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金筆斷劍(半新) 我花將落,百花當殺……

106 金筆斷劍(半新) 我花將落,百花當殺……

細細一管金筆,壓在掌中卻是沉沉。

昔日夾金谷投筆求饒的金不換,今日卻輕飄飄將命作賭。經得泥盤街這一場風波,他似乎變了許多。

周滿凝視著他,皺起眉頭。

別先生也頗感詫異,然而很快便隱約感覺到什麼,先看金不換,后看周滿,目光在二人間逡巡。

邱掌柜也是重新認識了一般,打量起金不換來——

自進此廳以後,這還是他第一次真正看向周滿以外的人。

然而金不換並不在意周圍所有人,在將那支金筆放入周滿掌心后,他便微微一笑,又轉身走了回來。

只是這次並非走回杜草堂那邊,而是站到了王恕邊上。

他微不可察地側頭,嘴唇翕動,聲音極小:「放下吧,惜命點。」

王恕轉頭看向他。

金不換卻好像剛才什麼也沒說一般,眼睛直視前方,神色如常。

袖中長生戒扣在指間,一片溫涼。

王恕靜得片刻,到底還是慢慢依言鬆開了,重新注視場中。

玉帖陳於前,金筆壓在手,周滿卻還站著,動也沒動。

邱掌柜淡淡道:「金郎君都置死生於度外,周姑娘還在猶豫什麼?」

周滿看他一眼,緊接著,那閃爍思量的目光卻是環顧全場,從每一個人臉上掠過。

毫無疑問,蜀中四門首座修為皆與邱掌柜相當,且無一會坐視不管。望帝也絕無殺金不換之意,否則不必令別先生在場。

那老頭兒,只是想稱她斤兩。

信中所寫是什麼,沒人比周滿更清楚。望帝讀後,若無回函便罷;可他既遣信使前來,便證明她先前賭對了——

望帝也深知世家流毒,想保蜀州一方安平!

那麼其決斷……

她並不深知望帝性情,她只知道,若是換了前世身為齊州帝主的自己,會如何抉擇。

金筆在指間慢慢轉了一下,周滿搭垂眼帘,眼角眉梢卻竟染上一點難言的莊重冷肅。人並不言語,只是微微躬身,便要落筆。

但也就在那金筆筆尖即將觸到玉帖的瞬間,一道念頭電光般從腦海里閃過——

她只是前世繼承武皇衣缽,漸漸發現了武皇當年隕落的一些疑點,卻並不敢肯定。信中所寫,本是猜測。可望帝乃是百年前曾與武皇有過故交的「四禪」之一,神都城裡曾共飲,玉皇頂上同觀霞!論修為論地位皆在她前世之上,所知必定比她更詳更多。他看過這封信后,竟願親遣信使來試探自己,意味著什麼?

徹骨寒意並著一股愴然,陡地襲來。

周滿執筆之手一顫,一滴淚猝不及防從眼底滾落。

這一瞬間,全場有一種極其奇異的安靜。

眾人並不明白髮生了什麼,更不知她所思所想,只有在學宮裡與她相熟的幾人,突然被這一幕震住——

誰曾見過周滿落淚?

她永遠是冷靜的,剋制的,哪怕憤怒時那熾烈的火焰也只是在冰層下燃燒,總帶著一股冷意。越是怒極,笑得越是尋常,從來冷眼看世間,又怎會往心裡去?

可偏偏就是在這樣一個與悲傷毫無干係的場合……

那一滴淚落時的傷懷與痛悔,有如鳥雀折翼哀啼一般驚心!

王恕與金不換這時怔在原地,心中齊齊想:何人何事,能使她如此?

周滿重新抬頭,看向邱掌柜:「此事過後,我可否面見望帝陛下?」

邱掌柜道:「陛下也有意見你。」

周滿於是不再言語,前世種種恩仇從腦海劃過,最終留下的只是一樁又一樁的遺憾。

她輕輕落筆,拙重的字跡,由那隻缺了半指的右手寫出。

金不換的頭顱便懸在她筆尖,然而她的手卻前所未有地穩,甚至沒有一絲一毫顫抖。

一筆一劃,清晰無比,落下便如刀一般刻進玉帖。

金色的墨痕,流溢著金色的電光!

當其寫就之時,周滿收筆有如收劍,只將這張玉帖倒扣在桌面,輕輕往前推得寸,正好與邱掌柜方才倒扣在桌面的那一張玉帖相對。

只這剎那間,兩丈玉帖上的字跡都彷彿活了過來!

金色的墨痕帶著那驚人的電光,如靈蛇一般在玉帖上游竄,越轉越快,緊接著竟然從玉帖背面鑽出,呼嘯著撲向上方虛空!

廳內所有人這一時只見得光芒大熾,幾乎難以睜開雙眼。

那金色的電光卻在虛空重新交纏編織起來,凝成墨痕。

寥寥數行,兩篇金色的文字懸浮在眾人頭頂!

儘管措辭略有區別,可意思竟真的毫無差別!

而其內容……

蜀中四門首座掃得一眼,個個駭然色變!

妙歡喜更是感覺到了一種比當初在此地看到周、王、金人端出上千春雨丹時更大的震撼,甚至恐怖!

這絕非日蓮宗能參與甚至能知道的事。

妙歡喜幾乎立刻生出了離開是非之地的念頭,可沒想到,她腳步才一動,連告辭的話都還沒說出,一支金筆瞬間朝她飛來,停在她眉心前一寸!

邱掌柜的聲音竟顯森然:「日蓮宗神女,欲往何處去?」

妙歡喜心底泛出無限冷意,只道:「蜀州商議內務,事關機密,晚輩身為日蓮宗外人,本不該在場。還請邱使容諒,晚輩今夜離去,自當守口如瓶。」

邱掌柜卻道:「你既高義,來助泥盤街,此時要走,不覺太晚?」

妙歡喜心想,她怎能料到今夜會撞上此事?

自從進得此廳,事情發生變化的速度太快,她尚還未從他們以命作賭的事上回過神來,那兩篇文字便已浮在半空,刻入她眼底,再要遺忘哪裡來得及?

妙歡喜口中發苦:「高義不敢當,不過是見風使舵牆頭草一棵,本是見周師妹有能力應對世家軟刀硬劍,才勉強錦上添花。可如今這風太大,縱是牆頭之草,也怕吹斷了腰……晚輩身微位卑,不敢使日蓮宗因我涉險。」

邱掌柜竟道:「你是日蓮宗隔代才出的神女,修為雖還不好,但宗內上下供奉你,對你言聽計從,何來身微位卑之說?」

妙歡喜臉色頓時微變。

但邱掌柜如若未見,只輕輕招手喚回那支金筆,道:「我蜀中之事,本也無意將他人捲入,你放心。不過這段時間,整個蜀中怕都不會很太平,你等別州貴客,不如先都留住泥盤街幾日,暫勿往他處去。」

這「別州貴客」,自然也包括了還在旁邊的李譜。

妙歡喜於是知道,想走是絕不可能了——

她將留在這裡,親眼見證接下來發生的每一件事!

若說剛看到那懸浮的兩篇文字時,所有人還不敢相信,疑心其真假,那麼當邱掌柜一支金筆飛出阻攔妙歡喜離開,所有人便知道——

玉帖所言,字字不假,句句是真!

可怎麼會?

望帝陛下為何要如此決斷?而周滿所寫,竟與望帝陛下的決斷一般無二……

金不換望著虛空里那幾行字,瞳孔縮緊;王恕卻是看著其中的幾個字,恍惚出神。

峨眉派靜虛散人皺起眉頭,修行百餘年來,第一次知道心悸之感也能如此強烈,猶豫道:「邱使,這豈非直接向大世家宣戰?」

然而邱掌柜只看著周滿:「周姑娘既已寫出,陛下也早有決斷,『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皆系私仇,何來宣戰?」

——殺其眾,削其勢,抑其威,動其本。彼有道,當還施。天生萬物以養人,人無一物以報天。唯殺能濟,唯殺能止!有一殺一,有十殺十。執黑先行,不讓半子;我花將落,百花當殺!

縱然誰也沒將「天生萬物以養人,人無一物以報天」後面那一連七個「殺」字寫出,可這滿篇的「殺」字,又何曾少了?無論是周滿拙而不工的筆畫,還是望帝力透紙背的字跡,全是浸滿的殺意!

世家能殺泥盤街立威,那望帝自也能殺世家立威!且這時望帝想殺的,遠遠超過世家當初敢殺的。

當此之時,外間忽然風聲大作,天際烏雲掩月。

金燈閣樓頭,長燭點滿,亮如白晝,可宋蘭真卻忽然感覺到一種巨大的不安。

小樓之內,整整一夜,無人出來。

直到次日清晨,緊閉的廳門才重新打開,臉色有些發白的余秀英等人從裡面出來,然後是蜀中四門神情肅穆的幾位首座。

別先生直接叫金不換到一旁說話。

周滿與王恕只好充當半個主人,一道送客人們出城。

破敗的城牆早已在前陣子邱掌柜與陳家那些修士的交戰中傾頹過半,城門外的荒草正是茂盛時候,東方的地平線上升起一線紅光,照著蜀中四門諸人遠去的身影,鍍上一層暖色,然而落在王恕眼底,卻只有一片說不出的凜冽。

昨夜在小樓中所聽見的一切尚在耳旁迴響,他站在城牆殘缺的陰影下遠望,只想,或許不止自己一人想過——

到底是周滿瘋了,還是望帝瘋了?

然而他們籌謀時,又一個比一個冷靜,彷彿正在準備的並非一場血腥的屠戮,而是一場盛大的慶典。每一個環節,都如同精工巧匠打造,可以嚴絲合縫地拼連在一起,以免逃走任何一條漏網之魚。

周滿面容平靜,就站在他身畔。

王恕轉眸看向她,猶豫了片刻,到底還是輕聲問:「今夜戌時,你要親自去嗎?」

周滿道:「當然。」

她垂下眼帘,指間便是那枚扶桑神木盤成的枯木戒環,便想,也是時候去百寶樓借一爐靈火,煉成新弓了。用不用且兩說,先防備個萬一。

不過她大約知道王恕為何有此一問,便笑起來,只道:「無須擔心。既有蜀中四門,又有劍宮群修,我區區金丹的修為,打起來也輪不到我出手,不會有事的。」

王恕聽后,擰起的眉頭卻並未鬆開,也沒有接話。

蜀中四門諸人既已相繼離去,他們自也順原路返回。

只是沒想,還沒走到城門口,便見得一道紅衣身影從城內走出。而在其身後,卻是有另一名青年提劍追了上來,滿懷義憤:「站住,把話說清楚!」

周滿眉梢一挑,頓時停下了腳步。

王恕也微微一怔,認出那兩人來。

昨日精心策劃的一場好戲被泥盤街眾人輕易化解,陳規心中是前所未有的陰鬱。蘭真小姐一整夜沒有睡好覺,正好今晨天剛還未亮時錦官城那邊傳來消息,說城中有人在秘密交易春雨丹,極有可能是以陸氏失竊的那些寄雪草所制,她便派他親去查看處理。

可誰能想,才出金燈閣,就看見了馮其。

這小卒也不知在門口等了有幾個時辰,一雙眼睛里已經血絲滿布,盯住他咬牙問:「我有事想問陳公子。」

昨日籌謀既敗,又被那周滿栽贓,不能再取信於泥盤街眾人,早成了一枚棄子,陳規豈會對他假以顏色?

他連看都沒多看一眼,便徑直往城外走。

然而沒料,這小卒立在原地,壓抑地立了半天後,非但不識相就此離去,反而紅了眼睛,提劍追了出來!

身後一聲冷喝,馮其竟是挺劍向他刺來!

陳規本就陰鬱的心中,頓時滋生出一股狠戾殺意:「敬酒不吃吃罰酒,找死!」

他何等高絕的修為,豈能將這修為微末的小卒放在眼底?

話音落時,人已拂袖往後一震!

渾厚凌厲的靈力撞上那一口尋常的鐵劍,劍身巨震之下,馮其右手虎口立時崩裂,哪裡還握得住劍?鐵劍幾乎立時脫手,他胸口劇痛,整個人如被重鎚擊中,砸向後方城牆,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那飛出的鐵劍往下落。

殺這種小角色,陳規連自己的法器都不屑喚出,直接凌空彈指——

那鐵劍頓時調轉方向,向馮其激射而去!

同是一口鐵劍,在他手裡和在馮其手裡,威力高了豈止十倍?殺馮其如殺螻蟻罷了,沒有任何懸念。

陳規對此甚至感到厭倦。

可萬萬沒想到,就在這一刻,一道雪似的劍光竟從斜刺里電射而來,「當」地一聲重重擊在那鐵劍之上!

鐵劍去勢驟斷,立刻倒折飛回!

那一道雪似的劍光卻如銀魚一般,靈巧地在半空中轉了個彎,又投回它現任主人腰間劍鞘之中。

陳規瞳孔緊縮,瞬間轉身看去。

竟是周滿立在不遠處,面上浮著淡淡的笑意,隨意伸手將馮其那口倒折飛回的鐵劍接了,倒跟見著老熟人似的向他打招呼:「陳規陳公子,一大早殺人,興緻可真好呀。」

「閻王難斗,小鬼還不好打發嗎?」再見周滿,陳規實已很難維持先前那種不高高在上不將此人放在眼中的姿態,取而代之的是如見眼中釘、肉中刺一般的森然。他向那已經倒在地上的馮其瞥得一眼,也笑起來,「不過這沒用的無名小卒,周姑娘既然想救,陳某也給個面子好了。」

馮其腰側肋骨已撞斷了幾根,衣襟上沾了鮮血,卻咬著牙沒叫出一聲痛。

周滿也向他看了一眼,目光平平,只將那口鐵劍在手腕里一轉,同王恕一道走上來,好整以暇道:「世間愚者死一萬也不足惜,救不救他倒在其次,只不過不讓對手遂了心意,不也是樂事一樁嗎?」

陳規面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

有那麼一刻,他想乾脆趁此刻是在城門外,把周滿殺了以絕後患。只是轉瞬,宋蘭真先前的叮囑便在心中浮現:「不必出一時之氣,當忍則忍。昨日蜀中四門齊來,恐是要力保金不換,我們不可再擅動。唯錦官城那邊查得春雨丹蹤跡,若能順藤摸瓜,找出金不換等人盜走寄雪草、偷制春雨丹的證據,別說蜀中四門,就是望帝也絕不敢再保他!」

殺意於是被慢慢按捺下去。

陳規盯了周滿半晌,突地笑起來:「周滿姑娘說得是,與人斗,其樂無窮。在下還有事在身,恕不奉陪,先走一步。」

言罷,竟真向周滿拱手,又恢復成昔日彬彬有禮模樣,閃身遠去。

周滿立在原地看其背影,卻是眼底幽光閃爍:「餌食已經放下,魚兒要開始進網了……」

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收回目光,便走到馮其面前。

那馮其滿身狼狽,傷已甚重,倒是一身硬骨頭,竭力支撐著身體想要從地上站起。

王恕上前扶他:「小心——」

可沒想到,此人非但半點不領情,還一把將他的手揮開:「不用你們假惺惺來救!」

雖然搖晃了幾下,但他竟硬生生憑著自己的力量站穩。

反倒是王恕,退得一步,怔住了。

周滿唇畔的笑意稍稍凝滯,只道:「別人好心好意,你卻不識抬舉。」

「好心好意?那陳規不是好人,你難道就是?」馮其舉袖擦去頰邊鮮血,如帶傷困獸一般屈辱又兇狠的眼神,卻是直直遞向周滿,「陳規利用我,動搖人心;你也只是污衊我,操縱人心……」

昨夜從小樓離開,黑暗裡眾人齊齊聲援金不換的那一幕,尤其是金不換不願眾人留下反勸大家走的那幾句話,始終在他腦海回閃。

他隱約意識到,自己或許錯了。

但誰願意輕易承認自己錯了呢?他不甘心,懷著最後的幾分希望,掙扎著立在金燈閣外面,等了半宿。

可誰想到,等來的只是翻臉不認……

毫無疑問,陳規那日贈葯給他,絕非如他所說的那般是憐憫眾生!

可恨他為人言語蠱惑,險些鑄成大錯。

只是方才生死之間,偏為周滿所救,他心底不是沒有震撼感念。可隨後浮現在腦海的,卻是昨日冷酷污衊,是其餘人懷疑防備的眼神……

「就算你是站在泥盤街這邊,可你之所為,與那些虛偽狡詐的世家有何區別?」馮其挺直脊背,腦袋裡只有一根筋似的,絕不願在這女修面前露出哪怕一絲一毫的妥協和懦弱,「我便是今日死在這裡,也絕不願受你這樣的人半分恩惠!」

周滿面上的笑意終於消失一空,竟道:「那好,這條命不如還我!」

話音落時,手腕一轉,毫無預兆一劍壓向馮其喉間!

王恕一驚:「周滿!」

然而那劍勢何其迅疾?頃刻間那冰冷的劍光已射入馮其眼中。那一刻,人下意識的反應是想退避,可他想起自己方才之言,竟是一咬牙,真得一動不動立在原地,儼然一副引頸受戮姿態!

這電光石火的一刻,豈能容人多想?

王恕下意識伸手,那冰冷的劍鋒被他握住,卻也瞬間將他指掌劃破,橫流的鮮血頓時順著指縫與劍身如湍墜下!

周滿先是錯愕,但緊接著,臉上慢慢沒了表情。

馮其更是沒有想到,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身形一動就想上前:「王大夫!」

然而周滿瞳孔深處一道紫芒驟閃,便有一股龐然莫測的力量忽然將馮其震開,重新將他整個人摔到地上,喉間咳血,雖極力在地上掙扎,卻是再難有憑自己爬起來的力氣。

從頭到尾,周滿都沒看他一眼,冰冷的目光只落在王恕臉上。

她沒有收劍,似乎只是好奇:「他不領你情,你還要救他?」

鮮血涓滴而下,可竟感覺不到疼。

這一刻,王恕所感覺到的只有冷,而這冷,來自眼前熟悉之人看陌生人一般的目光。

他忘了鬆開那握劍的手,想要解釋:「他本心不壞,正因一念之善才為人利用,也並非真的對我們有惡意……你若真想殺他,昨日何必放過,剛才又何必相救……」

然而這根本不是周滿想聽的:「他是好是壞是死是活與我何干!?

她逼視著他,語聲極寒:「昨日你不管不問,我以為你已經學會了閉眼,學會了不看。可原來,還是心生惻隱,認為我對付他的手段不好?」

一句話像一柄刀,剖開了一切。

王恕下意識想要否認。畢竟,昨日是她相護,才將他從深淵的邊緣拉回。他可以認為這世間任何人不好,可怎能認為周滿不對?

然而待要張口,那話卻又始終哽在喉間。

即便他告訴自己一千次、一萬次,也無法說出違心之言。

只是……

浮現在腦海的,是昨日面對著洶湧人潮時,心底滋生的那無數惡念。

他臉色慢慢蒼白下來,握著那鐵劍劍鋒的手也緩緩垂落,寂然道:「誰人心中全無惡念?往日或恐可以,但今時,我沒有資格這樣以為……」

「那你心中不還是這樣想嗎?」周滿卻是聽出他話中隱含之意,一股邪火頓時冒了上來,沾著他鮮血的劍鋒一揮,竟是遙指馮其!只問,「你選誰?」

王恕一怔:「什麼?」

周滿聲音轉厲,偏偏絕不解釋,又問:「我和他,你選誰!」

王恕忽如墜入迷霧。

他隱隱覺得,這問題至關重要,且只要回答,就會像那枚紫符一樣,捏碎了就再也無法回頭。心裡的答案,固然一萬個偏向周滿,可無論如何,竟無法出口。

因為一旦出口,那些曾在夜深人靜、苦苦掙扎時刻所堅守的東西,都將瞬間崩毀,化為烏有——

他,不敢說!

然而他先為馮其擋劍,這時的沉默與悲苦,落入周滿眼底,便成了另一種答案:「好,我知道了。」

她莫名笑了一聲,將劍一收,竟然轉身就走。

王恕只覺心驚,這時方反應過來,舉步欲追:「周滿!」

回應他的,只是周滿森然的劍鋒。那口屬於馮其的鐵劍,被她反手擲回,幾乎擦著他臉頰飛過!然後「噹啷」一聲,撞在城牆堅硬的岩石上,竟從中折斷!

斷劍落地,彈了幾下,到他腳邊。

周滿頭也不回,冷冷道:「你做你的泥菩薩,我當我的活閻王——再往前一步,休要怪我動劍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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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閣聞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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