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說近不近,說遠也不遠,僅半月余,李青鳳便又重新出現在江陵府城郊的茶肆中。

「少夫人安好?」老闆娘笑吟吟地上前招呼著。

「好,」李青鳳將兩匹馬系在茶肆的柱子上,方才坐到已自行拿了一屜素包子開吃的敏敏旁邊。「江陵近日可有何見聞?」

老闆拎著一大壺茶水過來,邊倒邊說:「有趣的見聞不少,可惜沒有少夫人想要的消息……」話剛說完,就被老闆娘輕踹了一腳,老闆連忙賠著笑回灶台後添柴火去了。

李青鳳見狀並未言語,只頷首垂眉吹著手中的茶。

老闆娘送上一小盤肉乾,笑道:「少夫人不必介懷,總會有好消息的……上月老劉家的耕牛老死了,賣肉的路過,便割了幾斤。這是自家曬的牛肉乾,少夫人嘗嘗?」

「敏敏吃嗎?」李青鳳放下杯子問道。

敏敏塞了滿嘴的包子,含糊不清地答:「不吃。」

李青鳳隨即謝絕了老闆娘:「不必了,多謝!」

老闆娘聞言,便將肉乾端了回去。站在蒸籠旁想了會兒,還是再次過來致歉:「少夫人別往心裡去,他那人就是嘴快……」

「我並未介意,」李青鳳打斷道,「還請二位繼續幫忙留意。」

「是是是,這是自然的……」老闆娘滿口應承著,卻又猶猶豫豫地問道:「少夫人既然有招婿之意,何苦還尋秦公子呢?」

「招婿?」李青鳳一臉疑惑,含著包子的敏敏也搖頭表示不知是何狀況。

老闆娘眼珠轉了轉,乾笑道:「許是年紀大了,耳朵不太好使,聽岔了聽岔了……」說著忙到灶台後幫忙添柴火——夫婦倆小聲地互相埋怨著:「你怎麼說話的?」

「你又怎麼說話的?」

「……」

李青鳳實在聽不下去了,看敏敏也應該吃得差不多了,便問:「吃好了嗎?」

敏敏明白李青鳳是想現在就走,忙將籠里剩下的一個包子拿在手裡,乾脆利落地答道:「吃好了!」

李青鳳便留了一小塊碎銀在桌上,起身去解馬匹的韁繩;卻見遠處幾名青衣男女正往這邊走來,其中便有一張熟悉的臉。

「秦瑞揚!」李青鳳丟下韁繩奔向前去。

見有人狂奔靠近,因不知是敵是友,那群男女皆拔劍出鞘緊張戒備。為首的一名女子厲聲喝道:「站住!」

這架勢,讓李青鳳將眼眶中的淚水硬生生地憋了回去。細看方才的那張臉,比她曾熟悉的模樣又多了幾分剛毅。

「是你嗎?是你吧?」李青鳳心中期待著,實際卻斂襟行禮自報家門:「在下襄州李氏李青鳳,敢問道友尊稱?」

「襄州李氏?」為首的女子輕蔑地哼笑了一聲,神情由戒備轉為蔑視,將劍回鞘后又示意其他人收了劍,方才居高臨下地道:「我等乃星河派門人,不知襄州李氏攔住我等去路是何用意?」

原來是仙門中的大派,難怪抬不起眼皮看人。

據悉,星河派千年前創立在陰山山脈上,在狼山、烏拉山、大青山、九峰山、涼城山、樺山都有分支;因歷代掌教尊者多出於九峰山,久而久之大家便默認了星河派以九峰山為尊。這五位雖都身著青衣,但腰飾略有不同,應是以此來區分各自分屬哪個山頭的。

然而,李青鳳此時並無心細看他們的腰飾,她只想弄清楚一件事。

「並無他意,」李青鳳徑直向人群中那名男子問道:「請問這位道友如何稱呼?」

那男子未料到李青鳳會直接向自己發問,愣了一下才答道:「在下惠弘道人之徒,鳳玦。」

「鳳玦?」李青鳳重複著這兩個字,失望地道:「不是秦瑞揚?」

「不是,」鳳玦否定道,「在下自小便隨師父在山上修行,應該不是姑娘口中的那位。」

「自小便在陰山上嗎?」

鳳玦如實相告:「是的,自幼隨師父居於大青山。」

黑山頭大青山?

也是,他比秦瑞揚要高些,相較於秦瑞揚有些陰柔的面容,他要剛毅些,膚色也黑了些……

「此地非襄州地界,怎的我等還要接受李氏的盤問?」為首的女子打斷了李青鳳的思緒。

鳳玦道:「昭容師姐,這位姑娘大概是認錯人了。」

有台階就下吧。

李青鳳隨即拱手致歉道:「青鳳唐突,萬望勿怪!」

被鳳玦喚作昭容師姐的女子像趕蒼蠅般揮揮手道:「罷了罷了,不與你計較!」

李青鳳告辭后返回茶肆牽馬,敏敏心疼得連包子都忘了吃,而茶肆的老闆及老闆娘正用無比同情的眼神看著她。

李青鳳雖直接無視眾人的眼光,牽著馬往江陵府方向走去;豈料星河派眾人要在茶肆歇腳,還都一一與她擦肩而過。李青鳳心念一動,趁鳳玦經過之際,悄悄地在他身上留下了千里蹤。

而目睹了全過程的敏敏捧著包子不知在盤算著什麼。

「在襄州都能遇到李氏的人,真是晦氣!」李青鳳還未走遠,昭容便沖著某位師弟抱怨道,「都怪你,再走遠些不行嗎?到了漢口會沒茶喝,非急於這一時?」

「師姐,先喝口茶降降火。」其中一位師妹十分有眼色地遞上一杯溫茶,再替方才被數落的同門求情:「鍾玥師兄也沒料到會在此遇到李氏,否則定然不會求師姐停留的。」

「是啊,昭儀說得對,我也沒料到的……」鍾玥趕緊附和。

昭容的氣似乎消了些,但嘴上依然不依不饒:「你們烏拉山的,就是事多……」

「不知那位姑娘在尋何人?」昭儀怕昭容再說出有傷同門之間和氣的話,忙打斷道:「也不知是有多像,竟認錯了鳳玦師弟。」

「就是像!」一直在旁邊聽著閑話的老闆趕緊上前,「哪怕仔細看,也是一模一樣的臉;難怪秦夫人會認錯。」

「是少夫人!」老闆娘糾正道。

「哎呀,秦家就她一個了,夫人少夫人有區別嗎?」老闆反駁了一句,又道:「何況秦公子失蹤這麼些年,遍尋了大江南北都沒找見,突然見著這位公子,情緒激動也是人之常情嘛!」

鍾玥饒有興緻地問道:「這麼說這位李姑娘……哦不,秦夫人還有什麼難言之隱不成?」

「也不能說是難言之隱,畢竟在江陵,那是家喻戶曉的。」老闆說著便繪聲繪色地將當年秦府如何被滅門、李青鳳如何被父逼迫嫁入鬼宅、後來又如何闖府衙誅妖魔、這些年李青鳳又是如何令秦家起死回生的……都仔仔細細地描述了一遍。

故事聽罷,星河派眾人神情各異:昭儀似乎感嘆李青鳳的不易,鍾玥則佩服李青鳳的毅力,鳳玦皺著眉頭不知在想什麼,只有昭容的心思一眼便能被人看穿;你聽她陰陽怪氣地說:「老闆,你不去說書真是可惜了。」

茶肆人來人往,老闆也見識過各式各樣的人物,昭容的言外之意又怎會聽不明白?於是訕訕地回灶台後添柴火去了。

對於星河派眾弟子而言,江陵府外的這段遭遇不過是插曲,連茶餘飯後提起的資格都沒有。所以當昭君為轉移話題聊到了此次下山要除的樹妖時,其他人的注意力很快便被吸引了。

「師姐,聽說被這樹妖纏上后,只能血盡而亡了;我們可有何法子避開樹藤呀?」昭君擔憂地問道。

昭容笑了笑,道:「只要你跑得夠快,不就避開了?」

「哈?」昭君已能預見以自己並不熟練的輕功,是如何命喪樹妖之下的了。正忐忑著,想起烏拉山的同門以上乘的輕功聞名於星河派,便轉向鍾玥虛心地請教:「鍾師兄,如何才能跑得快些,躲開樹藤?」

鍾玥語重心長地道:「師弟,我也未曾見過樹妖,又怎知如何避開它的樹藤?」

昭君聞言,無比失望地道:「若是烏拉山能多來幾位師兄師姐就好了,把我抬起來跑也方便些……」

鍾玥安慰道:「師弟何必擔憂?鳳師弟靈力比你還低些呢……」

鍾玥本意是想以鳳玦此時的淡定來安慰昭君不必多慮,但在昭容聽來,卻是另一番意味:「怎麼?自己修行的時候偷懶,卻想著要在實戰時拉個墊背的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鍾玥連忙解釋道。

「我也不是說你,」昭容將茶杯重重地摔在桌上,「我們九峰山又怎敢對你們烏拉山的人說教呀?」

鍾玥終於忍不住了,正欲拍案而起,卻被鳳玦攔下:「師兄,師姐,出門在外,我們都是陰山星河派之人,何來九峰山烏拉山之說?況且我們一同去除妖,若是無法齊心,豈不功虧一簣?」

昭儀也忙附和道:「是啊是啊!師兄師姐,莫傷了同門和氣!」

鍾玥雖不甘心,卻也明白鳳玦言之有理。要昭容低頭是不可能的了,為了一團和氣,鍾玥思慮一番終究還是道歉道:「請師姐見諒!」

「罷了!」昭容冷冷地道。

安安靜靜在一旁觀察著的茶肆老闆與老闆娘對視一眼,便明了對方心中所想:大門派里的勾心鬥角可一點也不亞於民間的爭寵奪產呀!

星河派諸位好不容易結賬離開了,老闆娘邊上前收拾桌子邊同老闆嘆道:「怎麼就不是秦公子呢?」

「幸虧不是,否則秦夫人這邊在招婿,回個頭卻尋著了前夫……」老闆看著鳳玦的背影搖搖頭,「想想這畫面……嘖嘖,當如何收場?」

是啊,如何收場?這是李青鳳在去陸府的路上一直想著的問題。

還未有答案便到了陸府。陸家的門童認得李青鳳,遠遠地候在石階前,以便替李青鳳牽馬。

門童熱情地招呼著:「李姑娘來了!」

李青鳳利落地翻身下馬,糾正道:「還是稱秦少夫人吧。」

門童有些為難:「可是三少爺說……」

門童還未說完,一個高亢尖銳的聲音便從陸府大門內傳來:「你們三少爺何時當家做主了?」

李青鳳循著聲音看去,只見一位身著綢緞華服的婦人由嬤嬤扶著跨過陸府高高的門檻而來。

門童得了訓斥,只垂手立於一旁不敢再出聲。

李青鳳執晚輩禮,道:「陸伯母安好!」

「自然是好!」陸夫人一改方才嚴厲的神色,展著笑顏道:「少夫人一路辛苦!還未曾回秦府吧?怎料少夫人一路風塵僕僕地從嶺南趕回來,卻在我家門前受了閑氣,都怪我管教不嚴。」

「伯母言重了!」李青鳳見陸夫人並無請她進門喝口茶的意思,便道:「青鳳並未受到怠慢。大公子與大奶奶還有小少爺已平安到達岳家,這是大公子的家書,托青鳳帶回。」說著從袖中取出一封信,雙手遞給陸夫人。

陸夫人接過信后,連連道謝:「這孩子,勞動少夫人千里迢迢去一趟嶺南不說,竟還敢要少夫人做信使?真是該打!」邊說著邊不露痕迹地看了一眼信的封口,「哎呀,可惜不巧,我約了德翔內掌柜的小聚,老爺也在鋪子里沒回來……」

李青鳳明白,這是在下逐客令了。「青鳳今日前來只是復命罷了,並無他事。先行告辭了!」

「實在不好意思!改日請少夫人府內宴飲,可不能拒絕呀!」

「青鳳領命!」李青鳳轉身從門童手中接過韁繩,想了想,還是回頭對陸夫人道:「陸三公子受聘為我秦府打理鋪面,這些年在生意場上秦府亦多得陸家鼎力相助。但陸家終究非我秦府的管家,秦府的家事便不勞費心了。」

陸夫人明白李青鳳所指何事,心中想要解釋,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得目送李青鳳騎馬離去。待她消失在街角后,方才轉身回府內。

陸夫人將信交給陸廣勝,陸廣勝拆開來看,竟有滿滿的四五頁。陸夫人耐心地等他看完后,方才問道:「說什麼了?」

「說是一路平安,小孫子連鬧騰都沒有,整天看著馬車外的風景,高興得不得了。」陸廣勝又將信重新看了一遍。

「還說什麼了?」陸夫人滿心期待。

陸廣勝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道:「還說,李家姑娘此行可謂盡心儘力,連探路都是親自去的。他們路上遇到了劫匪……」

陸夫人心下一驚:「你不是說一平安嗎?」

「他們沒事!」陸廣勝趕緊加上一句。

「嚇我一跳……青鳳解決的?」陸夫人撫著心口試探地問道。

「是啊……」陸廣勝將信遞給陸夫人,陸夫人捧著信看了看,奈何好些字都不認識,只得耐著性子聽丈夫說遇到劫匪后的下文:「剛開始好好的,走到南嶺突然竄出了一夥匪徒,大家始料未及顯得驚慌失措。李姑娘怕見血光嚇著了小福兒,便上前勸降,說自家是走貨運的,要是願意跟著干,就不必受這荒郊野嶺之苦……」

那時,李青鳳下馬勸降,只留敏敏端坐在馬車前轅,著實讓陸大公子捏了一把汗:他與妻子皆無武藝傍身,還有一個剛滿周歲的小福兒;雖然知道車前的敏敏亦修道,但她手無寸鐵,如何護衛?只得暗暗禱告這些匪徒講些道義,不要在李青鳳遠離他們的時候出手偷襲。

陸大公子將車簾掀開一個小口子,看著李青鳳禮貌地站在山匪的包圍圈中,高聲道:「諸位好漢,我乃江陵秦家貨運行的當家人。我等初次路過貴寶地不懂諸位的規矩,是我等不周;這車上的是稚子婦孺,手無縛雞之力,萬望諸位高抬貴手放我等通行。」

看似為首的一名匪徒笑道:「既是貨運行,路上的規矩就該多懂些。夫人今日動動嘴皮子就過去了,日後弟兄們可還怎麼在道上混呀?!」

「就是……就是……」匪徒們附和著。

匪首待氣勢已足,假意揮揮手讓眾人靜一靜,又道:「弟兄們就是求財,你這車上是何人,我們管不著也不想管。只要讓我們今晚能吃飽喝足,保你毫髮無損地離開南嶺。」

「只今晚吃飽喝足便可了嗎?」

「你說什麼?」匪首掏了掏耳朵。

「我說,大家想不想每天都吃飽喝足呢?」李青鳳再次詢問,「這種吃了上頓下頓沒著落的日子,誰稀罕呀?倒不如隨本夫人乾貨運,諸位都是武藝高強之人,何愁不能吃香喝辣的?!」

李青鳳尚未說完,便聽到了一陣鬨笑聲。敏敏忍不住插嘴道:「小姐,此等不可教化的愚民,何苦浪費口舌?」

李青鳳回頭教育敏敏道:「三言兩語,自然不能教化何人。日久天長方能潛移默化。」

「夫人多說無益,不如早早留下錢財,好下山去;說不定日落前還能尋著住處。」匪首「好言相勸」一番,又威脅道:「否則,弟兄們下手重了傷著哪一位,可不能怪我……夫人的車上,不是還有小孩兒嗎?」

「我一直覺得,對你們出手多少有些不妥……」李青鳳嘆了口氣,「敏敏,抱小公子出來,嬸嬸給他變個戲法。」

匪首一聽,怒從中來,往旁邊使了個眼色,離李青鳳最近的匪徒便得令悄悄舉刀上前。不料李青鳳早有準備,一個閃身輕鬆避過,同時甩出手中的馬鞭狠狠地將匪徒手中的刀抽落,還不忘繼續邀請小福兒:「嫂嫂,讓小公子看看風箏是如何放的?」

陸大公子連忙將車簾遮好,不留一絲縫隙,聽得外面慘叫連連,又伸手捂住興奮地亂跳的小福兒的耳朵。直到李青鳳來敲車窗,方才掀開一道小縫,瞥了一眼車外:只見匪徒們東倒西歪地躺在路旁,正嗷嗷叫著,心中不由得嘀咕了一句。

李青鳳見他面色不虞,忙解釋道:「我沒有用法術,只是我們修道前需先習武,父親又嚴苛,所以……尋常人打不過我。」

聽李青鳳這般解釋,陸大公子方才放下心來。在信的後面還說道「先禮後兵,且不恃強凌弱,想來日後三弟也不會被壓製得抬不起頭。」

陸夫人聽罷,笑笑道:「我看吶依青鳳的性子,本就不會欺負我們修遠……」突然又後知後覺地問道:「你早早地便讓志遠留心觀察她?那又為何放出風去,說秦家少夫人要招婿呢?你這不是給修遠找麻煩嗎?」

「那不然呢?!」陸廣勝無奈地道,「秦家已無高堂可商議,李家又是無所謂的態度,我只能逼得李姑娘騎虎難下了,這招婿滿城皆知了,那她挑修遠總好過挑個陌生人吧?」

「你這說的什麼話?修遠難道很差嗎?」

「咱們的兒子自然不差,」陸廣勝安撫道,「可李姑娘到底是給秦家的祖宗牌位磕了頭的,這隻能算是改嫁。總得由秦家出面吧,可這秦家誰能出這個面?我不也是無可奈何方才為之……」

陸夫人聽著聽著,便覺得陸廣勝說的也有些道理。

奈何,夫婦倆想撮合李青鳳與陸修遠的好意,不是人人都能理解的。

李青鳳信馬慢行地回到秦府,只見門檻上已堆放了十數張拜貼。不用下馬看也知道是怎麼回事。

敏敏見李青鳳若有所思地看著這堆拜貼,便打算一腳踢開:「這些人也不稱稱自己幾斤幾兩,當這是什麼地方,竟敢遞拜貼?!」

「敏敏,」李青鳳制止道,「算了,拿進去吧。」

「小姐……」敏敏拗不過,只好撅著嘴將拜貼一一收拾起來。

李青鳳猜不透陸廣勝究竟意欲何為,一如此前明知秦家只走貨運,卻依然來請求護送陸志遠一行一般。此次趁李青鳳不在江陵,便放出假消息,等她從嶺南回來已是三人成虎。

「還是為了修遠嗎?」李青鳳站在樹梢上,心中雜念紛紛。陸廣勝此舉不像是要同秦家搶生意,倒像是在逼陸修遠回頭。在從嶺南回來的路上,李青鳳也曾想過是否可以拋下世俗隨心所欲。此事尚未想出個所以然來,卻在城外遇到了鳳玦,時也命也。「誤人誤己,是該做個抉擇了……」

李青鳳回城的消息竟不脛而走,次日清晨,陸修遠趕到時,秦府門前已聚集了不少的公子哥以及媒婆。

見了陸修遠,眾人紛紛過來攀交情,央著他在李青鳳面前說句好話。陸修遠心煩意亂,正不知如何開口時,從秦府的角門處走出一位十六七歲的小姑娘。有眼尖的媒婆瞧見了,連忙領著自己的公子迎上前:「李姑娘!姑娘可安好?」

敏敏也不回應,目不斜視地往大門口走,任憑身後一群媒婆嘰嘰喳喳地跟著。待到大門處站定,清了清嗓子,不緊不慢地道:「諸位,關於我家少夫人招婿之傳聞,並非傳聞,確有其事。」敏敏掃了一眼焦慮不安的陸修遠,又抬手示意竊竊私語的眾人安靜,繼續道:「但諸位恐怕忽略了招婿之條件,少夫人特委託小女子向諸位重申。」

「沒聽說有條件呀!」

「是啊,沒聽說啊!」

好幾位公子哥都搖搖頭,表示不知還有條件一說。

「嗐,像秦夫人這般的女子擇婿,又怎會沒有條件呢?姑娘且說來聽聽!」一位看起來文質彬彬的公子道。

「這位公子通透,」敏敏雖誇獎著,但話鋒一轉:「第一,與我家少夫人年紀需相仿,相差五歲以外的……這位公子,請回吧!」說著便向那位公子做了個「請回」的手勢。

那人已四十有餘,此番是要替孩子們尋繼母的,此時只能尷尬地從敏敏手中取回拜貼,帶著媒婆回去了。

「第二,」敏敏繼續道,「婚後我家少夫人將一如既往地降妖除魔,夫婿需在家中照料,不得有異議;」

「這怎麼成?女子婚後不就得在家相夫教子嗎?」某人抗議。

「就是就是!」還有人附和。

敏敏微笑著將這二人請走了。

「這第三呢,少夫人說了,她既入了秦家,便生是秦家人死是秦家鬼;招婿,也是為了延續秦家的香火,所以,婚後若有子嗣,皆入秦家族譜,記在我家少爺秦瑞揚名下。」

敏敏話音未落,眾人皆怒。

「什麼?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這……這不是比上門女婿還不如嗎?」

「算了算了……」

眾人紛紛抱怨著從敏敏處取走拜貼拂袖而去,敏敏也不多做挽留,只禮貌地行了個送別禮。

最後,只有陸修遠還站在階上,敏敏略帶埋怨地問道:「陸公子可是答應了這些條件?」

「我不是來求親的……」

「你不是求親的?」

陸修遠有些反應不過來:「我是……是求親,不是……我同他們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敏敏氣呼呼地質問道,「因為這是你們陸家挑起的,所以你同他們不一樣?還是說你確實不是來求親的?」

「我……」陸修遠有口難辯,只得道:「我先見見你家小姐。」

敏敏側身相讓,陸修遠往大門處走了幾步,又回頭問道:「這門不是從裡面鎖上了嗎?怎麼開?」

「推開。」

「哈?」

「推開!」敏敏一肚子的氣,音量都大了不少。

「哦……」陸修遠試探地推了一下大門,果然開了一條縫。回想起方才敏敏是從角門出來的,現在卻讓自己走大門進,心中竊喜一陣;又想起自己這些年向來都是從大門進去的,喜悅便減了一半。

「想什麼呢?今日不是來替父母道歉的嗎?真當自己是來求親的?」陸修遠自嘲地想著。

「小姐在樹上。」身後的敏敏提示完,便轉身到廚房去了。

陸修遠知道李青鳳每日晨課都是站在樹梢上冥思,也知道她每天都會換樹站,以免習慣了某棵樹而過於放鬆,失去了警覺。敏敏並未告知李青鳳在哪棵樹上,所以他現在只能一棵一棵地找。

幸虧秦府並不算大,不多時,陸修遠便在後院池塘邊的玉蘭樹上找到了李青鳳。

「青鳳!」陸修遠聽說了路遇山匪之事,雖已過去了多日,亦知李青鳳毫髮無損,此時親眼見她安然無恙地站在樹梢上,心中的石頭方才落地。

李青鳳見是陸修遠,便從樹上縱身躍下,「修遠兄近日可好?」

「我還好,只是……」陸修遠正欲就招婿之事道歉,卻被李青鳳打斷。

「若是修遠兄為招婿之事而來,便不必開口了。」李青鳳淡然一笑,開門見山地道:「你我相識相交,註定到此為止,多說無益。」

「所以,第三條其實是針對我的?」陸修遠說的是招婿條件第三條:子嗣皆歸秦瑞揚名下。

「是,也不是。」李青鳳坦誠相告,「這個條件,想來是不會有人同意的。」上門女婿將來還有個三代歸宗的盼頭,這根本就不給人任何希望的條件,誰能同意?

「可我願……」

「我見到了秦瑞揚。」李青鳳似乎沒有聽見陸修遠的話。

「誰?你見到了誰?」陸修遠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

「秦瑞揚,」李青鳳篤定地道。

「他……回來了?」陸修遠感覺自己不是耳朵出了問題,而是整個人都在往下沉。這就是拒絕所有人的理由?可剛才在門外,敏敏為何不直說?

「沒有,他說他不是……」李青鳳眼神暗淡了下來。

陸修遠有些消化不良:「他說他不是……是什麼意思?」

李青鳳便將城外的偶遇述說了一遍,陸修遠的心越沉越低:李青鳳遇見的究竟是不是秦瑞揚?他究竟經歷了什麼,為何不記得一切了?這幾年又去了哪裡?一直在大青山嗎?另外,秦瑞揚若真回來了,那他又該置身何地……

陸修遠捋了半天也無法適應,只得無奈地承認:「我腦子一時轉不過來……」

「我爹曾算過,秦瑞揚還活著,而我的直覺告訴我,鳳玦就是秦瑞揚。」李青鳳滿懷歉意地道,「修遠兄,我得去弄明白,為何他會說他自小便在大青山。」

「你可曾想過,這或許只是你的臆測?」陸修遠的心在滴血,「世間之大,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也不足為奇呀!」

「或許是吧……」

「可你還是要去尋他,對嗎?」

「對!」李青鳳回答得乾脆利落,令陸修遠腦袋裡嗡地一下炸開了。到頭來,終究還是朋友妻,他又有什麼資格挽留李青鳳呢?

陸修遠無言以對,只默默轉身準備回家,才走了幾步又停下,滿懷希望地問道:「若是你先遇見的是我,這結局會不會與現今不同?」剛問完,又強顏歡笑道:「你不回答也行,我沒關係的……」畢竟李青鳳在去嶺南之前便已明示過,他如此苦苦追問,就能得到期盼的答案嗎?

「會。」李青鳳認真地答道。

陸修遠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他趕緊抬手抹去,不住地道謝:「謝謝……謝謝你顧全了兩家的顏面……還出言安慰我……」

雖然李青鳳很想告訴他,並非出於安慰之意才回答「會」,卻未能說出口,只能滿懷歉意地道了一句:「是我誤了你……」望他能夠釋然。

目送陸修遠失魂落魄地出了府門,敏敏的哀怨的聲音在身旁響起:「多好的一位公子呀,小姐竟忍心傷他!」

「是我猶猶豫豫優柔寡斷,才造成今日的局面,此時若不了結,只怕日後傷得更深。」

「小姐莫去追風逐影,便誰也不會傷。」

李青鳳深深地看了敏敏一眼,吩咐道:「收拾收拾,去尋千里蹤。」說著便回自己房內準備出行的行李。

留敏敏在原地嘟囔著:「剛捅了人家一刀,又讓人起來替你幹活,仗著人家不會反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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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寡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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