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三枚
是我害死了他
荊戈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鐵鎚重重敲擊了一下。他回想起剛來到這個世界時,見到謝宴的第一面。
那時候,他看著謝宴渾身上下表現出來的閑適自得,以為他活得很幸福。
他沒有想到,在他尋覓謝宴的這五年裡,謝宴竟是過著這樣水深火熱的生活。
一個知曉自己身體里埋著監聽器的人,周圍的一切就彷彿一張怒張的大網,隨時都有可能把他吞沒,這樣的環境下,謝宴怎麼可能過的輕鬆自在。
荊戈往前走了兩步,握住謝宴的手,他的手還在發抖,一片冰涼。
荊戈定定注視著他,神色沉靜而穩重,他一字一字清晰地說:「少爺,我向你發誓,我絕對不是其他任何人的人,只要你想,我只會是你的人。」
謝宴的手掌漸漸被他暖熱了,身體的顫抖也平復下去,他有些茫然地看著荊戈,在荊戈堅定的注視下他眼中的不寧和焦躁也漸漸褪去。
他的情緒來得也快,去得也快,眨眼間,身上的尖刺就全部收斂了起來,又恢復了那副散漫的模樣。
他從荊戈身上挪開了視線,訕訕道:「抱歉,我失態了。」
說罷,他就要抽回自己的手,可荊戈卻加重了力氣,將他的手緊緊握在掌心。
謝宴眼裡落進一絲詫異,垂眸看了眼兩人交握的手掌,又抬起頭,對上荊戈的視線,平靜道:「怎麼了。」
荊戈深邃的眸光幾乎要將人吸進去,「其實,少爺一直都是相信我的,對嗎?」
謝宴臉上頓時落上一抹不自然,他僵硬地撇開視線,「說什麼呢?」
荊戈的心情舒緩下來,他突然覺得這是個不錯的機會,因為謝宴一定想要逃離蔣遲的控制。
「少爺,跟我走好不好,我帶你離開這裡。」
謝宴一怔,「帶我離開?你能帶我去哪?」
「蔣遲找不到的地方。」
謝宴瞳仁一縮,眼裡落進無數破碎的光芒,他一點一點掰開了荊戈的手,眼裡掛上了極為諷刺的笑容:「沒有蔣遲找不到的地方。」
荊戈又抓住他,急切道:「有的,少爺,你相信我。」
謝宴靜靜地看著他,眼裡沒有任何波瀾:「就算有,我也去不了。」
謝宴那雙空洞的眼睛讓他心臟生疼不已,從前那個氣性極高的謝宴彷彿被抹平了稜角。
都是那該死的世界意識。
他艱澀地張口,想要跟謝宴說,他可以帶他離開。
謝宴卻打斷了他未盡的話,聲音充滿了自嘲:「你猜我身體里另外兩個晶元,是用來做什麼的。」
荊戈啞然失聲。他不知道,但他卻清楚,這是蔣遲用來控制謝宴的砝碼,其中的威力不會輕。
謝宴表情空白地說:「一個是定位器,一個是引爆器。」
「其實今天損壞的那個監聽器已經是第二個了,因為我之前曾經嘗試過讓別人幫我取出這三枚晶元,監聽器取得很順利,取出來的那一刻,我真的很興奮,那個幫我的人也是。」
荊戈突然不想再聽下去,因為結果已然擺在面前,註定是失敗的,而過程,必然是無法讓人想象的慘烈。
謝宴繼續說下去:「我們決定取第二枚,定位器和都埋得更深,那個人說要幫我進一步麻醉,可能會失去意識。我當時,很信任他,又或者說,我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身上。」
「我果然失去了一段時間的意識,在醒來時,那個人死了,死在我面前,身體像是被肢解了,碎成了幾十塊,我花了一個小時才把他拼好。」
謝宴的身體漸漸綳起,他不自覺皺起眉頭,這些回憶對他來說痛苦至極,他卻強迫自己去回憶:「牆壁上都是血,像是發生了爆炸,那時候我突然就明白了,雲齊告訴我的這個名字,引爆的不是我,而是幫助我的人。是我害死了他。」
「阿宴……」荊戈喉嚨像是被石頭碾過,他不自覺喚到。
謝宴卻深陷在過去中,並沒有察覺他稱呼的改變。「他沒來得及幫我取出晶元,或許,他只是觸碰到了那枚晶元,就被殺死了。我害怕被蔣遲發現問題,匆匆處理好他的屍體,跑到外面砸了一輛車,用玻璃碎片划爛了手術刀口,然後給車澆上油,偽裝成車禍現場。」
「蔣遲果然很快就趕過來了,我不知道他怎麼用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就從兩千公裡外的地方來到我面前,但是,他似乎的確什麼都能做到。」
「他又讓人重新植入了監聽器,我不確定他有沒有發現我的問題,但是後來有一次,他裝作不經意告訴我,如果我離開了這個城市,讓他找不到了,他會讓這個城市裡的所有人為我陪葬。」
「我曾窺見過那個研究所的研究內容,所以,我相信,他說的是真的。或許,即使沒有這個研究所,蔣遲也能做到。」
謝宴終於從過往帶來的傷痛中抽離出來,他安靜地看著荊戈:「其實,剛剛在雲齊面前,我也只是太過憤怒,失了理智才會說出那些話,他沒有理由冒著生命風險幫我,我也不能再重蹈覆轍。」
「楚戎,你也是一樣的。我知道你的背景,也清楚你心思乾淨、率直,嫉惡如仇。今天,我為了毀掉監聽器,利用了你一次,已經是極限了。或許,蔣遲已經注意到你,不過,他為了折磨我的心理,是不會對你出手的。」
「所以,到此為止吧。我不能再拉你下水了。」
謝宴低下頭:「你……走吧。」
「我不走!」荊戈按住謝宴的肩膀,「阿……少爺,我要留下,我要繼續做你的保鏢。」
看來事情的確比他想象的要複雜,蔣遲也參透了謝宴的性格,謝宴與他不同。
如果是他,他根本不會在乎人命,只要達到自己的目的,他不在乎犧牲多少。
但是,謝宴不同,他雖然狠,但那些狠幾乎都是對著自己的,如果因為他傷到了無辜的人,他絕對做不到袖手旁觀。
蔣遲這是拿捏住了謝宴的七寸。
以前他或許會選擇強行帶走謝宴,這個城市的人類死活與他們何干。
但現在不一樣了,他知道自己要尊重謝宴的想法和選擇,他不願意再違逆謝宴的想法,他不想讓這個人失望為難。
這件事需要從長計議,謝宴如今認為他是個普通人,不相信他有能力對抗蔣遲,而他也必須想到一個兩全的辦法。
在救出謝宴的同時,給蔣遲致命一擊,又要保住這個世界上普通人的性命。
謝宴睜大眼睛,瞳仁顫動著:「你是因為我講了這些,對我生出了同情心,才會有這樣的想法。你先冷靜下來,仔細衡量一下利弊,待在我身邊沒有任何好處,只會讓你也深陷危險之中。你是個成年人了……」
荊戈伸出手,試探著撫住他的額發,謝宴沒有抗拒。
「我很冷靜。少爺,即使你沒有說這些,我也會留在你身邊。」荊戈無法直接表達,他只是委婉道,「少爺,從一開始,我就是為你而來的。」
謝宴渾身一顫,那溢著濃濃絕望的眼眸里終於破開一縷曙光,讓荊戈想到了曾經的自己,那時候,他不肯相信謝宴,謝宴卻無聲重複著自己的真心,將他從泥潭中救了出來。
從此以後,謝宴就成了他唯一的光芒。
如今,他也要成為謝宴的支撐。哪怕……他們的未來,會很短暫。
謝宴看著他,吞咽了一下,他錯開了視線:「如果你想留下,就留下吧。不過,」
謝宴指了指他放在自己額頭的手:「完成保鏢的職責就好,這種,是不是有點過了。」
荊戈心尖一癢,雖然謝宴的語氣是輕鬆調侃的,他卻感覺到謝宴心裡的負擔,知道他此刻恐怕是深深自責的。
於是,他也調侃道:「少爺,富貴險中求,就算不為了你,為了這麼豐富的報酬,我也不可能放棄這個工作啊。」
謝宴輕哼了一聲:「你如果缺錢,我可以提前支付你的薪酬。」
「好啊。」荊戈沒有拒絕。
謝宴放鬆了身體,平躺了下去,精神放鬆下來,他卻忍不住冷嘶了口氣,不由得往下看去。
荊戈也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心臟頓時一縮。
兩人一直在交流,都沒注意到他腰上的傷口又裂開了,鮮紅的血液浸濕了白色的紗布。
「我去叫醫生!」荊戈慌忙起身,手腕卻被謝宴一把抓住。
謝宴臉色有些發白,表情卻很是淡定:「你是我的保鏢,隨時都要守在我身邊。叫醫生這種事,不是按個鈴就能解決嗎?慌什麼。」
「我忘了。」
謝宴瞥他一眼,小聲道:「傻子。」
荊戈俯身下來,按了下鈴。
沒兩分鐘,雲齊就走了進來,查看了一下情況,開始給他換藥換紗布。
謝宴扭著脖子看腰后的那一道縫過針的傷疤,「好像有點丑。」
雲齊正要否認,抬眼就看見謝宴抓著荊戈的袖子,追問道:「你說是不是。」
荊戈安撫道:「少爺的體質,不會留下傷疤的。」就算有疤,他也會幫他除去。
雲齊沉默了下,開口道:「你放心,上次傷成那樣都恢復了,這次也不會留疤的。」
謝宴皺眉道:「那可說不準,我肩膀上就有個傷痕,到現在都留著。我懷疑是小時候被狗咬了,聽說狗咬的疤是除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