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紅袖驚變

第四十二章 紅袖驚變

()滎陽,齊王大營。

齊王看著跪在帳下的一個黑衣兵卒,問道:「你是說,灌將軍想要與本王在十裡外的冷月亭會面?」那士卒共受傷說道:「不錯,將軍因為怕小人路上出什麼事,所以只讓小人傳話,並無書信。」齊王神sè不變,擺手說道:「本王知道了。貴使請迴轉,告訴灌將軍,本王必定去。」那士卒眼中露出佩服的神sè,起身離去。

帳中一時沒有了聲音。齊王看了看帳中立著的幾人,魏勃想說什麼,但是看了看對面的秦卬,忍住了想說的話,祝午捋著下巴上的鬍鬚,皺著眉頭,只有駟鈞開口說道:「襄兒,若是灌嬰有詐,你如此痛快就答應,是否太倉促了?」齊王搖頭說道:「這些時rì的兩場大戰,說到底對我們很是不利,若是一心想要按照朝廷的令旨平叛的話,他就不會多此一舉,約本王前去見面。本王素知陳丞相、灌將軍和絳侯都是忠於劉氏的重臣,如今情勢更是對他有利,他沒有欺騙本王的道理。」

秦卬拱手說道:「王上所言不錯。而且末將在二公子身邊,知道灌將軍素來與二公子交好,更是曾與二公子議定平呂氏之策,他此次邀王上前去,不會包藏什麼禍心。」齊王點了點頭,魏勃卻上前說道:「王上,雖然如此,但畢竟還是要帶些兵馬,以防對方言語失和,咱們失了氣勢。」祝午也連聲稱是。齊王看了看秦卬的神sè,笑道:「這如何使得?本王若是帶了人馬去,那才是失了氣勢呢!」秦卬拱手贊道:「王上有王者之風,如此膽sè,世間少有。末將欽服!」齊王笑了笑,隨即看著駟鈞和祝午,說道:「今晚舅父和祝大人留在軍營看守,本王帶魏將軍和秦將軍去赴會。」駟鈞嗯了一聲,看了看祝午。齊王斟酌了一下,說道:「舅父,琅琊王和他的夫人是我的座上賓,希望舅父不要為難二人。」駟鈞眉頭一皺,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當下便有侍衛去備馬,齊王和魏勃、秦卬走出王帳,駟鈞和祝午也跟了出來,侍衛牽過馬,齊王當前上馬,在馬上和駟鈞又吩咐了幾句,便打馬離去,魏勃和秦卬也打馬離開。駟鈞和祝午看著三人北去的方向,神sè有些憂心。但是二人不遠處,一處帳篷後面,杜心月將二人的神sè看在眼中,斟酌說道:「齊王這是去什麼地方?是視察軍營,還是另有目的?」帳篷里的劉澤聽到她喃喃的話語,問道:「蘇紅,你說什麼?」杜心月轉回帳篷,說道:「我不叫蘇紅,我叫杜心月。」劉澤看著她,淡然說道:「我知道······但是在我眼中,你就是蘇紅。」杜心月哼了一聲,也懶得在這種小事上面分心,想著方才齊王離去的一幕,杜心月忽然問道:「你想不想離開齊王營地,迴轉長安?」劉澤啊了一聲,愣愣地看著她,說不出話來。

冷月亭距離灌嬰和齊兵的營地有十里左右,但是三人快馬加鞭,也不過就是小半個時辰的事情,只見一處小土丘上面孤孤單單地立著一處草亭。齊王也不停馬,直接催馬上了土丘,如今冷月當空,他剛來到近處,卻突然聽到一聲突兀的馬嘶,不禁勒馬揚鞭,定睛一看,卻見亭中原來已經有兩個身影,亭畔還有兩匹駿馬,在月光之下,泛出銀亮的白光,兩匹馬都沒有拴著,但那馬匹很是聽話,竟然也沒有亂跑。這時那兩個黑影上前,只聽一人問道:「可是齊王大駕?」齊王在馬上問道:「前面可是穎yīn侯灌將軍么?」那人道:「正是末將!」

秦卬低聲說道:「是灌將軍的聲音。」齊王當即下馬,魏勃恐怕有失,連忙趕到齊王身側。低聲道:「王上還需提防!」齊王微微一愕,灌嬰笑道:「臣灌嬰拜見齊王!」另外一個黑影也拱手行禮,口中說的卻是棘蒲侯柴武,秦卬一聽是舊人,喜道:「原來柴將軍也到了。」柴武笑了笑,他是穩重之人,雖然和秦卬私下有交情,但是如今齊王在此,倒也不敢放肆。

齊王笑道:「兩位將軍都是我大漢的功臣,本王當不得二位行此大禮。」灌嬰搖頭說道:「本來末將私心以為王上不會赴約,就算是赴約,也會帶齊兵將,只是沒有想到王上竟有如此膽sè與豪情,果然是君侯的兄長!」齊王笑了一下,說道:「本王也以為灌將軍是本王為叛逆,這番私自相會,不過是想勸說本王棄械投降而已······」灌嬰苦笑說道:「王上若是如此說,末將便無地自容了,前兩次交戰,不過是呂氏的舊將攛掇,末將實在是推脫不開,所以才敢動刀兵,不過最後還是在王上手中吃了敗仗,末將慚愧!」

齊王笑了一下,知道他說的話也有不盡實的地方,灌嬰敢交戰,雖是呂氏的攛掇,但多半心中也想看看以齊軍的實力,有沒有角逐天下的資格。齊王見他不提及此處,便也不再言明,隨口敷衍了幾句。灌嬰看著齊王身側的魏勃,隨即看了看秦卬,拱手問道:「敢問王上,當時指揮破了臣騎兵的便是這位將軍么?」齊王見他看著魏勃,微微一愕,笑道:「灌將軍猜錯了,當rì一戰,乃是秦將軍的功勞!」此言一出,非但灌嬰吃驚,連後面的柴武也是心中生疑,衝口說道:「這怎麼可能!」灌嬰看著秦卬,恍然大悟一般說道:「君侯這番可真是不夠朋友了,竟然還藏了殺招。從前他說步兵對上騎兵一定會輸,我竟然信以為真了······我說這兩天怎麼都想不通,原來是他在背後搗鬼!」

齊王愕然地聽著灌嬰說了這些,看著秦卬,意示詢問。秦卬笑道:「將軍,你這便是冤枉君侯了······這是末將臨時想出的,幸而湊效,沒有損失君侯的英明!」灌嬰疑惑道:「既然此仗不是他在背後搗鬼,那於他的英明有什麼關係?」秦卬正sè道:「將軍有所不知,末將從前是跟著君侯學習兵法的。」灌嬰聽了這話,氣得噎了一下,說道:「還不是他在搗鬼。」秦卬忍著笑意,沒有說話。柴武看著秦卬,說道:「只是秦小兄如今一戰成名,可為當世名將。」秦卬連忙謙遜不已。一旁齊王笑了一下,卻是看了看後面的魏勃。

灌嬰看到齊王的神sè,笑了一下,說道:「名將差點兒忘了大事。」說著正sè道:「王上,經此兩役,不知道你對如今的局勢有什麼看法?」齊王皺眉說道:「灌將軍是怎麼以為的?」灌嬰知道他會有此一問,便開口說道:「末將以為,兩方如此相持最好。」齊王神sè一動,灌嬰拱手說道:「如今若是咱們兩方再戰,若是王上勝了,那呂氏就會奪了末將的領軍之權,而且前面三關林立,怕是不易攻下。若是讓呂氏有了喘息之機,只怕更糟。」齊王笑道:「若是灌將軍勝了本王,然後將本王當做俘虜,帶往長安,再倒戈相向,那麼天下可定了。」灌嬰苦笑道:「王上莫要難為末將了,若是末將逆了天下的人心,那末將就是千古罪人了。如今呂氏掌權,若然臣破了齊兵,歸還長安,那天下萬民還以為天意是在呂氏,如此萬萬不行。」

灌嬰看著齊王淡然的神sè,開口說道:「王上,末將在長安,已經和君侯商議過此事,王上起兵,便是為了讓呂氏自亂陣腳,而且可以分呂氏之權,但是真正能夠奪取呂氏權柄的地方,不在此地,不在滎陽,而是在長安。末將和王上如此,不過是在為長安中的君侯和一干朝臣做後盾。真正決出勝負的地方,還是在朝堂之上。王上不如與末將在滎陽一地,坐觀長安之變,王上以為如何?」齊王點頭說道:「灌將軍不愧是當世名將,本王明白了。」灌嬰笑道:「王上聖明!」

齊王笑道:「本王如何當得『聖明』二字?灌將軍如此說,本王愧不敢當!」灌嬰稽行了一禮,說道:「臣等舉事,都是按照朱虛侯的計策,丞相當時有言,rì后劉氏可定,功勞全在朱虛侯和王上身上!」他這話一說,眾人都是微微疑惑,不明白他為何這麼說,但是齊王卻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笑道:「灌將軍說得不錯,此次若能平定呂氏的禍患,二弟功勞最大,本王和他乃是至親兄弟,不分彼此。」灌嬰鬆了口氣,又說了一句:「王上聖明!」齊王笑了一下,灌嬰說道:「如此,末將回去之後,便拖延出戰,若是實在拖延不住,便請王上免戰。等長安局勢一明,末將等朝廷令旨一下,便以九駟之禮送王上去長安,如何?」眾人一聽,更是動容,九駟之禮,乃是天子的最高禮儀,灌嬰如此說,那自然是向新皇帝效忠的話了。

齊王笑道:「如此甚好,本王也會約束諸將,不再出戰。」灌嬰見事情談妥,環顧了四周,說道:「王上,如今時辰不早了,末將便回營了,若是被人現末將的蹤跡,那可就前功盡棄了。」齊王點了點頭,灌嬰一個低聲呼嘯,馬匹跑了過來,柴武也牽來了馬,二人上馬,在馬上又行了一禮,這才慌忙去了。齊王看著淡淡月sè下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遠處的黑暗之中,便回身對魏勃和秦卬說道:「咱們也回去吧!」二人都是點頭,齊王上馬,也是打馬飛馳回營。

半個時辰之後,齊王回到營地,見營地中一切如常,便迴轉王帳,剛剛在主位坐定,卻聽外面一個宦者走了進來,說道:「啟稟王上,琅琊王說有要事求見!」齊王哦了一聲,看了看駟鈞,駟鈞說道:「襄兒,你走之後,我並沒有為難他們,若是不信,祝午可以為我作證!」齊王笑了一下,說道:「舅父,我還沒有說呢,你就不打自招了······」駟鈞一時皺眉,卻聽齊王說道:「去請琅琊王過來。」那宦者應聲去了。

過不多時,琅琊王和蒙著面紗的杜心月走了過來,劉澤一進帳便拱手說道:「王上,劉澤一直在王上軍中,卻無所建樹,今rì想為王上促成一事,以報王上之恩,望王上可以成全劉澤。」齊王聽他自稱是「劉澤」,也不稱「本王」,不禁心中有些可憐他,便說道:「琅琊王言重了,不知琅琊王想為本王做什麼事情?」劉澤只是低頭嘆息說道:「劉澤這些時rì以來,一直想著憑著自己的微末之力可以為王上做什麼事情,方才突然想到了。王上的父王乃是高皇帝的長子,如此說來,王上乃是高皇帝的嫡親長孫,如今劉氏之中,高皇帝兒子一輩已經無人有資格可以繼承皇位,高皇帝孫子輩里,王上又是嫡長孫,自然應該立為我大漢的皇帝!」

齊王一愣,心道:「方才灌嬰說了這個事情,不過他的意思,可能是想讓二弟做陛下,其實他做我做又有什麼分別,琅琊王倒也知趣,竟然也想到了此處,只是不知道他想做什麼?」便笑了一下,問道:「不知琅琊王意yù何為?」劉澤抬頭說道:「如今劉澤在王上的軍營之中,實在是一點兒用處都沒有,而如今長安城中,朝臣都是有些游移不定,不知道該立哪一個為帝,但是我想自己還是劉氏之中最年長的一個,大臣說不定都在等著我卻決定,我在王上此處沒有什麼用處,但是在朝堂上多少能夠說上幾句,王上若是放心,便讓劉澤入關,為王上成事,如何?」齊王微微皺眉,想著他說的也很在理,便點頭說道:「如此也好······」

劉澤心中一喜,卻瞥見杜心月神sè仍是淡淡的,便收斂一些,卻聽駟鈞大聲說道:「襄兒,琅琊王想要去長安,自然無妨,只是杜心月想走,卻是萬萬不行!」劉澤啊了一聲,為難道:「這······」齊王看著杜心月,見她面sè沉靜,心中斟酌了一下,看了看駟鈞,駟鈞也顧不上齊王的面子,大聲說道:「杜心月,你休想離開齊軍大營!來人,將她拿下!」當下便有軍士走了進來,劉澤一見慌了,擋在杜心月身前,杜心月卻是看著齊王,身子一動不動。齊王見那軍士就要抓著杜心月,突然喝道:「住手!」軍士一聽,連忙退下了,駟鈞看著齊王,皺起了眉頭。

齊王想了一會兒,說道:「琅琊王,本王放你和夫人去長安,你自己說的事情,要為本王辦好······」劉澤連聲稱是,駟鈞喝道:「王上,扣下杜心月以為人質,事成之後再放她不遲······如今放了,焉知他rì不會生變?」齊王搖了搖頭,但是在王帳之中,當著劉澤和杜心月的面也不好說出口,只是心道:「劉澤若是真的背叛本王,又豈會因為一個女人改變主意?本王若是真的扣了他的夫人,他一怒之下,不知道會做什麼事情,反倒不美,如今本王讓他夫妻二人一起,他們感恩戴德,必然會全心助我成事。」當下只是搖頭,仍是看著劉澤,說道:「琅琊王,你需要記得一件事情,你到了長安,看準情勢,若是大臣一致舉薦朱虛侯為帝的話,便不用再提本王,你可明白?」

劉澤愣愣地看著齊王,心道:「他,他想讓劉章為帝?哼······」當下也不多說什麼,只是回道:「劉澤記住了。」齊王想了想,說道:「此去長安,路途不是很順利,本王命人準備車馬,你們明rì便啟程去長安,如何?」劉澤應了下來,當即和杜心月行禮,出了王帳。

劉澤走進自己的帳中,忽然有些憤恨的樣子,低聲說道:「劉章,劉章······你竟然要做皇帝了!」杜心月看著他的樣子,冷冷地哼了一聲,劉澤回過神來,看著杜心月,忽然笑道:「蘇紅,你的計策果然管用,劉襄肯放我去長安了······他之前讓那個祝午騙了我一回,那我也要好好騙他一回······想當皇帝,哼!」杜心月看著他眼中的神sè,一時有些憎惡,看著帳中的一角,淡淡呆,想著長安城裡的劉章,忽然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之中,多了一分冷意。

我和張辟疆到了紅袖坊。游目一看,見彩樓前面沒有了車馬,但想來如今長安之中,朝臣都在自己府中閉門不出,免得惹出什麼事情,誰還願意來風月場所快活?一時不禁冷笑。

小石頭和離朱已經在樓下等候,二人見我們來了,便迎了上來。小石頭微微點了點頭,離朱拱手說道:「君侯,末將已經四處看過,沒有什麼危險。」我低聲說道:「小心為上······你便去保護張兄,若是他出了什麼事,我拿你是問!」離朱神sè一變,看了我一眼,我心中一動,冷然道:「怎麼?你不能保證么?」離朱低頭說道:「不是······但若是君侯有危險,末將該如何?」我笑了一下,說道:「你只保護張兄。」離朱頓了頓,說道:「末將明白了。」

我笑了一下,向一旁的張辟疆說道:「張兄,你平rì來此處多了,還是你來帶路吧。」張辟疆嗯了一聲,當前走進紅袖坊里。我四處看著紅袖坊中的擺設,見裡面倒是不顯得浮華,想來長安本來就是繁華之地,而且富商高官的府中都是雍容富貴,是以紅袖坊另闢蹊徑,以典雅素樸為主,倒是一個風雅的去處。我走在木製的樓梯上,只見樓上欄杆的地方雕刻著jīng美的花卉圖案,柱子之間飾以綵綢,布置別具匠心。只是不知為何,整個紅袖坊里不見有人在的樣子,很是冷清。我不禁轉頭問道:「小石頭,這裡怎麼沒有人?」小石頭愕然一下,說道:「方才離朱為了保證公子的安全,讓那些姑娘什麼的全都出去了。」我不禁笑了一下,心道:「原來如此······」

上了二樓,張辟疆轉了幾轉,走到一個房門前,我看了一下,他以及推門走了進去,我微微遲疑一下,也抬腳走了進去,只見這個房間倒是不大,只是器具很少,所以還是顯得寬敞。內室只是用屏風隔開,外面都是待客的地方。此時房中放著三個小几,正中的小几後面坐著一身紅衣的程弋。我一時注目程弋,也沒有留心房中的擺設,跟著張辟疆走上前去,小石頭緊緊跟著我,而離朱進到室中,四處查看了一下,見我和張辟疆已經都各自入座,想著三人自然是有事情要說,小石頭是我的內侍,自然可以不用迴避,他看了看房中,便轉身走了出去,帶上了房門。

我看著主位坐著的程弋,微微笑著,程弋只是眼觀鼻鼻觀心地坐著,我見她這個樣子,忽然笑了一下,只是覺得世事難料,張辟疆留意到我的笑意,問道:「君侯,你因何笑?」我搖頭嘆息說道:「我沒有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記得我第一次到的風月場所便是臨淄的net風得意樓,那rì見到一個姑娘,那姑娘神sè冷漠,我便忍不住叫她『死美人』,如今想來,便覺得世事無常,當初那個姑娘可以聽我的話,會心一笑,但是到了今rì,卻又是變作了當rì模樣,想來心中有許多感嘆,卻並非笑。」張辟疆似乎聽出了什麼,一時看著程弋,見她已經抬起了眼睛,便道:「君侯何必提起舊事?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咱們只論今rì之誼,不敘平生,程姑娘以為如何?」

程弋看著張辟疆,莞爾一笑,說道:「張大人說的對,君侯方才的話,便顯得有些矯情了。」我笑了一下,說道:「是嗎?那本侯真的矯情了。」張辟疆皺了皺眉,說道:「君侯,程姑娘,張某有一個提議,今rì我三人難得一聚,便忘卻這世間虛幻,我不稱君侯,只叫劉章,不說程姑娘,直呼程弋,可好?」程弋一笑,我點了點頭。小石頭笑道:「張大人如此說,小石頭便不打擾三位了。」我向他點了點頭,他一笑之下,也走出了房間。

程弋轉頭看著我,眼神中不帶有任何的埋怨或者是什麼情緒,只是看著我,我也看著她,程弋忽然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說道:「劉章,我敬你一爵。」我笑看著她,問道:「敬酒總要有理由吧?」程弋仍是雙手端著酒爵,說道:「當rì在陳平府上,我曾向你敬了一爵酒,那時候說兌現了相對陶然共忘機的諾言,其實那時我是負氣之下說的話,也當不得真,今rì我能直呼你為劉章,那便是真的忘機,也是真的兌現了和你之間的諾言,相對陶然。」我看著她的眼睛,突然心中也如同放下了一般,點頭說道:「好,你這一番話,就是讓我喝上十爵我也願意。」程弋笑道:「那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不禁一愕,那邊張辟疆已經笑出聲來了。

程弋飲了一爵,如玉的面上又似塗了一層淡淡的胭脂,她隨即又斟滿了一爵,說道:「第二爵,小女子謝過張辟疆!」張辟疆也端起酒爵,說道:「程弋這次敬我,可有什麼名目?」程弋舉爵說道:「程弋敬你為人光風霽月,乃是俗世之中第一等的奇男兒!」張辟疆失笑道:「你如此說,我是當不起的。這俗世之間第一等的奇男兒是劉章,卻不是我張辟疆。」程弋笑看著我,說道:「劉章自然是奇男兒,無論在朝在野,都能讓人傾慕不已,但是為人太過重情,便是不好。張辟疆卻不同,心懷坦蕩,只這一點,就比劉章不知道好了多少。」張辟疆笑了笑,卻也飲下,我聽程弋說我太過重情,心中悵然:「她畢竟知我。」苦笑一聲,連續飲了三爵。

程弋看到,秀眉一蹙,說道:「劉章,你若是再飲,我這裡就沒有酒了。」我笑了一下,說道:「方才說了要飲十爵,豈能失信?」程弋看著我,說道:「那從前你對我說過的話呢?從前你跟我說,會跟我在一起,你說的相對陶然,難道只是說這一次么?你知道我要的不是一次,但你能兌現自己的諾言么?」我一愕,默然無語,程弋看著我,說道:「自來權勢便如同你手中之劍,一個不小心,便是引火上身,我勸你放棄權勢,悠遊山水之間,忘卻這世間的種種,就算你不和我在一起,也可以和你的夫人做一對神仙眷侶,如此不是很好么?我看得出來,你如今每rì都在憂心,你也怕自己會掌控不了局勢,對么?」我心中一驚,想著她是諸侯王的探子,這麼說來,她似乎知道什麼,難道便是來做諸侯王的說客?我不禁笑道:「如今想要退出,怕是也沒有可能了。總之是我負你,朝政之事,我不想跟你說······」

程弋看著我,心中一陣疼痛:「他竟然誤會我的意思······」她凄然一笑,仍是說道:「劉章,我不怨你,你我之間的事,要怪只能怪天意弄人,可如今我跟你說的是······朝政,你知不知道你如今身在危局之中?!」我本來端著酒爵在飲酒,聽她這麼說,嗆了一下,愣愣地看著她,笑了一下,程弋見我仍是飲著,有些急了,起身過來一把將酒爵搶了過去,張辟疆一時有些驚愕,我看著她,問道:「為何不讓我飲酒?」程弋蹙眉低聲說道:「你若是醉了,那一會兒我跟你說的事情,你能明白么?」我盯著她,皺眉問道:「你今rì讓我來,是有事情要跟我說?」程弋點頭,將我的酒爵放在小几上,低聲說道:「你身邊有人暗中倒戈······」我心中一緊,還沒有什麼反應,忽然只覺頭頂一陣銳聲,似乎便是暗器的聲音,渾身一個激靈,不禁抬頭一望,只見頭頂上面一個蒙面黑影揮劍向我頭上砍落。

剎那之間,那暗器已經離我的頭頂不過兩尺,程弋忽然推了我一下,將我身子推開,但是那暗器已經打在她的手臂上。我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長劍的破空之聲已經在我頭頂,我見勢急,忙在地上一滾,避開了那石破天驚的一劍。我還沒來得及看清那個黑影,破空之聲又起,我只能倉皇退後。那邊張辟疆見程弋正和我說得好好的,突然有一個黑影從樑上躍了下來,又見到程弋受傷,驚訝之下,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上前將程弋拖到一邊,只見程弋臂上斜插著一隻匕,泛出微微的紫光。不禁大急,程弋卻看著那邊被黑影逼得走投無路的我,急切之下,叫道:「劉章,拔劍,拔劍啊······」

我啊的一聲,一瞬間有些遲鈍,但是長劍已經兜頭砍了下來,我來不及拔劍,一扯腰中青霜劍,連著劍鞘取了出來,擋在頭上。刺客的長劍斬在青霜劍的劍鞘上,微微叮的一聲,但劍尖還是划傷了我的左臂,我一疼,腦中瞬間清明,斷喝一聲,連劍帶鞘地砍向那刺客。那刺客劍勢奇快,正要挺劍刺我,後面離朱一聲斷喝,一劍斬在刺客的後背,刺客尖聲叫了一聲,竟然也不顧身後,仍是挺劍刺向我,但是動作已經沒有先前的迅捷。我哼了一聲,避開他刺客劍鋒,抬腳踢在他手腕上,刺客吃痛,長劍離手。

此時離朱已經趕了過來,上前就要將那刺客拿下,哪知道刺客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竟然跌跌撞撞地拋開,看她去的方向,竟然是已經受傷的程弋,我大驚,叫道:「離朱,攔下他!」離朱微微一滯,長劍脫手飛出,正從那刺客背後穿到前胸,那刺客掙扎幾下,躺倒在程弋腳邊。眾人仍是驚魂未定,張辟疆看著那刺客睜大的雙眼,雙手仍在蠕動,眉頭一皺,卻聽到身旁的程弋斷斷續續地說道:「你是······明······明······」我奔到她身側,見她神sè不過這片刻之間已經一片死氣,心中大慟,不禁跪倒在她身邊,程弋看著我,說道:「劉章,你······身邊有······耳目······小心······」她聲音慢慢小了下來,臻一沉,竟然就此香消玉殞。

張辟疆大驚之下,只覺自己一時竟然難以呼吸,心中大慟之下,一口氣接不上來,就這麼暈了過去,我愣愣地看著程弋,低低笑了起來。小石頭見張辟疆暈過去,我又是神sè不對,斟酌之下,還是過去扶著張辟疆,狠掐他的人中。張辟疆悠悠醒轉,看著程弋的屍身,痛哭失聲。我腦中一片空白,看著小几上的酒水,奔了過去,斟了慢慢一爵,一飲而盡,又斟了一杯,口中說道:「弋,我答應你的事情,一定做到······我已經喝了四杯,還有六杯······你看著我······看我······」小石頭聽我的喃喃說話,知道我心中悲痛,趨到我身旁說道:「公子······公子,你別這樣······」

正在此時,離朱忽然驚叫道:「君侯快走······下面失火了······」我渾然不覺,但是室中已經有濃煙飄了進來,幾人都是不住地咳嗽,我腦中定了一下,看著室中的情形,觸到程弋的屍身,仍是禁不住心中一痛,我看著離朱,說道:「你帶張兄下去······」離朱點了點頭,當前扶著張辟疆,小石頭叫道:「公子,你也快走······」我搖了搖頭,剛想俯身將程弋的身子抱起,想著程弋臨死時說的,我看著那個刺客的方向,喘息著說道:「小石頭,你把刺客的面巾拿下。」小石頭見情勢危急,我還要看什麼刺客的面巾,不禁大急,但是也走了過去,將那刺客的面巾扯了下來,一看之下,小石頭啊了一聲,連連退後。

刺客竟然是當初在臨淄的明姬。

我心中茫然,想著方才程弋跟我說的,我的身邊有耳目,她邀我前來就是為了提醒我的,而我卻還以為她是為了勸說我,如此說來,方才明姬想要刺殺的便是程弋,而不是我了。她要刺殺程弋,便是因為知道程弋邀請我,疑心她會跟我說什麼。但是如今明姬雖然死了,但是她的任務也算完成了,我雖然知道了身邊有諸侯王的耳目,但卻不知道是誰,而我尚且沒有卻定這個諸侯王到底是誰。程弋甘心冒著生命的危險來提醒我,那我現在便是身處在極大的危險之中······

我轉年念一想,又覺得疑惑,既然有人想除掉我,為何不幹脆讓明姬來刺殺我,殺了我,不就是一了百了,從此再沒有什麼事情,難道是不想打草驚蛇,讓我有所防備?想到程弋說的我身旁有耳目的話,我突然覺得四周之人都不可信,一時只是站在火海之中,靜靜地想著這其中複雜的關係。小石頭見我神sèyīn沉,一時不敢上前勸說我,但是火勢越來越大,隱隱聽到下面張辟疆的呼喊,小石頭上前說道:「公子,快下去吧,再不走就來······」他話未說完,但是眼睛觸到我黑sè的眼眸,突然一凜,話也說不出口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聽到小石頭勸說我的話,突然就想別人安在我身旁的耳目會不會是他,眼中自然露出懷疑的神sè,我還沒有轉過念頭,身後突然有人走了過來,我連忙回身,一看卻是離朱,他身上有些狼狽,有幾處燒傷的地方,見我還在那裡站著,離朱衝口叫道:「君侯快走,火勢快將樓梯燒毀了······」我將疑惑的眼光看向他,又怎麼看這麼都像是他背叛了我。

我喘息一聲,只覺自己頭痛yù裂,看到地上程弋的身體,踉蹌地走了過去,想要將她抱起,小石頭和離朱一看,自然知道我是什麼心思,但是此時自救都還不及,再帶上一個屍身,那三個活人真的就要活生生燒死在這紅袖坊里了。離朱扯著我左臂,我一時不防,竟然被他拉得退後一步,程弋的身體又躺回了地面,我大怒,喝道:「你做什麼!我要將她帶走······」小石頭尖聲說道:「公子,來不及了!······」我正要怒斥他,卻覺得頸中一疼,就此暈了過去。

我在昏睡當中,頭腦中竟然不時地閃現我所遇到的人,最後竟然是高后出現,她看著我,冷冷地說道:「劉章,你佔盡了天下的好事,但是這些會讓人嫉恨你知道嗎?」我喃喃問道:「是誰嫉恨我?是誰······」高后只是淡淡地說道:「你自己知道······」我想要抓住什麼,但是有些事情還是想不清楚,卻聽到耳邊有人叫道:「君侯,快醒醒······」我還沒睜開眼睛,但是意識之中知道是個女子,便叫道:「弋······弋······不要死······」那女子溫聲說道:「君侯······」

我忽然醒轉過來,卻見一個女子的容顏在眼前,卻不是程弋,而是漱玉。我皺了皺眉,坐起身子,見自己躺在內室之中,想到昏過去之前的一幕,我陡然一驚,叫道:「程弋······」漱玉見我神sè不對,說道:「君侯,奴婢是漱玉······」我抬頭看著她,她陡然一驚,我轉過頭,問道:「我在府中?」漱玉嗯了一聲,我問道:「小石頭呢?離朱呢?我有話要問他們。你去叫他們來。」漱玉蹙眉說道:「君侯,夫人正在向他們問話,所以囑咐奴婢看著君侯······」我走下床,說道:「他們在哪裡,我去找他們······」正在這時,房門響了一聲,呂秀走了進來。

我看著呂秀,突然有些說不出話來,呂秀卻走上前,輕聲說道:「夫君,你有什麼事情就問我吧,小石頭和離朱都告訴我了······」我看著她,怔怔地問道:「你都知道了?」呂秀點了點頭,眼眶微紅,說道:「離朱說,當時情勢危急,他只好將你打昏,這才把你從火海中救了出來,只是······程姊姊卻沒有帶出來······」我只覺心中鬱結,忍不住落淚,想著她的身子在火海中化為灰燼,一時心如刀絞。呂秀一時也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我低聲問道:「張兄呢?」呂秀哽咽著說道:「他回府了,聽離朱說,他肩膀上燒了一下,但是沒有什麼大礙······」我點了點頭,從此再不說什麼。

呂秀伸手示意漱玉離開,走到我身旁坐下,輕聲說道:「你若是想哭,就哭出來吧?」我卻是笑了一下,說道:「秀娘,我和程弋唯一一次見面,竟然成了訣別,她全然是為了我而死,我雖然傷心,但是有些事情還是要做的,我答應你保全呂氏,還有出征匈奴,那是我答應程弋的,我一定要為她辦到。」呂秀嘆息一聲,不再說什麼了。

我心中暗道:「誰會是我身旁的耳目?若是說有誰嫉恨我,那就是劉長和劉恆吧,可是劉長能力有限,那多半就是劉恆了。他如今是在代地,還是此刻就在長安之中?我已經說動陳平,他就算是通過我身邊的耳目知道我的安排,難道還有通天本事,竟然能夠扭轉局勢?」想著那個耳目,我眼中露出思索的光芒。

八月己酉rì晚,留侯府。

張良看著回到府中的兒子,眉頭不自禁地皺了起來,張辟疆卻仍是混混沌沌的樣子,絲毫沒有留意父親的臉sè。張良看著他,問道:「辟疆,你去了哪裡,怎麼弄成了這個樣子?」張辟疆微微一愕,說道:「程弋······她死了······」張良看著自己的兒子,看著他身上燒焦了的衣服,神sè很是痛惜。張辟疆卻是看到了,只是自己心中有事,想要自己靜一靜,便對張良說道:「父親,我回房了。」張良一愣,突然說道:「辟疆,你今rì受傷的事情,是不是和劉章有關係?」

張辟疆正要轉身走,聽自己父親這麼說,似乎帶著一絲不滿的意思,不禁轉頭問道:「父親,你為何這麼問?」張良看著他,只是淡然說道:「你只需回答是或不是就行了。」張辟疆皺眉說道:「若兒子說是呢?」張良嘆了口氣,看著張辟疆,緩緩說道:「若是真的如此,那為父不能讓你再和劉章有所往來!······你不用這般看著為父,從前你在朝堂之上有什麼事情和什麼人往來,為父從來不過問,但是如今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為父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一步步走向深淵而不去救你······」張辟疆本來心情已經很低落了,如今聽張良這麼說,一時間有點兒難以接受,不禁問道:「父親,你說什麼?」

張良嘆了口氣,說道:「為父是說,不讓你和劉章再有任何瓜葛,你聽清楚了?」張辟疆搖頭問道:「為什麼?從前孩兒和司馬喜往來,父親不僅贊孩兒有眼光,而且知道司馬喜有困難,便將自己的俸祿拿出來周濟司馬喜,如今我和司馬喜與君侯交好,父親卻一力阻撓,這是什麼道理?」張良哼了一聲,說道:「你和司馬喜乃是同僚只好,不過就是偶爾相會,談詩喝酒而已,這不過是風雅之士的往來,與朝政沒有什麼牽涉,但是劉章是什麼人?他是帝胄,如今長安城中都是要扳倒呂氏的謠言,劉章這是在爭奪皇位,你知不知道?」張辟疆看著張良,點頭說道:「孩兒知道。」

張良卻是一愣,說道:「什麼,你知道?······」他看著張辟疆的神sè,說道:「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卻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有多大的風險。世間最過悲慘之事便是在奪位之中,你熟讀史籍,如何不明白?齊桓公乃是五霸之,威震天下,然而身死之時,屍身六十七rì無人收斂,可知爭奪王位的慘烈,趙武靈王如此英傑,變風易俗,功業累累,卻因為奪位之事,成為俎上魚肉,餓死沙丘宮中;遠的不說,秦始皇帝一代英主,不也有後來的沙丘之變?歷來爭權奪位,連父子之情都可以罔顧,更何況是政敵?」張辟疆皺眉說道:「父親,孩兒知道奪位之事慘烈,然而rì前與陳丞相、絳侯、灌將軍等商議,三人都以朱虛侯為,這麼說來,君侯便有匡扶天下拯救萬民的功勞,天子之位自然是囊中之物,父親為何說有風險?」

張良看著自己的愛子,嘆了口氣,說道:「辟疆,你真的以為劉章或是齊王的皇位是十拿九穩么?太皇太后前車之鑒,便是因為皇室太過強盛,朝臣都無法駕馭,所以太皇太后可以不顧忌朝臣連殺三位趙王,劉氏三兄弟皆是人中之龍,然而這樣的人,朝臣rì后根本就無法駕馭,而且一旦成為帝王,勢必會比太皇太后更加專權,朝臣如何能容?」張辟疆看著張良,似乎是不能置信一般,張良接著說道:「你以為劉章有定鼎天下的能力,殊不知長安城外還有一人······」張辟疆神sè一動,急切地問道:「父親,您說的是代王劉恆么?」

張良看著他,疑惑道:「你為何會這麼說?」張辟疆皺眉說道:「我時常聽君侯問起劉恆的事情,多半他也有留意。」張良看著外面如墨的夜sè,忽然冷笑說道:「劉章還是有幾分頭腦的,但是他留意代王有什麼用?代王才能不過中人,劉章留意錯了······」張辟疆看著他,問道:「父親,您知道了什麼?」張良嘆息說道:「為父數年以來不問世事,知道的也不過就是一些陳年往事而已。辟疆,你知道高皇帝共有多少為妃子么?」張辟疆搖頭,張良笑了笑,道:「那你知道的都有誰?」張辟疆皺眉說道:「孩兒知道的,除了太皇太后,便是戚夫人、薄夫人,還有就是淮南王的生母,那個美人而已······父親,你的意思是?······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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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未央之大漢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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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紅袖驚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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