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梨花白

第2章 梨花白

「天怎麼還不下雨呢?」

白鴿陪崔緹坐在梨花樹下曬太陽,聽到這話嘴快咧到耳根後頭:「姑娘,你怎麼也犯糊塗了,好好的天兒,陽光燦爛,想什麼下雨?」

笑過之後她臉色忽變,胳膊抬起想用手摸崔緹額頭,又覺此舉不大莊重,眼神憂傷:「姑娘,別想這些有的沒的了。」

她篤定崔緹一場高熱燒壞了腦子,要不然為何打昨兒起就一直『望』著那道牆?莫非姑娘不想做籠中鳥,想一頭磕死早死早超生?

人嚇人嚇死人,自己嚇自己,白鴿淪為一隻瑟瑟發抖的小白鴿,聲音低弱,小心翼翼:「聽奴一句勸,姑娘,好死不如賴活著,只要活著就還有希望,真沒了,北院那些人做夢都要笑醒了。」

崔緹腦袋歪過來茫然『看』她:「你在說哪門子胡話?」

「我……」

白鴿摸摸鼻子,心道我說的是肺腑之言。

別看姑娘和府里的千金小姐是一母同胞的姐妹,細論起來說是仇人都不為過,姑娘若沒了,別說笑醒,崔三笑死也是可能的。

有人眼睛瞎了,心沒瞎,有人心眼俱全,大實話到嘴邊又不忍說了。

她感嘆跟了個受人欺辱的主子,裝模作樣地自打嘴巴子:「欸,是奴胡說,姑娘別往心裡去。」

「咱們養的那窩兔子呢?你去偷偷把它們放了。」

「放了?」白鴿彷彿看到上好的烤兔離她遠去,眼睛睜圓:「怎麼要放了?」

因為過兩天崔黛的人就要來,那窩兔子會被凌虐至死。

缺胳膊斷腿,血淋淋的,崔黛一邊和她形容,一邊命人擰下兔子的腦袋,大的、小的,沒一個逃過她的毒手。

「好好好,好好好,放了,放了!」看她小臉發白,指節繃緊,白鴿慌得不敢再問,起來往兔籠去。

崔緹僵硬的背緩緩放鬆,梨花被春風吹落,落在她單薄的肩。

濃稠如墨的發散著,沒多少血色的臉,蒙著雙眼的白紗,反倒突顯骨子裡的靜與柔。

「姑娘,奴回來了。」

「都放了?」

白鴿重重點頭:「嗯!」

她答得越肯定,崔緹越狐疑:「一個都不能少,要全放了。」

「都放了都放了,兔子蹦蹦跳跳跑得可比咱們歡實。」她雙手背著,揪著一隻肥肥胖胖的灰兔,同伴都跑了,灰兔不甘赴死,蹬腿掙扎。

沉默須臾,崔緹輕嘆:「白鴿,我眼睛看不見,你不準騙我。」

這話戳中白鴿心底最柔軟的那塊兒,她拎著灰兔到身前來,眼睛和兔子一樣紅:「奴不是有意欺騙姑娘,明天、明天是姑娘十八歲生辰,這是我留著給姑娘慶生吃的,不能放。」

十八歲生辰啊。

崔緹恍然。

她向來知道白鴿的忠心,知道白鴿不僅僅拿她當主子,比起崔黛,白鴿才是那個真正拿她當姐姐敬重的妹妹。

「這些年,是我拖累你了。」

「不拖累。」白鴿牢牢抱緊兔子,唯恐對方用苦肉計教她心軟,反正說破了天,明日這兔子必要祭她家姑娘的五臟廟!

懷柔的法子不管用,崔緹抿唇,鍥而不捨:「缸里不是還有米嗎?」

米是昨日崔黛特意送來的。

白鴿氣得快哭出來:「姑娘的生辰,咱們不吃她送的米!她是來折辱咱們的,姑娘不要受這委屈!」

吃了她的米,活像是矮了她一頭!

崔緹噙在唇畔的笑淡了兩分。

擔心說錯話惹得她傷心難過,白鴿正準備說兩句軟話,崔緹輕聲道:「米是崔家的米,我再不受寵,到底是姓崔,西寧伯的長女吃一口西寧伯家的米,與崔黛何關?

「她想折辱我,我定不自輕自賤,她想要我死,我就好好活著,即便要爭口氣,也得先填飽肚子。」

這兔子前世為她死得凄慘,這一世,她希望它做一隻快樂的肥兔。

「放了它罷。」

白鴿被說服,鬆開手,灰兔竟沒急著開溜,而是繞著崔緹裙角蹭蹭,扭頭幾個呼吸鑽進草叢,鑽進不知何時打好的兔洞。

崔緹看不見這一幕,白鴿就是她的眼睛,她笑道:「姑娘,小兔崽子還知道感恩呢。」

「嗯,我餓了。」

白鴿嘴角一抽,想到沒了一窩兔子還是覺得很心痛。

「奴這就去給姑娘煮飯。」

她看了崔緹幾眼,唉聲嘆氣:「姑娘就是太心善了。」

哪家的千金小姐生辰宴上不擺設各樣珍饈?這下倒好,沒有珍饈,兔子肉也長腿跑了。

同為爹娘生的,白鴿為她叫屈:姑娘的命怎麼就這麼苦?

她逼回眼眶淚意,轉身張羅做飯。

姑娘說得對,米是崔家的,姑娘是伯爺長女,吃自家的米那叫做天經地義,關崔黛屁事?

三月三,既是崔緹的生辰,也是崔黛的生辰。

北院熱熱鬧鬧,西寧伯夫婦為心愛的女兒風風光光大辦生辰宴,鮮有人記起南院破瓦房裡的瞎眼姑娘。

縱使無意想起來也會覺得不值一提。

一個瞎子。

天生被爹娘視為不祥的禍胎。

今日,同樣是這個瞎子值得慶賀的一天。

「過了今天姑娘就是大姑娘了,可以談婚論嫁了。」白鴿掬了一把淚,紅著眼圈看自家天生麗質的主子:「也不知哪個郎君有這麼好的福氣,要奴說,姑娘的模樣身段天下第一好……」

崔緹坐在那發獃。

空氣濕潤,泥土味兒,梨花香。

昨夜後半夜下了一場雨,她激動地半宿沒睡好覺,閉上眼,前塵舊事一夢浮沉,怕是夢,又怕裴宣不來。

白鴿看她千好萬好,但她曉得西京之大那些出身好的子弟,除了裴宣,沒人肯娶她,捧她在心上。

不欺辱她,不褻慢她,真真正正當她是需要疼惜的好姑娘。

她想不明白,裴宣不愛她,為何要力排眾議娶她?

夢裡她當了三年的裴少夫人,裴宣親她的次數不多,與她最親密的一回是從外面回來,酒意上涌迷迷糊糊摟她、摸她。

她怕他認錯人,小心問他,他喊她「娘子」,一聲聲的「娘子」喊得她呼吸紊亂,意亂神迷時咬了裴宣下唇。

這一咬,把人咬醒了。

酒醒的裴宣是另外的樣子,溫溫柔柔,剋制守禮,西京人人稱讚的君子。

他為她穿好半褪的衣服,愛惜撫弄她胸前皺巴巴的料子:「是我不好,嚇到你了。」

那是崔緹離他最近的時刻。

一念之差,錯過報答他、為他生兒育女的機會。

之後裴宣戒酒,在家飲茶,在外滴酒不沾。

他還是會親她,抱她,規規矩矩,點到即止,不似尋常夫妻親昵,對她又挑不出其他不好,除了不與她圓房。

「這人呀,一個鼻子兩隻耳朵,哪有十全十美的?」白鴿還在那掰著手指數算她家姑娘有多好。

這話入了崔緹的耳,崔緹驀然有些明白,是她犯了執迷,裴宣願意許她白首之約,潔身自好,外面也沒有養其他女人,她其實是該滿足的,西京城最耀眼的兒郎做了她的夫君。

也不是一定要有愛情才能過活。

或者裴宣不是正常的男人,他不需要有人為她傳宗接代,又或者他身患隱疾,做不成那事兒。

白鴿可不知她隨意一句話引得崔緹思緒歪到天邊去,她用長筷夾了一個白米糰子:「姑娘,快許願!」

十八歲,崔緹向上天發出懇切的請求:

我還想遇見他。

北院,崔黛心安理得享受眾人的吹捧,因席上少了她最愛吃的春餅,差點冷臉。

南院,崔緹咬了一口糰子,唇齒留香,她笑了笑:「好吃。」

簡單地慶祝過十八歲生辰,她又要『望』著那堵牆,白鴿想不通這堵牆有什麼好,一頭霧水地為她調整好方位。

「白白,我今天好看么?」

白鴿聽到這話哈哈笑了兩聲:「好看,非常好看,姑娘要知道真正的美人披著麻袋都好看。」

她極力稱讚崔緹的美貌,崔緹揚起眉梢:「好啦,我知道了,不要再誇了。」

春風拂過她清麗的眉眼,水紅色的衣裙,一雙繡花鞋顏色褪了五六分,看不出曾經的花樣,梨木簪子挽發,她好耐性地等,一直等,等到正午,等到午後。

「白白。」

「怎麼了,姑娘?」

「你去往牆邊鋪一張大點的草席。」

「姑娘,咱們哪有多餘的大的草席?」

她們都窮得叮噹響了!

崔緹默然,沒多會笑起來:「無妨,去拿我床上鋪的那張。」

白鴿不理解,覺得她著了魔,張張嘴轉身還是去了。

鋪好草席她問出滿心疑惑:「姑娘,為何要往這兒鋪草席?才下了雨,地面還有水呢,水混了泥不就把席子沾髒了嗎?」

「是呀。」

白鴿等著聽她之後的話,等了好半晌她家姑娘又閉上嘴了。

.

「郎君,郎君您慢點,昨夜才下了雨,地滑!」

少年郎身著梨花白春衫,意氣飛揚:「剛下過雨才好呢,空氣新鮮,出來散心最合適,再說會試都結束了還不許我玩痛快,不怕把我憋壞嗎?」

話說著風箏斷了線,『他』眉頭一皺:「我的風箏!」

.

「哎呀,姑娘,外面怎麼飄進來一隻風箏?」

崔緹聞聲偏頭:「不要說話,你退後幾步。」

「哦。」

怎麼奇奇怪怪的?

春風溫煦,柔柔輕輕,葉子打著旋兒翩然飛舞,裴宣站在牆外苦惱片刻,咬咬牙,捲起袖子開始爬樹。

吭哧吭哧好不容易攀著那棵樹來到牆頭,身後老僕一聲喊震得她一哆嗦。

「哎呦!」

跌下來時還以為這一摔要摔得傷筋動骨沒法參加殿試。

裴宣護著腰爬起來,確認手腳無恙,這才有閑暇留意地面鋪著的草席。

奇怪,誰會好端端在這放一張草席?

她抬起頭。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新婚夜,崔小姐悟了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新婚夜,崔小姐悟了
上一章下一章

第2章 梨花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