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 102 章

第102章 第 102 章

山巔之上的積雪尚未融化,枯瘦的樹只余乾巴巴的枝條,毫無綠意。

沒多時,雪又紛紛落下,聲音簌簌。

一道穿著黑白道袍的身影站在雪中舞劍,劍意凜冽。雪花落在他的發上,眉上,使得他清俊淡漠的面容上愈發顯出寒意。

半晌,他才挽了個劍花,收回劍。

也正是這時,遠遠傳來一個人喚他的聲音:「謝師兄!有人有話說!」

謝疾側目望去,卻先看見幾名穿著門派道袍的少女們站在不遠處嬉嬉笑笑,沒多時,一名少女被推了出來。她很不好意思地望向他,有些扭捏地走了過來。

謝疾道:「何事?」

她抿了下唇,勝似蓮花般的嬌羞,細細的聲音響起:「謝師兄,這個給你。」

謝疾低頭,這才見她手中握著一柄劍。他還未啟唇,便又聽那師妹道:「這是我自己鑄的劍,名喚流雪,覺得很襯師兄,希望謝師兄不要嫌棄。」

她說著,又望了他一眼,可惜只能望到與尋常沒差別的冷來。一時間,她尷尬了起來,手中的劍遞過去不是收回來也不是。

果然,她聽見他的回答。

謝疾道:「我不需要。」

她還想說些什麼,卻還是訥訥地咬了下唇,轉身回到好友們身邊。

「都怪你們!我就說應該找個更好的時機的,現在好啦,被拒絕了!」

她有些委屈地埋怨起來。

「對不起啊,我們也沒想到他居然連劍都不收。」

「他都用宗門的破鐵劍多久了,這都不心動的嗎?」

「沒事啦,他就是這種人啦!」

少女們嘰嘰喳喳地安慰著她,她也破涕而笑起來,跟她們說笑著離開了。但臨走前她卻還是忍不住回頭望了謝疾一眼,他又拔出劍來,繼續舞劍了。

漫天飛雪之中,他一人獨立其中。

她心想,算啦,謝疾就是這種人。明明是宗門內最年輕的劍修,卻憑著一身不要命的打法聞名大半個修仙界,如今更是宗門內的首席大弟子。不僅打架時讓人發憷,現實里也是毫無人情味,冷漠寡言,與他親近的別說弟子,恐怕連長老也無。

紛飛的雪越來越大,白絨的雪沾在謝疾的睫毛之上,他眼睫翕動,繼續練劍。

又是許久,他才收起劍來,離開山巔。

清冷的墨色身影消失,雪便慢慢地笑了,不只是何處飄來一聲極輕的嘆息。

御劍飛到山下的謝疾若有所覺,抬頭望向山巔,卻只能看見尖尖的白色雪頂。

他便收回視線。

*

鬧市之中,少年少女們結伴而行,說笑聲不停。

「那妖怪說是厲害,碰到謝師兄還不是它倒霉!」

「少說點吧,得虧是謝師兄帶隊,不然我們就直接殞命了。」

「哎哎哎!這裡這麼熱鬧,我們逛一逛吧!我想給師妹帶點凡間的小吃回去。反正離宗門要求回去的時間還早著呢!」

「謝師兄你覺得怎麼樣?要不要去啊?」

方才還聊得開心的弟子們這會兒都停了話頭,面上都帶了些懇求。

謝疾沉默片刻,卻也只是偏過頭,並未看他們,點了頭。

於是下一刻,弟子們便又和一群多嘴的小鳥般散開了。

謝疾並無大多閑心,只覺得實在吵鬧,漫無邊際地走了起來。

此處實在是熱鬧,叫賣的攤販們面帶笑意,熱切地朝著每一個路人宣傳著自己的東西,時不時有小孩子跌跌撞撞地追逐著彼此。

賣糖畫的老人攤前也聚著一堆小蘿蔔頭,謝疾路過時還聽見一個小孩脆生生的話音:「我不要畫!幫我寫字!天教分付與疏狂!」

「喲,小小年紀就懂這麼多啊。」

「那當然!」

賣藝的班子吸引了不少人,這會兒似乎是在表演胸口碎大石之流的把戲,引的些少女青年驚呼起來。

謝疾靜默地走在人群之中,清風吹動他寬大的衣袖,時不時引得旁人側目。他並不在意,不多時,終於離開了這於他來說過於聒噪的地方。

一抬頭,卻發覺他來到了一處頗為僻靜冷落的道觀。

道觀外部斑駁,幾枝叫不上名的花順著牆內延展而出,門上的虎頭鐵環早已生鏽。

謝疾推門而入,卻先看見遍地的荒蕪,幾個穿著樸素的童子在掃著落花。他們看見他,稚嫩的面上露出些驚訝,一個童子笑起來:「這裡許久不曾有香客了,請問施主要來上幾炷香么?很靈的,五個銅板便能上炷香!」

謝疾略加思索,便遞過去十幾個銅板,立時贏得一幫童子的歡心。他們放下掃把,開心地縈繞在他身邊,或是拉扯他的衣角,或是推著他的腰將他往深處引去。

道觀內,清像巍然矗立,除卻他們還有不少旁的佛像神祇。金做的造像已有些破舊,邊邊角角露出些黯淡的銅色來,童子們一一為他介紹著銅像的來歷。他們也不知道,身旁這青年早已入了仙途,對這些自然是比他們更清楚的。

稚嫩的童聲仍在不停介紹,謝疾便也依著這幫孩童的願,一路走走停停,似乎在聽又似乎沒有。直到走到一處偏殿時,那幾個童子便詞窮了,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來。

謝疾奇怪望去,卻先望到一個面容模糊的女子造像。她手中持劍,衣擺隨風飄搖,當真是栩栩如生,然而卻也破敗不堪,挨擠在偏殿一眾造像之中。

謝疾問:「怎麼不繼續了?」

一童子道:「我們不知道她是誰。」

謝疾又問:「不知道,為何還擺在這裡?」

那童子又回復:「曾聽聞是有一修仙之人捐贈的神造像,但卻並未說明來歷,我們師傅遊歷四方卻也未曾聽聞過,便只當或是蓬萊傳說罷了。」

謝疾點頭,緩步走過去,抬頭細細看那神像。

他淡淡道:「拜我聞道神君,聽聞是唯一一名證得大道,肉身成佛,開闢一界的神。」

那童子驚呼道:「竟有如此大的來歷么?」

謝疾沒說話。

於是那童子道:「既然你知道她,那想必你也是修仙之人?是神仙啦?」

謝疾道:「不是。我是凡人。」

他不等童子回答,又道:「你們這裡,許願真的很靈么?」

「那當然!不過是因為地界太偏僻了沒有香客才這麼冷清的,之前還有個人來著許願功成名就,沒多久就中了狀元呢!這位施主想許什麼願呢?」童子故作老成地一跨步,甩了甩袖子,煞有其事地道:「無論是財啊名啊姻緣啊都可以?雖然施主說你不是修仙人,但說真的,你這氣派一看就知道不是佛門也是道士,不如便許一個證大道?」

另一個童子也笑起來,「對啊,你不是說這造像是什麼拜我聞道么?不如上幾炷香,就真的聞道變成神仙了呢?」

謝疾挑眉,竟也笑了下,極淡:「無妨。」

童子們便連忙遞香給他,又給了他紙筆,吩咐道:「寫上了便扔進香爐里燒掉即可。」

謝疾接過香,沉吟許久,望著那尊造像。造像持劍佇立,因年代久遠而模糊掉漆的面容無端顯出幾分悲憫,竟真如同一尊神佛般靜默不語,接受信徒的禱告。

他凝視了一會兒,最終拜了一拜,將香敬上。

童子小聲嘀咕:「你都不靜心閉眼,哪裡夠虔誠啊?」

謝疾道:「心中無願,又怎麼能許?」

童子愣了下,張望了下他手中的紙筆,「那這紙筆豈不是白給了?」

謝疾思量片刻,揮毫於紙上寫下幾個字,便投入爐中。他將將投完,卻見懷中玉碟已亮起,便知時辰已到,找了個借口支開童子們便已遁去了身形。

幾個童子回來時,只見偏殿早已空無一人了。

一童子驚呼道:「不可能呀,他走的話肯定要經過我們的呀,不會真是個仙人吧?」

「他是凡人。」

方才那一直與謝疾說話的童子肯定道。

另一童子便更疑惑了,「他說你就信啊。」

童子答:「他至今未有仙骨,仍是凡人。」

他說著,便不再離開另一童子,而是往香爐方向走去,指尖閃爍零星光芒。一張燃盡的字條便浮現在他手中,他仔仔細細去看灰燼之中那墨色的字。

在看清紙條上的字跡后,他才露出些恍然來,連忙邁動步伐往道觀外走去。

謝疾早已身在鬧市之中,正打算前去與眾弟子會和,卻若有所覺一般回過頭。

一瞬之間,所有聲音消弭而去,天光之下,縹緲而下的葉也懸浮在空中。

他看見那童子在極遠處朝自己奔過來,一步又一步,人群之中,小小的身形逐漸抽條,黑髮飄揚,身上的道服褪去。等走到自己面前時,童子已然化作了一名少女。也正是這一刻,聲音又起,光影浮動,人群往來不絕。剛才那一瞬間的停滯,都彷彿是一場神思恍惚的錯覺。

謝疾望向她,如冰湖般的雙眸似化作春水一般,低笑道:「你來了。」

他頓了下,又道:「還是說,你一直都沒走。」

隨之游本來還想說些俏皮話,卻在聽聞這句話時失控了,一頭扎進他懷裡哭了起來。

謝疾有些錯愕,卻還是低頭,輕輕摸了下她的頭,「怎麼會哭呢?我哪裡說錯了么?」

隨之游還在哭,他便更加有些無措,動作更加輕緩,「怎麼看,都應該是我更委屈一點。念著你不敢,念著你向來隨性,卻也總是在想,是否因為師傅不是師傅了,便教你輕看了些。還是——」

他這般慢條斯理地說著,反倒是讓哭著的隨之游終於抬起了臉,「不是,師傅,不是……我只是……」

隨之游一時間又說不下去了,只是吸了吸鼻子,顯得有些無措。

她只是……無計可施。

明明想了很多辦法,可是就是沒辦法讓他重新長出神骨,無法讓他擺脫身為凡人的宿命……那麼強的師傅,強得唯一能與她並肩的師傅,再也沒辦法成神了。

隨之游想揉揉通紅的眼睛,卻被謝疾握住了手。

他拿出手帕揩去她的眼淚,又擦了擦她黑乎乎的手,「去探香爐了?」

隨之游抽噎道:「那誰讓你扔進去了,我又怕暴露,哪裡敢施法。」

謝疾無奈搖頭,卻又笑,「那看到上面的字了?」

他沒等隨之游反應,便低聲道:「玉汝於成,功遂身退。緣法造化,不必愧疚。」

隨之游咬著下唇,「可是我不行,師傅,為什麼不幹脆地恨我討厭我呢……為什麼到最後都不告訴我你就是謝玉成,為什麼你什麼都不說,你怎麼這麼能忍啊!我還以為這一世你不記得我,努力護在你身邊,可是你居然都記得!我真的服了你了!到底為什麼啊!」

她說到最後,竟和撒潑似的拍起了謝疾的肩膀,彷彿她才是最委屈的人一般。

謝疾握住她手腕,一如既往地道:「問題太多了。」

隨之游喊出聲來:「因為我不懂啊!我不懂為什麼!」

「因為你不懂。」謝疾的眼眸似暗夜中的焰火,靜靜燃燒,「所以我要讓你懂。」

他道:「阿游,我心悅於你,但前世你我是師徒。我說過,為師亦如父,我不該逾矩。後來我知你已準備以殺證道,私慾作祟,下凡去找你。卻不料你我竟又是兄妹,有失人倫。我剋制過無數次,不願驚擾你。只望你成大道,與你相伴。」

「那我都殺了你這麼多次!你怎麼一點感覺都沒有啊!你連發瘋都不對我發!還說你愛你我!」

隨之游仰著臉,鼻頭有些發紅,看起來是真的在疑惑。

「因為我還說過,我有預感。」謝疾牽扯了下嘴角,點了下她的眉心,「見你第一面時,我便預感,你或許是唯一一個能殺了我的劍修。」

謝疾微笑道:「我的預感並沒有錯。」

他又道:「但你錯了。」

隨之游茫然了下,「什麼錯了。」

謝疾道:「我亦只是凡夫俗子,亦會有私慾,亦會行事反覆。」

隨之游:「師傅,我沒聽懂。」

謝疾手中光芒一現,她低頭,卻見他手中卻赫然是一截紅色的骨頭。

隨之游瞪大眼:「這不是神骨嗎!為什麼在你手裡!我他媽以為這玩意兒全用來給你轉世了!你他嗎有病吧!為什麼不給自己按上去啊!謝疾我殺了你!」

她發瘋了一樣揪著謝疾的領子晃動,面容猙獰,「你知不知道我想辦法想得人都要瘋了!辛辛苦苦蹲在你身邊一路幫你靠著凡人之軀修仙!你居然——!」

謝疾卻笑著任由她激動,許久等她平靜了,才淡淡道:「我只是想告訴你,沒了神骨又如何,既然手中有劍,便也絕不會輸於旁人。」

隨之游拽著他衣領狠狠又捶了他幾下,「你少來!之前明明好多次你都被人打得半死不活,還是我幫你療傷的!你根本就菜了好多!」

「嗯。」謝疾頓了下,「我故意的。」

他望著她,神色認真,「只是想看,你到底什麼時候才願意來見我。」

隨之游:「……」

你前幾天人都要被打死了!居然是為了這個!

「我怎麼知道你什麼都記得。」隨之游有些難過,「師傅那麼好,我怎麼會不想見師傅呢?可是,若是師傅轉世重生了,我或許不該來打擾的。我拜入仙途后,因為有師傅,什麼都隨性而為。可是我有時候也會想,沒有我這個麻煩時,師傅或許才是最自由的。是厲害的劍尊,是曾經的天道之子,亦是能輕鬆飛升成神的神君,受萬人敬仰。」

「啊,好像是。」謝疾仔細思考了下,霜雪似的眉眼淡淡,「「曾經我也覺得你這般率性,我本不應讓無用的感情束縛於你。如此天資,我更應助你成道,即便以命作你的刀劍也無妨。你願意么?」

隨之游抓緊了他的衣袖,她知道,她的回答是什麼。

這一刻,她也終於了明白了謝疾的回答是什麼。

於是隨之游沒有再說話,只是望著謝疾,輕輕問:「師傅,那你當年說的是真的嗎?」

謝疾茫然了下,「啊?」

「我是我說我對不起謝玉成,強取豪奪了他。」隨之游很不好意思地繼續道:「然後你說,他要是不願意也不能跟我年。」

謝疾:「……」

隨之游:「是真的對吧?」

謝疾側過頭,沒有回話。

隨之游:「師傅你說話啊!」

謝疾道:「有傷風化。」

隨之游:「師傅,可是你當時真的很討厭我!你還把我往地上推!我當時腦袋都流血了!你還哭了,不過我說真的,你確實是被強取豪奪那塊料,好色的!」

謝疾一把捏住她的臉,「何必如此聒噪。」

隨之游噘著嘴,「是因為你不張嘴,你死都不跟我說你是謝玉成,也不說你喜歡我,我真的一直懷疑是不是我自作多情!我還想,我真是畜生,居然對師傅有齷齪的心思!謝疾,你害得我好——」

謝疾低頭吻了上去。

隨之游瞪大眼。

半晌,他面色微紅,「現在可以了么?」

隨之游:「你怎麼不伸舌頭的?」

謝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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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證道我痛失四個前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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