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權臣之恨(捉蟲)
心中再多疑惑,周錦鈺卻是個謹慎的性子,既然有意瞞著他,問也問不出什麼來,他有自己眼睛去看,有自己的腦子去想,總會慢慢弄明白。
倒是眼前這個夫子,身上全是破綻,或許從他入手可以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想到此,周錦鈺伸手拽了拽周二郎的衣角,這是他平時同周二郎撒嬌講條件時的習慣性小動作,習慣到他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
周二郎的目光落在兒子抓著自己衣角的小手上,不管是小魚還是鈺哥兒,小時候都喜歡拽他的衣角,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身後,爹,爹的叫著。
周二郎默默伸出手,輕撫著兒子的小腦瓜,溫聲道:「怎麼了鈺哥兒?」
周錦鈺眨著黑亮的眼睛仰頭看他,「先生今天是來給鈺哥兒上課的吧,鈺哥兒的功課全都忘光了,先生要重新教我,今天我們學什麼?」
周二郎很想趁機和兒子多處一會兒,那樣孩子或許記憶就恢復得快一些。
他的大手在兒子的頭頂停住,低頭沖兒子笑道:
「鈺哥兒的身體才剛剛恢復了一些,功課咱們先不著急,等改日先生再來為你上課。」
周錦鈺聽周二郎的意思是要告辭,莫名就不想讓他走,臉上浮現出不情願來,就要開口要他不要走,今天就開始上課,周二郎卻在兒子開口前,搶先出聲。
「先生知道鈺哥兒是個好學上進的好孩子,不過你現在的情況確實不宜過於勞累,身體才是學習的本錢,這樣吧,等下次王爺覺得鈺哥兒的身好一些了,先生再來府上教你,可好?」
周錦鈺臉上的表情,周二郎如何能看不真切,孩子是不想讓他走。
可他不得不走,才見一面,鈺哥兒就同他如此親近,他若再得寸進尺,端王必然反悔。
端王現在就是想要鈺哥兒永遠也想不起以前的事來,鈺哥兒若是記憶恢復得太快,誰知道這個喪心病狂的王八蛋會不會給鈺哥兒喂些讓人失憶的葯。
端王沒有親手養大鈺哥兒,他根本不知道孩子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才平平安安活到今天,他沒有切切實實付出過,不會真正的去愛護鈺哥兒。
好一句他落水失憶了,以後這樣的事不會再發生。你端王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多麼輕描淡寫啊。
你可知道失憶對一個人來說該有多痛苦,失去過去,失去自己,獨自一人置身迷霧中,前後左右皆為白茫茫的空白,不知來時路,亦不知前往何方,自己的一切皆由別人來告之,別人來支配,這種恐懼是一個孩子能承受的嗎?
他的鈺哥兒憑什麼要遭受這一切?
為什麼啊,鈺哥兒的善良就是原罪嗎?
周二郎強壓下心中翻湧的情緒,和周錦鈺一樣長而密的睫毛低垂下來,掩蓋住瞳仁深處的難以抑制的恨意。
他抬頭淺笑,沖端王一拱手,「王爺,看到鈺哥兒身體轉好,在下就放心了,家中還有事,今日就先行告退了。」
「嗯,你下去吧。」
端王一揮手,視線冷冷地射向周二郎,他惱怒周二郎的奸詐,可周二郎的分寸感又讓他沒有理由沖周二郎發飆。
當真是如鯁在喉,上不來,下不去,噎得人難受。
本來嘛,周二郎可以隨便編造任何一個身份告訴鈺哥兒,可他偏偏說他自己是是鈺哥兒的先生。
是先生就免不了以後要授課,授課那可就見面的機會多了,當真是狡詐如狐,一不小心就會被他鑽到空子,反咬一口。
周二郎想要再回頭兒看兒子一眼,一咬牙忍住了。
他目光看了一眼蕭祐安,復又低下頭,默然,後退幾步,一轉身,毅然決然地出了內室。
逆光下,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長,光線太強烈,反叫他一身白衣沒有地上的影子顯得真切。
周錦鈺站在原處,望著周二郎挺直的背影發獃,腦子裡浮現出一個模糊的片段。
「靠牆站好,不準偷懶!」
「爹陪著你一起站,你站多久,爹翻兩倍。」
「坐如鐘,站如松,形態是給別人看的,更是提醒鈺哥兒你自己的,我們身體弱不代表沒有骨頭,沒有精氣神,鈺哥兒的身體積極向上了,咱們的精神也會跟上,同樣精神積極向上,也會反應給身體……」
畫面中的人,看不清樣子,卻是一襲熟悉的白衣,一根木簪挽住烏髮。
而現實中的爹極少穿白衣,他貴為王爺,也從不會用木簪挽住頭髮。
他們的聲音也不一樣……
周錦鈺努力想要看清畫面中人的樣子,卻感到一陣頭痛欲裂,眼前一黑,他忙伸手扶住了旁邊桌角兒,他有一種本能的直覺,他若暈倒,爹一定會遷怒那位先生。
蕭祐安坐在周錦鈺的對面兒,看出他的不對勁,忙過來詢問,「鈺哥兒哪裡不舒服,告訴外公。」
周錦鈺沖他調皮一笑,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外公,你聽,咕嚕咕嚕叫呢,早上吃得少,鈺哥兒餓得眼都花了。」
「來人,去廚房看看,到底怎麼回事兒,小殿下要少食多餐,是不清楚,還是沒把本王的話當回事兒。」端王不悅。
周錦鈺沒想到自己隨便扯了個謊話,卻是連累了無辜之人,忙道:「爹,不怪他們,是鈺哥兒早上沒胃口,吃得不多,所以才會餓得早。」
他眨了眨眼,道:「咦,這裡不是有先生帶來的臭豆腐嘛,先生說是我以前愛吃的小食,正好嘗嘗。」
說著話,周錦鈺打開周二郎臨走時放下的保溫食盒,食盒共分兩層,上一層是扣在小碗兒里的臭豆腐,下面一層卻是一個九連環。
周錦鈺忍不住拿起那九連環,端詳半天,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看起來像是什麼玩具一樣,不會玩兒,他把九連環暫時放到一邊,把裝有臭豆腐的小碗兒端出來。
「好嗆人的味道。」
周錦鈺聞到臭豆腐的味道,吸了吸鼻子,咧著嘴兒笑,「有點臭,我以前竟然喜歡吃這個嗎?讓我嘗嘗聞其來臭,吃起來什麼味道。」
他小心翼翼地夾起一塊兒,送到嘴邊兒,他又不吃了。
「鈺哥兒怎麼不吃了。」蕭祐安笑著瞅他。
周錦鈺眼睛眨了眨,隨後搖搖頭,「沒怎麼。」
說完他把夾起的臭豆腐送到外公嘴邊兒,「外公你先嘗嘗。」
「鈺哥兒吃吧,外公不吃。」
「外公你吃。」
小孩兒期待的小眼神兒看著蕭祐安。
蕭祐安拒絕不了,閉著眼睛咬過臭豆腐,囫圇吞棗般的咽了下去。
完了,他假模假樣道:「臭,亦是美食的最高境界之一,臭豆腐,臭鱖魚,螺螄粉,只要你能忍得了他不太討喜的氣味兒,就能品嘗到這世上最極致的鮮香——來,修遠,你也嘗一塊兒。」
端王哪吃過這種東西,皺著眉頭就要拒絕,卻聽周錦鈺道:「爹,你快嘗嘗,外公都說好吃,味道一定好極了。」
鈺哥兒一片孝心,蕭祐安都眼睛不眨的吃了,端王自然不能被比下去,強忍著不適吃了
「好不好吃?」周錦鈺問。
端王點點頭,「嗯,還行,挺好吃。」
周錦鈺笑了笑,心裡的迷惑更深了。
他聞到這臭豆腐味道的第一個反應就是:「不能被爹發現,爹最討厭他吃臭豆腐。」
可他剛才不但沒有阻攔自己吃,他自己還咽下去了,並且說味道還不錯。
周錦鈺沒有和任何人說,隨著他身體好轉,他腦子裡時常蹦出一些破碎的片段,雖然看不清那些片段中人的樣貌,可是和現實中端王這個爹很不一樣。
還有王府的一草一木,他沒有一絲絲熟悉的感覺,他的家不應該是這樣子的,他以前睡的床好像很破,睡覺的時候總會發出「吱扭吱扭」的聲音。
他好像不應該是自己睡一張床上,他的身邊應該有人,那人不知道是哥哥還是爹,總是不讓他趴著睡。
他也不應該是用王府里那樣的牙刷子刷牙,好像是有人把軟布裹在小手指上給他擦。
總之他感覺自己和王府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周錦鈺心裡漸漸有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大膽猜想:莫非他像爹給他看的那話本子里的男主角一樣,是從小被抱錯的孩子?
端王是自己的生父,而養父養母另有其人?
那自己的養父養母到底是誰?
爹為什麼不讓見?
自己的養父會是剛才的那位先生嗎?
不然他為什麼看著自己的時候,眼裡一直藏著眼淚,而自己心會疼。
周錦鈺心裡有太多的疑惑和不解。
……
周二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的端王府,直到坐回到自家的馬車上,才敢放任自己,他雙手遮臉,放任自己的情緒在手掌的遮掩下發泄。
前世,他的小魚風華少年,卻與青燈古佛為伴;
千年以後的小魚,想都不用想過得一樣辛苦。
這一世這好容易轉世重生回到自己身邊,卻又活得戰戰兢兢,兒子從自己身上得到一些偏愛,卻又滿心愧疚,覺得是他偷來的。
即便如此,命運卻仍然不肯放過他,又叫他落水失憶,小魚本就搖搖欲墜的身體,怎麼能禁得起這樣折騰。
前世今生,他周鳳青當真一開始就是大奸大惡之人么,前世不提,單論今生。
他周鳳青解禹北之困,挽救了禹北數十萬條人命;抗擊蠻族,換來邊境人民數十年安寧;又解決中原黃河之水患,保一方百姓平安。
比起那些滿口仁義道德的清流偽君子,他難道不是大慈大悲嗎?
歷來變法之臣,幾乎個個下場凄慘,前有商鞅被五馬分屍,後有王莽慘遭分屍食肉。
他不知道嗎?
可他還是義無反顧地推行田稅改革,讓天下的土地歸天下人所有,讓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人人有飯吃。
比起那些個只會搭個粥棚,施捨幾碗清湯寡水給人,以換取自己慈善之名的沽名釣譽之輩,他才是從根子上解決百姓之疾苦。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學得文武藝,賣予帝王家。
他苦讀聖賢書,最初的理想是要建立不世之偉業,可現實呢?
現實是他的文武藝若想賣出去,先要學會阿諛奉承,圓滑媚上。
回顧前世,他周鳳青最大的錯就是已經攀登了九十九步,卻沒有勇氣邁出那大逆不道的最後一步!
曹魏代東漢,西晉代曹魏,套路都一樣,不過是把「篡位」變成「禪讓」,名正言順!
當然,
大前提是前朝民不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