走;」張兵臉色變了變,「怨靈不曉人事,只知發泄滿腔憤懣。不如由我等做場法事,平息滿府怨氣;大人也不必擔憂日後有怨靈作祟不是?」李青秋說著便從袖中取出一道折成三角形的符咒塞到張兵手中,張兵拿著符咒猶猶豫豫,李青秋又道:「大人愛民如子,自然也不希望看到怨靈投告無門,以至於滯留人間不得安寧,對吧。」
一句「愛民如子」令張兵十分受用,只見他悄悄將符咒收入袖中,清了清嗓子道:「仵作,你記錄好了死因便可,不必大費周章地將屍身帶回府衙了。既然死者家屬在此,便交由他們處理後事吧!這個死者為大,應當入土為安嘛。」
「多謝大人體恤!」李青秋拱手道。
張兵轉頭又向李青秋多要了幾道符咒,說是分發給這些入府幫忙的衙役們;李青秋無有不從。
待李青秋將官府一眾人員送出了前院后,李青葵方才悄聲地對李崇明道:「爹,府內雖怨氣衝天,卻無一道完整的魂魄,似乎都被撕碎了。看來昨夜之事非普通人所為。」
李崇明聞言一驚。
「撕碎了?」李青何更是無比震驚,「怎會如此喪心病狂!就算是仇殺,也不至於連魂魄都不留吧?」
「難道秦老弟認得兇手?」李崇明心中疑竇叢生,思慮再三后,道:「青何,你去請秦家的長輩們明日前來,就說要商議後事。」待李青何領命而去后,又向李青葵問道:「青葵,你能否祭出召魂令?」
「能。」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李崇明點了點頭。
「爹~」李青鳳已止不住哭聲,帶著刺耳的哭腔勸阻道:「召魂令……太過兇險……稍不留神……便會召來惡魂,一發不可收拾……」
「你放心,大哥有分寸,不會強行行事。」李青葵掏出手帕替她拭去淚水,「只是要想將秦叔叔的魂魄召來,最好以小揚的血入符。」
李崇明再次點頭:「青陽到了嗎?」
「還未到。」李青葵搖搖頭。
李崇明皺了皺眉:「不應該呀……再等等看吧。」
這一等就入了夜。
李青何已將秦家在江陵府的親戚都跑了遍,眾人回復會準時到,並且派了家丁先行前往,以助他們收斂遺體。
李青秋也將家僕們的親屬安撫好了,並承諾法事後會送其歸家,由家屬進行安葬,一應喪葬費用皆由李家支付。
李青葵在後院院內擺好了簡易的祭壇,卻遲遲等不到李青陽與秦瑞揚的身影,連傳給李青陽的信符也沒有收到回應。
院內異常安靜,除了李青鳳嗚咽的哭聲,再無其他聲音。
「不等了。」李崇明握著李青鳳冰冷的手道,「青葵,開始吧。」
「是。」李青葵走到祭壇前恭敬地點燃了三柱檀香,朝北方拜了三拜,再置於香爐中;然後,以劍指注入靈力,憑空在四大方位各畫了一道召魂符,隨後盤腿坐在祭壇前融合了秦鴻源生辰八字畫就的召魂陣中央,口中快速念著召魂咒:「以泰山府君之名,聽我召魂令,召爾入我陣,八方鬼與神,萬勿相阻攔……」
也不知李青葵念了多少遍召魂咒,方才看見星星點點的鬼火從上空聚集而來,盡數入了召魂陣后,慢慢形成了若隱若現的秦鴻源的輪廓;只是魂魄實在太少,無法聚成完整的人形。
李青葵見四周再無鬼火聚來,便厲聲喝道:「來者何人?」
「老夫秦鴻源。」那幽魂答道。
確認了魂魄意識清醒后,李青葵又問道:「何人將你等殘害?」
「他……」幽魂無比痛苦得回憶著,竟慢慢變得透明了。
李青葵心知這只是秦鴻源魂魄碎片的一部分,因無法召齊三魂七魄,這些碎片很快便會消散。
「他是何人?」
「張兵……狗賊!」幽魂逐漸消散,聲音也變得越來越凄厲,「救救我兒,救救我兒~」
「不要!」李青鳳哭喊著。
魂魄消散意味著無法進入輪迴,秦府上下便再無來生了。似乎是感應到自己的魂魄再無法久存於世,秦府內的怨氣不滿地翻騰著。
在旁護法的李青秋忙畫了道結界符將尚未撤出召魂陣的李青葵罩住,以免怨靈誤闖入陣傷了他;李青何與李青鳳則誦起了靈寶度人經,以期平息怨靈的怒氣。
起初怨氣形成的濃霧奮不顧身地衝撞著李青秋的結界,隨著李青葵與李青秋也加入誦經的行列后,經文有了淳厚的靈力加持,漸漸顯出金色的符文,將怨氣盡數包裹其中,怨氣也慢慢平靜下來。
待兄妹四人誦完了十遍靈寶度人經后,怨氣已消散無蹤。
李青鳳盯著黑漆漆的天空,悲傷地想著這些再無來世的冤魂,今生是否尚有未了之事?明明含冤而亡,如今卻連清明寒食,都享不了在世之人的香火。
李青鳳有點後悔:「還不如將他們收入鎖妖囊,送去豐都城。也許,還有重生的可能。」
李青葵柔聲寬慰道:「能從豐都城重生並逃出來的,就不需要度,而是要除了。這樣已是最好的結局了。」
「大哥,我心裡總是不安……」
李青葵明白她在憂心什麼,忙打斷她道:「這裡的事已告一段落,大哥同五哥出去一趟,你在這裡陪著爹。」
李青鳳明白,他們是要去尋秦瑞揚跟李青陽;心知自己現在的狀態不適合隨行,便也不多糾纏為何不帶她,點點頭道:「若如秦叔叔所言,此事乃是人為。大哥此去需小心謹慎。」
李青葵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小妹,只拍了拍李青鳳的肩,便攜李青秋御劍而去。
待兩道金色的光影消失在黑暗中后,李崇明將一雙小兒女喚至身邊,道:「何兒,你去看看靈堂布置得如何了。」
「是。」李青何轉身拉著李青鳳的手腕:「走吧。」
李崇明又道:「你一人去便可,鳳兒留下。」
李青何聞言便鬆開李青鳳,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眼神方才往前院正廳走去。
李崇明緩緩走到祭壇前,見檀香已燃盡,只剩已暗淡無光的召魂陣,心中不由得感慨萬千。過了許久,李崇明終於開口道:「無論此事因何而起,何人所為;能將魂魄撕碎的,絕非凡人。」
「女兒明白,」李青鳳哀慟地道,「秦府都已如此,秦瑞揚只怕已凶多吉少。」
李崇明暗暗嘆了口氣道:「爹方才推算了小揚的生辰八字,他應該還活著……」李青鳳眼裡閃現了一絲希望,李崇明不忍打擊她,生生將下半句咽了回去,只道:「此事應有魔道中人參與,小揚又只會些防身之術……但願你三哥能早些找到他……」
李青鳳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兇手既然連家僕都不放過,更何況是秦瑞揚?若是李青陽能趕在兇手之前找到秦瑞揚,或許還有希望;但如今,連李青陽都沒了聯繫……
「女兒明白……」李青鳳的希望漸漸熄滅了。
李崇明抬手想要安撫李青鳳,最後還是收了回來,憐愛地道:「爹有一事同你商議,若你不想……爹不會逼你。」
「爹請吩咐。」
李崇明猶豫再三,終究還是說道:「明日是你的大日子,你既已身著嫁衣出了門,便留下吧。」
李青鳳難以置信地看著她的父親,透過李崇明難過、愧疚而又堅決的眼神確認了他並非戲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