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所謂遊魂,打個不恰當的比方,就像是野貓。
它們居住於副本,卻不屬於副本。屈服於規則,卻並不服規則。
與村長這種與副本共生的「家貓」員工不同,遊魂更野蠻、兇悍,且多擁有難以控制的攻擊傾向和惡意,只是被副本約束,無法離開指定區域,對玩家出手也存在限制——但對其他怪物出手,那就無所顧忌了。
「所以我們一般都盡量不去招惹它們。」村長嘆氣,「也從來不進它們的領地,免受傷害……」
也就這次,出於溝通需要,才硬著頭皮派了個員工過去交涉,結果人被咬得腦殼都裂了,養到現在還迷糊糊的,說不出話。
村長沒法,這才勒緊褲腰帶,給許冥發去了任務請求。
「……不是我說,你們這也太……」
許冥聽到這兒,人都傻了,一個「慫」字涌到嘴邊,想想又咽回去,轉而道:「有沒有一種可能,遊戲意志之所以將那群遊魂圈在你們副本,就是希望你們能幫著管理一下?」
「管理……倒是也有。」村長認真道,「我們有專門的團隊,定期組織打小人活動,用心詛咒它們趕緊自相殘殺,不得好死。」
許冥:……
打小人,這個她知道。就是拿鞋子狠敲畫有仇敵畫像或寫有生辰八字的小紙人,邊敲邊咒罵,堪稱雲毆打。這本是屬於人類的一種迷信活動,她之前去某個副本改劇情,曾順手把這個元素加進去,當時一幫怪物員工,還一副大驚小怪的樣子,好像從來沒聽過一樣。
結果最近不知怎麼回事,突然在副本裡面流行開了——甚至都能被算作是管理行為了。
這可能就是所謂的人類文化輸出吧。
不過許冥不明白,為什麼是打小人?
「因為打小人的拖鞋可以重複用,比較環保。」村長語氣依舊溫柔又堅定。
許冥:…………
她默默拿起水杯,試圖沖刷掉無窮的吐槽衝動。
罷了,早該看明白的,怪物這種存在,腦迴路清奇的才是大多數。
習慣就好。
話雖如此,許冥左思右想,還是沒忍住補了一句:「不去招惹,至少也得定期去了解下那邊的情況吧?你們這不看不管的,萬一裡面出什麼變故呢?難道還指望裡面的遊魂出來報警嗎?」
「變故?遊魂的變故,最多也就是真的自相殘殺吧?真要這樣村民們當晚就能樂到墳頭蹦迪……而且我也有定期檢查副本規則的運轉情況。」村長有些尷尬,「師傅何必非在意這個。」
「……規則不是萬能的。」許冥欲言又止,頓了幾秒,認命地放下水杯,開始脫外套,「算了,我準備下,等等先過去看看。」
「哦……」村長眼珠骨碌碌轉著,可能是覺得不好意思,又主動道,「師傅你要是不放心,多帶兩個道具過去?我們副本雖然沒什麼拿的出手的專利,但基礎的防護道具還是有……」
話音未落,忽見許冥將脫下的外套舉起,用力抖了抖。
稀里嘩啦一堆道具掉下來。村長探頭一看,默默閉上了嘴。
好傢夥,別的不說,看著還挺多。
難怪之前說「不缺道具」。
不想許冥看到這一堆東西后,卻是怔了一下。
「……要死。」村長聽到她喃喃出聲,「帶錯道具包了。」
村長:「?」啥?
「我直接從上一個副本過來的。中途沒有回去換道具。」許冥抿唇,「這組道具是專為上個副本任務配的,也不知這次能不能用。」
村長還是頭回聽說道具也有專門分組的,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往桌上看了眼。因為道具基本都是微縮狀態,所以他也看不清桌上都有啥。
「那……冒昧問一句。你上個副本的任務是?」
許冥:「扮演NPC。」
村長:「……?」
許冥:「被人勒死後慘遭分屍化為厲鬼逮誰害誰拚命作祟的那種,凡是接觸了我信物的人都會承接我的怨氣和詛咒。化解的唯一方式是找回我全部的屍塊並通過屍體旁留下的線索找出真正的兇手並將他繩之以法。」
村長:「……」倒也不用介紹得這麼詳細。
許冥:「如果你好奇的話,我還有自己準備的人物小傳和背景故事……」
不,完全不好奇。
不過這麼一說,村長大概可以猜到許冥帶著的都是些什麼東西了。
「沒有能用的嗎?」他小聲道。
許冥「嗯」了一聲,當著他面,挨個兒清點:
「這部分都是為了上次任務準備的,以輔助和偽裝為主。這一堆則是從上個副本帶出來的『死者信物』……
「包括勒死我的那根電線、分我屍的菜刀、裝我屍塊的袋子、還有我臨死前從兇手身上抓下來的線索墨鏡、我死時穿的小白鞋……哦對,還有個承載了我的怨念,會將自己肢體偷偷藏在玩家枕頭下釣魚執法的鬼娃娃。」
村長:「……」
拋開這種詭異的叫法不提,這些真的能算是道具嗎?怎麼聽都比較像是角色扮演后順路帶回來的紀念品周邊啊?
而且……
「聽您的說法,這些道具應該都是副本內部製作的,用來製造恐懼效果和推進度的工具吧?」他儘可能委婉道,「據我所知,這種效果工具都是僅限指定副本內使用的……」
而且說直白點,這種算是副本的內部資產,一般不讓帶走,帶走了也沒法用。就算那個本長要給許冥送東西做人情,也決計不會送這種……
唯一的可能,就是許冥自己從副本里順出來的。
村長心情頓時變得有些微妙。他看許冥正經道具也不是沒有,實在沒必要連這種便宜都占吧?
「嗯,一般是不能帶走的。」許冥咕噥,伸手從那堆道具上一個個摸過去,腕錶上的數字開始無聲跳動,語氣則有些心不在焉,「但這些都已經被我感染了,保險起見還是得回收……」
村長:「?」
什麼意思?
見許冥沒有解釋的打算,他也沒有細問。咳了一聲,剛想說那要不您先回去,好好準備后再來,無意中又往桌上看了眼,忽然頓了下。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那堆被許冥撫摸過的效果工具,氣息似乎都產生了微妙的差異。
下一秒就見許冥收回手,嘆了口氣:
「算了,就這樣吧。只對付普通遊魂的話,湊合湊合也夠用。」
村長:「……」
這種事,真的可以湊合嗎?
……這個開價414的特殊玩家,真的沒問題嗎?
哦不對,她還加錢了。現在是444,更吉利了。
他還在這兒驚疑不定,那邊許冥已經打定主意,非常迅速地開始收拾起一桌道具——收拾完畢,徑自出門。
村長作為對接人員,只能跟隨在側,一路跟到那些遊魂的群聚地附近,卻是遲疑著沒再往前。
「師傅,你確定要現在進去?」他試著和許冥打商量,「按照平均通關速度計算,其他玩家可能也在裡面。」
「沒事。我會藏。而且哪怕他們看到我,也只會以為我是玩家死後變成的野怪。」
作為一個聲名狼藉的送人頭專業戶,許冥對這種事很有經驗:「這次的玩家裡還有我的托,他會幫我打掩護。」
見村長仍是遲疑,她也沒有強求對方跟著,掏出把菜刀拿在手中,獨自小心往前走去。
*
這個群聚地,位於村子的一角,是一個兩進的獨立院落。為配合副本整體氛圍,裝修得也十分破敗,典型喪葬風,一點亮色也無。
許冥讓村長等在大門口,獨自往裡走。然而沒走多久,便隱隱感到了不對勁了。
按照劇情設計,玩家們需要在這取得必要的線索后,才能離開這裡,進入下環節的探索。村長也說了,按照平均通關速度,玩家們應該還在這裡逗留……
可這會兒,建築里安安靜靜,沒有任何活人動靜。
許冥對這次玩家的素質心裡有底,除了那個叫方雪晴的妹子,其他人水平都有些拉。區別只在於拉得程度大不大。
而方雪晴又是個自閉玩家,且思維容易跑偏,帶不動隊,因此這批玩家速通的可能性不大。
那麼人,都去了哪裡?
來肯定是來過的,濕潤的泥土上有新鮮的腳印……總不能已經全軍覆沒了吧?
許冥蹙了蹙眉,穿過內大門來到內院。只覺違和感更加強烈。
她有過不少和遊魂打交道的經驗,對那種東西可太熟悉了——無來由的惡意,無來由的殺戮心。哪怕受規則所限,暫時無法現身,它們也一定會躲在各種陰影處,死死盯著獵物,直到能動手的那一刻來臨。
但現在,她一絲目光都沒有感受到。
明明這裡還是遊魂的聚集地。
太奇怪了。
許冥心頭警覺更甚,持著菜刀往院落深處走去。兩邊廂房皆門戶大敞,像極了一隻只正在窺探的眼睛。
她一間房一間房地看過去,還真找到些東西——
東廂房裡有懸挂的繩環,西廂房內有一隻落單的繡花鞋,鞋子內還附贈一隻斷腳。廚房內的案板上有細碎的肉末,院落的井欄邊落著個白色的布娃娃,正房的棉被一掀,嘩啦啦滾出一堆眼珠。
這些東西上猶留有濃厚的惡意,有的甚至還保有一定的活性。被發現的眼珠宛如蝌蚪般跟在她後面跑,擴張的瞳仁里迫不及待地張開環狀的尖齒,像一群嗷嗷待哺的崽。
但——這些都是死物。
許冥能分辨出來,它們不是遊魂,而是從遊魂身上掉落的零件。本體卻統統不知所蹤。
這場景看上去,倒正像是村長說的,遊魂自相殘殺。
……別告訴我是員工的聚眾打小人真的起效了。這不科學。
許冥內心的科學觀短暫動搖了一下,又低頭看看自己腕錶——液晶屏上的數字在她撫摸那堆道具時,曾一度飛速下跌。現在數字穩定在78。
這數值,就稍微有些緊張了。
許冥閉眼深吸口氣,不客氣地一腳踢飛某個正湊到她腳邊張嘴要咬的大眼珠子。
「本來就沒多少時間,為做任務還額外升級了裝備……可別這個時候給我出大幺蛾子啊。」
她抿抿唇,當即決定先出去和村長通個氣。恰在此時,卻聽門外傳來一聲柔柔軟軟的怒喝——
「我天!什麼鬼?」
……村長?
村長那聲線實在太軟和了,導致就算是怒喝都沒多少威懾力。許冥一頭霧水地衝出去。待到門口,卻又一頓——
只見一道人影正倒在村長旁邊,膚色慘白,四肢抽搐,邊上橫著把灰色的破傘,正在艱難爬起身。
村長還在那裡緊追著問他是什麼鬼,見許冥出來,先打了聲招呼——而就在聽到許冥名字的剎那,那人明顯一震。
旋即猛抬起頭,掙扎著向她伸出手來,手臂上皮膚融化,正一層一層往下淌:
「救、救命……」
他低呼著,聲音嘶啞:「許冥,快撈撈我,真要死人了……」
正是不久前,帶著一行人東奔西走的領頭羊,杜卓。
「……」
不知為什麼,村長覺得許冥的臉色,忽然變得有些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