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毒發
像是憑空蒸發了一樣
「讓我進去。」
謝宴站在荊戈房門口,面容沉靜。胸前是交叉在一起的兩把利劍,泛著一層冷光,鋒利無比。
他看了兩眼這不知何時出現的幾名黑衣侍衛,面無表情地伸手,想要推開房門。
那隻劍立刻挪位,懸在謝宴手指之上,距離不過分毫。
「謝大人,莫讓屬下為難。」
「陛下吩咐過,今夜,誰都不準入內。」
謝宴看著那反著光的劍刃,對侍衛的話恍若未聞,他又重複了一遍:「我要進去。」
那劍鋒又往下移了一分,幾乎碰到謝宴的指背,謝宴紋絲不動。
「放謝大人進去吧。」一道蒼老卻並不虛弱的聲音由遠及近,謝宴偏過頭,看向走過來的老者。
兩個侍衛頓時道:「大人,這是陛下的旨意,屬下放他進去,就是抗旨不遵。」
「沒關係。就讓謝大人進去吧,明日我自會向陛下解釋。」
謝宴疑惑地掃過他,他沒見過這個老者,但看這樣子,不僅在荊戈的這些侍衛中很有威信,在荊戈面前也能說道一二。
老者佝僂著腰,抬眼看向謝宴,渾濁的眸中滲出笑意:「大人,進去吧。」
「多謝。」
面前的劍收了回去,謝宴推開門,身子剛邁進去,身後的門就關上了。
他隔牆聽到的聲音頓時放大了百倍,那若有若無的呻吟已經變成摻雜著痛苦和瘋狂的低吼聲,謝宴快步走過去,床上的場景映入眼帘,謝宴瞳仁一縮。
那張普通的木床不知何時換成了鐵床,荊戈的手腳都被粗重的鐵鏈禁錮著,手腕腳腕和鐵鏈的交接處因為劇烈的掙扎而擠出了猙獰的血痕。
荊戈已經掙斷了一根鐵鏈,胸膛的衣服被那隻手抓爛,胸前皆是一道深過一道的抓痕。
頭髮凌亂,遮住了他的臉頰,他半個身子都快掉下床,想要拚命掙脫束縛。已然喪失所有理智,化身一頭充刺著破壞欲的野獸。
這是……毒發的表現?
謝宴記得,荊戈所中之毒最少三日,最多十日就會毒發一次,荊戈每次都是這麼熬過來的?
謝宴的呼吸幾欲凝滯,他和荊戈已經同行近一月,這絕對不可能是荊戈第一次毒發。如果不是這次住的客棧房間隔音沒那麼好,他恐怕還是不會發現。
謝宴腳下彷彿墜了千斤,他步履沉重地走過去,蹲下來抱住荊戈,低聲顫抖著:「荊戈。」
荊戈的動作卻突然激烈起來,他伸出那隻血淋淋的手,猛地拍在謝宴的胸口,「滾!滾!」
謝宴一把被推到了地上,荊戈用的力太重了,揮得他眼前一黑,緩了半晌才緩過來。他晃了晃腦袋,撐起身,正對上荊戈沾著血跡的臉。
他的眼睛已經不似常人,躁狂不已。
他身上那種毒,似乎會在毒發時,使得中毒之人肌膚遍布灼燒感,剝奪人的神志,使人產生強烈的施虐欲和自毀欲。
荊戈就是在這樣日復一日的折磨下坐穩帝王之位的嗎?
剝奪神志……剝奪神志……謝宴心下一驚,突然想到了什麼。
荊戈現在沒有神志,也就是說,他不會認得他是誰,不會知道他在毒發時做了什麼。
這豈不是最好的時機。
來到這個世界,得知荊戈的情況后,謝宴不是沒想過直接用碎魂幫荊戈解毒。但是,他不敢這樣做。
只有三瓣碎魂的情況下,他的神明之力無法完美施展,如果強行在人類世界剝離碎魂使用靈魂力量,則可能會出現以下兩種意外,一種,他無法維持人類形態,被迫化成原形;另一種,他在大量消耗后,無法控制碎魂及時回歸體內。
無論發生哪一種情況,對他來說都是十二分的危險,極有可能使他暴露身份,直接被踢出世界。
而且,荊戈身份特殊,盯著他一舉一動的人太多了,即使他沒有發生上述兩種意外,也面臨在剝離碎魂過程中被人發現的風險。
所以,他才捨近求遠,選擇尋找藥方,想要借用這個世界內的規則來解決問題。
然而,讓他碰上了這一幕,眼下荊戈完全失去理智,房外又有侍衛把守防範,這簡直就是大好的時機。
謝宴沒有遲疑,他檢查了一下環境,確定門窗全部關好后,就走到床前,他看著荊戈痛苦的眉目,輕輕撫摸了一下,然後抽下纏腰的玉帶,繞在了荊戈眼睛上。
「放心,荊戈。」
他坐下來,手掌放在胸口,慢慢地抽離碎魂,謝宴緊閉著雙眼,額頭上冒出冷汗,牙根緊咬,渾身抖得厲害。
突然,有什麼破空而來,穿破了窗戶,帶著呼嘯的風聲,摜至耳邊。
謝宴猛地睜看眼,一隻短箭釘在了他身側的床柱上,箭尾像蝶翅一般震顫著。
門外和窗外都不約而同地響起動靜:「有刺客!保護主上!」
混亂的刀劍聲頓起,激得謝宴心頭一跳。
他抓緊胸口,將還未剝離出來的碎魂送了回去,這對他的身體來說簡直是雪上加霜,簡單的一個動作下來,一張臉已經血色盡褪。
不斷地有箭支穿進窗戶,謝宴一看那箭頭,就知道上面絕對有毒。既然能射到他旁邊的床柱上,那隻要稍稍一偏就會射到荊戈身上。
謝宴當機立斷,將周圍一切能阻隔的東西都堆到窗口和床之間。
做完這些,他又重新回到荊戈身邊,他必須要轉移荊戈,這樣被綁著簡直是任人魚肉。
謝宴翻遍了整個床,也沒有發現鎖鏈的鑰匙。
難道是被剛剛那個老者拿著,看上去荊戈似乎挺信任他。
但是,這種情況下,他怎麼去找到那個老者?
毒箭不斷地刺進來,謝宴從床上撤身下來,語氣急促,「荊戈,等我拿……額啊……」
謝宴渾身一顫,跌在了床上。
他被毒箭刺中了。
雖然擋得很嚴實,但毒箭數量實在太多了,總有漏網之魚。
謝宴趴在荊戈身上,荊戈似乎耗盡了力氣,已經不如剛才狂躁,安靜了下來。要不然,他不僅要被毒箭扎,跌到荊戈身上,又要被這個人揍。
謝宴艱難地撐起身體,他伸出手,握住毒箭的箭尾,箭頭和一部分箭身都扎進了肉里。但是,估計是這箭上的毒有麻痹作用,謝宴現在已經感覺不到幾分疼痛,只是……身體的力氣彷彿在飛快流失。
他咬緊牙根,心一狠,猛地將箭頭拽了下來。
謝宴整個人都像被浸在了水裡,他趴在荊戈身上,虛弱地喘息。
緩了一會兒,謝宴不敢耽擱,撐起胳膊準備去找鑰匙。
本來已經安靜的荊戈卻突然有了動作,謝宴還沒起來,胳膊就被那隻手死命握住。
謝宴心下一驚:「荊戈……」
繼續發狂下去,處境就更不妙了。
那道聲音十分嘶啞,「阿宴,鑰匙……在床底下的暗閣里,幫我解開,我去對付他們。」
「不行,你身上的毒。」
「已經恢復正常了。」
謝宴抿了抿唇,「好。」
他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正常一點,按荊戈的說法找出鑰匙幫他解開了身上的鎖鏈,荊戈直接坐起身,謝宴看著他。
荊戈渾身都是自己弄出來的血,但看上去似乎的確很精神。
荊戈站下床,伸手按住床楞,似乎觸動了什麼機關,竟是直接將床反轉了過去,荊戈握住謝宴的肩膀,「阿宴,你藏在這裡面,普通箭矢是穿不透的,在這等著,我去解決他們。」
謝宴一直背對著他,回望著荊戈,點點頭,「我明白了。你……安全為上。」
荊戈抱了他一下,然後快步走了出去。
荊戈一走,謝宴就藏不下去了,他倒在床上,背後的血跡蔓延開來,竟都是黑色的。
這毒帶走他所有力氣后,竟又開始剝奪他的神志,謝宴視線有些模糊,大腦昏昏沉沉的。
毒性太強了,分明是刺在他的脊背上,僅這麼短的時間就能蔓延到這麼廣的範圍里,絕對不容小覷。
謝宴聽到外面絲毫未歇的刀劍聲,很亂很雜,對方一定是有備而來,人數眾多。
不知道荊戈和他那些侍衛能不能解決,但是,就算能解決,也要費一番功夫。
謝宴估摸著自己的情況,預計強撐是撐不下去,就算能撐到人回來,再找到醫師來把他救回來,這個身體估計也會廢了。
算了,自救吧。
荊戈一身狼狽地返回客房,對方顯然是算準了在他毒發的時候襲擊,謀划很足,但是,並不足為懼。
他狀態不是最佳,但加上訓練良好的暗衛,全部解決也手到擒來,只不過,對方人數太多,拖得時間有點久了。
荊戈身上有一些擦傷,但他來不及處理,直奔客房,房間很亂,堆積在一起的器物上扎著密密麻麻的毒箭,地上也全是掉落下來的箭矢。
荊戈快步走到鐵板床后,「阿宴。」
床上沒人。
荊戈呼吸一滯,凝下心神翻找了一遍,竟是真的沒人。
怎麼回事?被劫走了?還是……自己離開了?
荊戈握緊拳頭,餘光掃過記憶里謝宴待的位置,他眸光一動,矮身撿起了滾落在床角的一件物什。
箭頭,沾血的箭頭。
荊戈將被褥翻過來,上面浸透了一大片黑色的血跡。
他毒發時流的血也是紅的,這不是他的,只能是謝宴的。
謝宴中了毒箭。
該死,他竟然沒有發現。
謝宴拖著中毒的身體,不可能自己跑得了,難道真的是被劫走了。
荊戈心神不寧,他快步走出門,周圍都是混戰留下的亂箭,暗衛已經換上百姓著裝,在收拾殘局。
昌叔走過來:「主上,醫師帶過來了,讓他幫主上處理一下傷口。」
謝宴拂袖,面色凝重而焦急:「帶著朕的令牌,去找邊城郡守,讓他立即封鎖城門,然後,給朕把謝宴找出來。」
昌叔一驚:「謝……謝大人?」
「對,儘快。他中了箭毒,僅憑自己連房門都走不出去,很有可能被剛剛那批人劫走了。」
昌叔欲言又止。暗衛一直分出部分守著這個房間,他剛才詢問過了,根本沒有異常,除了箭矢,並沒有人闖進去過。
怎麼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將人劫走。
但是,陛下說謝宴不見了,也只會是事實。
有些詭異。
昌叔低頭道:「陛下,這樣大動干戈,會徹底暴露陛下的動向,京城那些……」
「無妨,朕找到謝宴,就啟程回京。」他早就習慣了被毒發折磨,即使不解毒也不過是一直痛苦,短命罷了。沒有必要拖累謝宴。
「是。」
邊城郡守接到旨意,迅速封鎖了城池,用整整兩日時間,將整個城池翻了個底朝天,依舊沒有找出謝宴。
那日前來刺殺的全部刺客都被剿滅,荊戈甚至派人潛入幕後操手的府邸,也沒有探得謝宴的下落。
如果他們刻意劫走謝宴,定是要藉由謝宴來威脅與他,但是,對方並沒有任何動作。
不是被劫走,那謝宴到底去哪了,他又能去哪裡。
他從離開那間房到折返,不過兩刻鐘時間,謝宴拖著中毒之軀,一個人走根本走步了多遠。
荊戈兩日都未合眼,他接到郡守的消息,失望至極,疲憊地回到那間房,房間里沒有人動過,除了箭矢都被收拾乾淨,其他還是一片凌亂。
這是荊戈刻意吩咐下去的。
荊戈在房間里走動著,他發現除了床上,其他地方並沒有留下絲毫血跡。
謝宴,像是憑空蒸發了一樣。
荊戈可以肯定,謝宴絕對沒有離開這個世界,因為,謝宴對他的屏蔽作用還在。所以,他一定還留在這個世界的某個地方。
他身上的毒……
荊戈狠狠砸向案桌,桌上的茶碟幾乎要被震起來,發出刺耳的碰撞聲。
「喵——」
荊戈頓時屏住呼吸。
是他聽錯了嗎?在剛剛那陣碰撞聲中,怎麼摻雜了一聲貓叫。
他再去聽,卻什麼動靜也聽不到了。
貓……他房間里怎麼會有貓。
等等!
荊戈直接站了起來,他放輕了腳步,重新在這房間里翻找起來,動作極輕。
自從謝宴出事之後,這個房間已經被他翻了不知多少遍,想要找出蛛絲馬跡,一次比一次焦慮,一次又一次失去希望。
荊戈緊蹙著眉心,極富耐心地掃過每一個角落。
他翻開了堆在房間中間的箱櫃,打開其中一片木板。
一隻渾身雪白的貓,眯著眼睛,蜷在裡面。
作者有話說:
嘿嘿,貓貓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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