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民間,若有哪家人丁闔府遭了難,家中的財產大多會被同家族的親戚設法侵吞。而秦府卻沒有這等骯髒齷蹉之事,倒並非秦氏族人如何如何地深明大義,而是人人皆知秦府眾人死於非命,生怕因此沾上晦氣。秦府出事後,連府內的遺體都無人敢幫忙收斂。如今由秦瑞揚的岳家來主持葬禮事宜,也就見怪不怪了。

而此時,李青鳳的哥哥們正聚在秦府前院的花廳內,雖人人面色凝重,卻並非在商討葬禮事宜。

「八妹怎會如此蠢笨?!往日除妖時的沉著冷靜都上哪兒去了?!」只聽李青華怒氣沖沖地道,「三哥至今未醒;秦府上下的生魂全被撕碎了,無一倖免。怎麼還不明白?這不是我等合力便能制服的妖,這是魔!」

「鳳兒也是關心則亂,小揚出了事,你讓她如何冷靜?」李青何替八妹辯駁道,「何況她又不知道爹去了明月澗,若是知道,定會等一等太叔祖的。」

「她不知道爹去了萬山,總該知曉我們還未到吧?」李青華氣鼓鼓地坐到椅子上吐槽道,「都等了一天一夜了,還差這一個時辰?」

李青何繼續頂嘴:「你怎麼不說你出門前磨磨蹭蹭地,一會檢查這一會檢查那的?若不是你,我們早趕來襄助鳳兒了!」

「好了好了,別吵了!」李青秋勸道,「鳳兒此番雖沉不住氣,但確實不該埋怨她;青華出門前做好萬全的準備也沒錯,要不然我也沒發現聚魂丹用完了。你們就一人少說一句吧。」

「是他先開始的……」李青何委屈巴巴地嘟囔著。

「還不是因為李青鳳……」李青華也只小聲地哼哼了一句。

「爹幾時能到?」李青澤看了看門外的天空,問道。

李青葵算了算時辰,道:「萬山設了屏障,不能御劍,爹要徒步來回,恐怕會晚些。」

李青晞猶豫再三,還是如實相告:「呃……其實爹已經到了,剛收了劍便被娘叫了去……」

「哦,希望娘有分寸些……」李青葵若有所思地道。

他的弟弟們都不約而同地連連點頭表示贊同。

花廳內靜默了許久,方才聽得門外一聲輕咳。隨後,李崇明挽著夫人楊欣入內,大家見父親神色正常,都悄悄鬆了口氣。只有李青葵注意到,父親在入座時,手腳有些顫抖;又看了看母親,卻見母親如同出了口惡氣般酣暢淋漓的神情,便生生地將想要關心父親的話語咽回肚子里。

李青秋見哥哥弟弟們都不敢說話,只得挑起大梁,上前請示:「父親母親,孩兒們方才在商議,不知這秦叔叔與嬸娘的葬禮應當如何安排?」

李青晞也附議:「明日便是頭七了,按民間的習俗,應當入土為安。可小揚還沒找到……」

李崇明正欲發言,餘光不經意地瞟了一眼楊欣,就不敢說話了。

楊欣自然明白兒子們為何拿不定主意,思慮再三,道:「小揚何時才能尋到還未可知,總不能一直等著不入土。左右鳳兒已是秦家的人,替夫君持孝節送雙親出殯,亦合禮。」

李崇明詫異地看著妻子——方才他還因擅自做主將李青鳳嫁入秦府而遭了一頓毒打,現下卻發現白挨了———楊欣此言便是認可了這樁婚姻已成之事。

見兒子們都驚呆了,楊欣又道:「秋兒,你隨父親處理過俗務,比他們要熟悉些,去安排吧……你們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待兒子們都領命出去之後,楊欣又冷冷地道:「不要以為我同意鳳兒留下,這事就完了。我不過是全了你們父女對秦家的情義罷了,該算的賬我還是會同你算的。」說罷,連正眼都不瞧一下李崇明,便拂袖而去。

李青鳳醒來后得知楊欣竟不反對她留在江陵,心中既感激又愧疚;可面對楊欣時,又不知該如何開口表明心跡。

「娘,三哥怎樣了?」

「還好,前兩日睜開過眼睛,只是又睡過去了。」楊欣盛湯藥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受了傷多睡睡也好,省得醒來胡亂鬧騰,不利於恢復。」

「娘,對不起!」李青鳳絞著指頭,誠懇地道歉,「我……我不知道怎麼同你說……」

「不知道怎麼說就別說了,」楊欣吹了一勺湯藥,喂到李青鳳嘴裡,「娘明白你想說什麼……小揚這孩子我也喜歡,娘不會怪你執著的;這是你的緣也是你的劫,一切只看你的心意,你的心要你做什麼,你去做便是。」

「娘……」

「只有一條,你要記得襄州城也是你的家。」

李青鳳含著淚點頭……

直到四五年後,李青鳳回憶起這段往事仍舊傷感。

自從李青鳳掌管秦家的產業后,秦府雖不及從前那般門庭若市,但人來人往地,倒也算熱鬧。

三年前,江陵新來的府衙大人在衙門後院的井中撈出來一個裝滿了元寶首飾的大箱子,經證實,為秦府所有,便一文不差地歸還了李青鳳。李青鳳收到時並未見有多欣喜,只淡淡地吩咐賬房入庫,事後甚至未去查看一二。

這天天剛亮,便見一名白衣少女挽了一個竹籃從秦府後門翩然而出,直奔菜市街。

這少女一路走走看看,挑挑揀揀,不一會兒,竹籃便裝了一半。

少女又走到魚攤前站定,剛升起的太陽光線柔和地灑在她的身上,折射出道道銀光——想必是少女的白衣上綉著銀線。

正忙碌著給小魚池添水的小販注意到了少女,臉上立即堆滿了笑容:「李姑娘來了?今日想吃什麼魚?」

「什麼魚新鮮?」

「瞧姑娘說的,我這魚都是今早剛從河裡送來的,都活蹦亂跳著呢!」小販隨手抓起一條草魚,以證明所言非虛,「姑娘閉著眼睛隨便挑,不會錯的!」

「那就來十條,送到廚房。」

「好嘞!」小販熟練地挑了十條肥美的草魚,分別裝進兩隻水桶里,以便挑著去秦府,「今日少夫人怎的又沒同姑娘一起出來?」

「我家小姐是做大事的,怎能天天管這些雞零狗碎?」身穿白衣的敏敏也不怕弄髒了衣服,直接下手抓了條鱸魚扔進桶里,道:「這條清蒸怎麼樣?」

「姑娘好眼光!」化身為馬屁精的小販連忙道。

滿載而歸的敏敏待魚販將魚倒進水缸里后開始了忙碌的一天——首先,讓刀自己挑了一條魚來殺;然後用靈力生了火,待鍋熱后,鏟子自己勺了油,爆著姜蒜;魚也清理乾淨了,便自己跳下鍋;不多時,一條煎魚就香噴噴地裝在碟子里了。

敏敏滿意地將魚端到院內,一手抓著魚頭,一手捏著魚尾,開心地吃了起來。

用餐完畢,敏敏便到廚房查看一早就熬上了的白粥。一個時辰剛剛好,白粥在砂鍋里咕嚕咕嚕地冒著泡,敏敏親自動手切了一把青菜,丟進粥里攪拌攪拌;又加了適量的油鹽,再盛到碗里。

敏敏端著剛出鍋的青菜粥給李青鳳送去,一想到自家小姐馬上就能吃到如此美味的粥,心裡就忍不住高興。

敏敏將粥擺在房內,推開窗戶沖著樹梢喊道:「吃飯了!」

此時,樹梢上負手而立的紅衣素帶的女子睜開雙眼,導致原本凝結在濃密纖細的睫毛上的露珠紛紛跌落。

不錯,那女子便是李青鳳;雖相較於五年前,她的眉眼間多了些憂思,但她微微一笑飛身而下之時,令敏敏有種時空穿越的錯覺。彷彿李青鳳並未長大,仍是十年的她——十年前敏敏初見李青鳳時,她也是這樣從樹梢上飛到她的跟前。

「想什麼呢?」輕快地繞了個圈回到房中的李青鳳將敏敏的思緒拉回現實。

「我在想,剛買的魚要怎麼做才好。」敏敏回過神來,答道。

李青鳳聞了聞空氣,笑道:「煎魚吃過了,試試烤魚?」

「也好!」敏敏腦中已在想烤魚需要配什麼菜了。

李青鳳徑直坐到桌前,準備拿起湯匙時,敏敏遞過來了一條濕毛巾;李青鳳會意,接過來擦了臉和手后,方才喝粥。只是一勺入口,十分艱難才吞進喉嚨里。

「敏敏,你喝粥了嗎?」

「我不想喝粥……」

「……」

敏敏看李青鳳的臉色不對,磨磨蹭蹭地踱過來,舀了一小口粥放進嘴裡,皺著眉頭品了品,才終於想起來她沒洗菜這件事。

敏敏趕緊搬了個荒唐的理由出來:「沙子……也挺好的,能幫助消化……」

「敏敏,你要明白,你吃了有助消化,我卻不能……」

「好吧……」敏敏小心翼翼地道,「我再去煮一碗……」

「不必了,我也不是很餓,就當辟穀了。」這是李青鳳這個月第二次辟穀了,雖然今天才初九……

李青鳳這幾年辟穀的次數有點多,現在已能做到四五日內只喝水亦能活蹦亂跳地去除妖……

「今日陸公子會來,我去做些點心!」敏敏歪著頭想了半天才找到一個能讓李青鳳吃點東西的機會。

「好。」

敏敏所說的陸公子,便是秦瑞揚的好友陸修遠。李青鳳雖豪言壯志地要替秦瑞揚守家業,但實際上她連賬本都看不懂,生意場上的往來更是一竅不通;眼看著生意一日不如一日,正發愁著是否不出兩個月,就會把秦家敗光之際,多虧了陸修遠自告奮勇要教她生意之道,這才令秦家的生意轉危為安。

陸修遠仍幫忙照看著秦家的生意,李青鳳才能偶爾出去除妖,或者去尋一尋秦瑞揚。當然,李青鳳付給陸修遠的酬金也不薄,每每陸修遠來核一次賬,李青鳳便給他漲一次薪酬;從一開始的每月十兩銀子,已漲成了現在的每月十兩金子。

今日是今年第三次核賬,這個季度生意貌似挺紅火的,敏敏正心算著陸修遠此次又能漲多少工錢之際,他便來了。

既為核賬,自然是各個掌柜都在場的。一來,有賬目不清之處能及時得到核實;二來,秦府只有李青鳳與敏敏二人,陸修遠一個未婚男子獨自出入秦府多有不便。

諸位掌柜同主家略寒暄幾句便開始彙報近三個月以來的盈虧狀況。敏敏則悄然穿梭在廳內,一會兒忙著添茶倒水,一會兒又端來剛做好的點心。

少夫人陪嫁的貼身侍女親自侍奉,一開始掌柜們是誠惶誠恐的——畢竟在民間,一等丫頭是不必做這些活兒的。

但李青鳳對此解釋道:「其實在襄州時,很多事情都是要自己動手的,比如自己的客人自己招待。而像道場、前院、後山這些公共區域,還得輪流值掃。」掌柜們雖對此將信將疑,但終究還是坐下繼續討論了。再後來,也就習以為常了。

待賬目核對完畢,早已過了午時。按慣例,李青鳳還會同諸位掌柜一起吃個午飯,但今日李青鳳卻並未動身。

貨運行的程掌柜請示道:「今日定了聚仙樓的雅間,聽說最近新出一道剁椒魚頭,少夫人一起去嘗嘗?」

李青鳳拒絕道:「不了,我明日要出趟遠門,諸位吃好喝好,賬掛到我名下即可。」

程掌柜又問道:「可是陸老爺所託之事。」

李青鳳點頭稱是,陸修遠卻懵圈了:「我爹?他有什麼事?」

「公子不知?」程掌柜以為是陸廣勝沒來得及同他說明此事,便解釋道,「陸家大公子要送大少奶奶跟小少爺回嶺南娘家探親,陸老爺前日來尋小的,想找幾個夥計一同南下,也好有個照應。可我們貨運行向來只走貨,這護送夫人少爺的活兒,從未接過;只得請陸老爺來問問少夫人的意思。」

李青鳳接著說道:「貨運行近日事多,夥計們都騰不開手;反正我也閑來無事,只當是去領略嶺南風情了。」

陸修遠急急地反對道:「你既不是鏢師,也非護衛,接這費力不討好的活兒做甚?」

在一旁收拾杯盞的敏敏輕咳一聲,示意掌柜們隨她退下,只留李青鳳與陸修遠在廳上。

「陸伯父並未邀我同行,是我毛遂自薦。」李青鳳解釋道,「這些年多得陸家的幫助,秦家才能東山再起;青鳳無以為報……」

陸修遠暗示道:「報恩還有其他的方式,不是嗎?」

李青鳳沉吟片刻,道:「其實陸伯父還提了別的事……秦家的今天有賴修遠兄費心操勞,因此耽誤了你的終身大事,青鳳實在過意不去。嶺南此行后,我會儘快接手秦家大部分的事務,以便修遠兄能抽出時間,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這便是我想做的事。」陸修遠哀怨地道,「我以為你會明白我……」

李青鳳打斷道:「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回應又是另一回事。」

「你何苦為難自己?」陸修遠有些更咽,「這婚約還有必要守嗎?」

「我沒有為難自己,我留在這兒,也不全是因為婚約。」

「可他或許已經……」陸修遠實在不忍心說下去,怕她傷心。

「他或許已經死了。」李青鳳卻淡淡地接了下去,「也許有一天,我還會遇到另一個人,能讓我將瑞揚哥哥輕輕放下。」

「可那個人不是我,對嗎?」

李青鳳撇過頭,刻意不去看陸修遠泛紅的眼睛,「初見瑞揚哥哥時,我才六七歲,還不明白婚約是什麼,只知道多了個玩伴在江陵。那時候,他每過一個月都會來找我玩。直到有一天,他抱怨路途太遠,希望可以搬到李府對面住。後來,我學會了御劍,便是我常去找他了。但我有時會因為功課做得不好,被爹罰禁閉;他未見我準時赴約,總是連夜騎快馬趕來,確認我是否安好;我才明白這是牽挂。」

「是因為我不及他?」

李青鳳搖搖頭:「你很好,甚至比他好;可終究世上只有一個秦瑞揚。」

「我明白了……」陸修遠硬是將眼淚憋了回去,「誰也無法超越一個你認為是最好的人。」

李青鳳滿臉歉意地道:「對不起,我並非感受不到你的心意,只是不知該如何回應才拖到現在……」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陸修遠搖晃著轉身,連告辭都沒說便往外走。

敏敏不知從哪個角落裡冒了出來,同情地道:「真可憐……小姐不是對陸公子也有好感嗎?說不定他才是你命定之人?」

「只是好感罷了……」李青鳳看著陸修遠已消失的院子道,「陸老爺說得對,這紅塵俗世不似我仙門,我真的願意為了他扛下流言蜚語嗎?」

「小姐心中已有了答案?」

「總不能讓非議淹沒了修遠……」

敏敏轉動腦筋也想不明白,李青鳳與秦瑞揚雖各自的發展方向不同,可也算是攜手共進;卻想把陸修遠擋在身後護著,究竟李青鳳更喜歡哪個呢?等等,若是陸修遠……那豈不是搶了她的位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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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寡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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