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又兩分鐘后。

附近空屋內。

杜卓木著臉坐在桌前，對著自己手臂捏來拍去，眼神挑剔。

村長正在聽許冥總結剛才的發現，目光卻不住往他身上瞟，終是忍不住好奇道：「所以這位玩家就是，您的托？氣息不太像人啊。」

「本來就不是人。」許冥順口道，「蠟像人，一個謎語道具。能裝成人樣罷了。」

「裝的？」村長微詫，「那他用的這個身份是……？」

「身份是真的。『杜卓』是我的小號之一。」許冥聳肩，「你理解為我現在大號進遊戲，小號開了AI智能託管就行。」

雖然實際託管的並不是什麼智能AI，而是一個或許並不那麼智能的道具。

這也是為何「杜卓」能輕鬆找過來。對於綁定道具來說，要鎖定持有者的所在，並不困難。

至於「蠟像人」……正式稱謂應該是「博物館蠟像」。這種道具可以變成任何見過的存在，但很怕高溫，遇之易融，只有待在持有者身邊，才能進行自我修復——而很不巧，杜卓帶著一群玩家闖關時，沒能及時避開其他人點的蠟燭，腿和胳膊都被融了，只能趕緊過來找許冥救命。

謎語道具本就是道具中最稀有的一種，村長又是第一次看到個能動的，登時嘆為觀止，剛想再打聽兩句，卻見許冥再次轉向杜卓，眉頭微蹙：

「你這麼跑來，那些玩家不會生疑嗎？」

「沒事。現在正好分頭行動呢。我等等就回去。」杜卓道，「話說你下次還是給我個女號吧。這種胳膊線條我實在不喜歡。」

「……」許冥懶得理他，「玩家那邊現在什麼進度？」

「剛從傘鋪出來。」杜卓指指旁邊的破傘，「正在分組進山。順得很。」

許冥：「傘鋪？」

「哦，就是進山前的最後一個打卡點。」村長主動解釋，「山裡的安全屋只有一間。為了能在山中移動，玩家必須先去傘鋪，找到正確的傘——」

傘分兩種。一種竹骨傘，一種獸骨傘，一種安全，一種危險。每個玩家只能拿一把，持有危險傘的玩家不可搶奪或騙取其他人的傘；持有安全傘的，則可以主動交換或者共享，但一把傘最多只能兩人使用，多了則防護失效。

而在拿到傘后，所有玩家，必須散開進山。之後能不能再遇上，就是玩家自己的事了。

杜卓就是趁這個機會，趕緊找來的。

許冥瞭然，又追問道：「竹骨和獸骨，哪種是安全的？」

「竹骨。竹骨的傘面上設有防護，後山員工都會注意避開。不過只有打開，防護才生效。」村長道，「選了獸骨的話，會被重點追殺。」

「啊？」杜卓一愣，「為什麼啊？」

他挑的傘就是獸骨的。當時還是看這把最破，顏色也最丑，特意挑的，還以為有什麼隱藏buff呢。

「……不，那把傘破，純粹是因為它真的舊了。」村長頗為同情地看過來，「雨傘損耗率很大的。我們昨天還進了一批新的，剛投入使用。你這把估計是還能湊合，就沒丟……你要是怕被襲擊，等等和我的換吧。我帶的這把倒是竹骨的。

「至於這麼設計的原因，主要也是為了貼我們副本的環保主題。我們希望玩家能夠從這個環節切實感受到，使用環保材料帶來的好處。」

杜卓：……

什麼好處，救命的好處嗎？

謝謝，確實有感受到。

他心情複雜地揉揉胳膊，一旁許冥卻是「咦」了一聲，若有所思地看向村長：

「話說，為什麼你也要帶一把傘？我看別人都沒帶。」

「因為我崗位本來就在傘鋪的。」村長毫不隱瞞，「按照原本的設計，我會在玩家進入傘鋪后開始作祟，並概率掉落一把竹骨傘，就是這把了。」

真要說的話，他在整個劇情流程里，還是個小boss級的人物，畢竟負責人嘛。

許冥蹙眉：「那你來和我對接，原本的崗位怎麼辦？」

杜卓一聽，當即想說這題我會，畢竟他剛離開傘鋪沒多久；然而還沒等他開口，便聽村長道：「就這麼空著了啊。」

杜卓：……？

「空著？」許冥眉頭皺更緊，「意思是說，不再安排其他員工了？」

「嗯。」村長點頭，指指不遠處的兩進院落，「傘鋪的位置，就在遊魂群聚地後門附近。遊魂氣息太兇狠，連帶著傘鋪都沒什麼員工願意去，所以才由我擔任小boss。難得空缺一次，我就沒找其他人頂班。」

「……」

他說的理所當然，許冥也聽得認認真真。

杜卓卻是傻了。

「遊魂群聚地……是什麼？」他獃滯道，「那院子我們進去過，沒見到什麼遊魂啊。還有你說，傘鋪里沒安排頂班員工……

「那我們在鋪子里看到的女鬼，又是誰啊？」

*

同一時間·後山里。

一聲悶雷。

大雨隨之而來。邱雨菲倉皇抬頭，手忙腳亂支起雨傘，惴惴看向四周。

她拿的是把黑色雨傘，光潔的竹制支架根根分明。

她也不知這傘到底安不安全——當時在傘鋪里，她被嚇得六神無主，根本沒顧上挑。別人讓她拿哪把，她就直接拿了。

……回想起在傘鋪的經歷，邱雨菲後背不由又一陣發涼。

傘鋪裡面，是沒有光的。為了照明，他們只能儘可能地從其他屋搜集蠟燭——而就在所有蠟燭都被點亮的那一刻，他們看到了那個坐在角落的女人。

那是個穿著凄艷紅裙的高個女性，無聲坐在重重傘面之後。紅唇刺目，膚色卻是慘白。成片垂下的黑髮，僵硬得像是娃娃。

玩家們自然很給面子地此起彼伏一陣尖叫，抱頭鼠竄立刻逃出，然而在外兜轉一番，實在沒法，只能又麻著膽子進來。

為了通關，他們需要拿傘。

所幸，那女人也沒有攻擊的意思，只安靜坐在那兒，一動不動望著他們。他們移動到哪裡，她視線就跟到哪裡，脖子像是貓頭鷹般轉來轉去。

頂著那種令人發憷的目光，他們依著之前拿到的提示，各自取了一把傘。之後便被強制分開，挨個進山……

也不知其他人現在在哪兒。

邱雨菲深吸口氣，抓緊傘柄往前走去，走出一陣，腳步驀地一頓。

雨幕厚重，卻分明能看到一抹紅色，就停在不遠處。

她第一反應便是穿紅色馬甲的方雪晴，忙試探著叫了一聲。

那邊還真給了一點回應。確實是同伴的聲音。

邱雨菲心下一松，忙快步走了過去。眼見逐漸靠近，她再次細瞧那紅色，忽然覺出不對。

方才遠了沒看出來，方雪晴的馬甲只有半身，而那抹紅色，長度明顯更接近全身。

而且那人……好像沒有撐傘。

邱雨菲遲疑地停下腳步。

幾乎就在她停下的剎那，方雪晴的聲線飄了過來：「邱雨菲，你為什麼停下來了？」

邱雨菲：……

雨這麼大，隔這麼遠。方雪晴怎麼可能看清她的動作？

她呼吸一滯，緩緩後退兩步，旋即毫不猶豫，轉頭就跑！

緊跟著，就聽方雪晴的聲音再次響起：

「邱雨菲！你要去哪裡？快過來——」

「快來救我——過來！」

「快給我死過來啊！」

不過幾句話的工夫，那聲音便越來越近，到最後一句時，近得幾乎貼在後腦勺，尾音高高揚起，似是一聲嘶叫！

邱雨菲嚇得嗷了一聲，腳步更是凌亂急促，雨傘在頭頂東搖西晃，途徑一棵矮樹時卻好死不死地掛到了樹枝上。她著急忙慌地轉身硬扯，視線無意中往後一掠，整個人瞬間僵住。

只見她的身後，已然多了個人。

一個穿著紅裙的女人。身體向上拉扯成長條，足有兩米多高，細長的身體上是一顆不成比例的大頭，身軀向前弓著，像是哈哈鏡里的倒影。

恐懼像是井水般淹沒上來，下一瞬，便化為一聲無法控制的尖叫！

明明很想逃跑，雙腿卻在發軟。邱雨菲慌亂扯下掛住的雨傘，閉眼朝前一陣亂頂，一邊頂一邊聲嘶力竭繼續尖叫，高分貝的聲音貫穿整片雨幕，尖銳得宛如鋼絲球大軍過境。

不知「啊啊啊」了多久，身前忽然冒出熟悉的聲音：

「邱雨菲？！邱雨菲你幹嘛，冷靜點！」

……

依舊是方雪晴的聲線。但這次聽著還挺正常。

邱雨菲動作一頓，怯怯睜眼，只見那紅衣女人已不知所蹤。唯有方雪晴，半跪在跟前，一邊捂著耳朵，一邊按著雨傘，一言難盡地瞪著自己。

「……」邱雨菲喘著粗氣，驚魂未定地打量起面前的人——那種淡淡又略顯不耐的表情，確實像活人沒錯。

只是眼前的方雪晴沒有帶傘，渾身都被雨淋透。身上的紅馬甲不知怎麼，沾了大片泥水，看上去狼狽不堪。

邱雨菲試探道：「你傘呢？」

「弄丟了。」方雪晴抹了把臉上的水，「遇到個紅衣女人，一直追著我。我摔了一跤……」

似是注意到邱雨菲懷疑的神情，她蹙了蹙眉：「我聽見你聲音，一路找過來。但我過來時，這裡什麼都沒有……

「你剛才叫那麼刺耳，莫非也是遇到了什麼？」

「……也是一個紅衣女的。感覺就是傘鋪里那個。」邱雨菲抿唇，「她剛才，在追我……」

「那不用怕。」方雪晴立刻道，「我已經搞清楚了。你的傘就是安全的。只要你拿著，就沒怪物能夠傷你……雨太大了，能先讓我進去躲躲嗎？」

邱雨菲哦了一聲，仍防備地朝她支著傘面，沒有動作。她正想再問些什麼，忽感周邊一靜——那瓢潑大雨，忽然停了。

雨停得痛快，轉眼天就放晴。方雪晴站在傘的另一側，平靜看向邱雨菲：「如何，現在相信我了嗎？

「怪物只有下雨時才會出來，現在雨都停了。」

換言之，既然她還站在這兒，那必不是怪物。

邱雨菲一想是這個理，連忙點頭，匆匆收起雨傘。見方雪晴朝著自己伸出只手，只當她是想扶自己，正要探手去搭，卻聽身後傳來遲疑的呼喚——

「邱雨菲？」

「你……在跟誰說話？」

……

誒？

邱雨菲動作一滯，循聲回頭。

又一個方雪晴，正站在遠處。

頭髮凌亂、面色難看。手中提著把紅傘，而身上的馬甲，則已不知所蹤。

邱雨菲：「……」

似是意識到什麼，她一點點轉回目光。

只見面前的「方雪晴」，還在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

遞到自己跟前的手，指甲鮮艷得像是裝點著花瓣，指甲后的手指，卻分明已變得焦黑、枯瘦。

*

另一頭·時間倒回一分鐘前。

驀地停下腳步，許冥一邊調整著因疾跑而急促的呼吸，一邊緊盯著不遠處那個散發著古怪氣息的「方雪晴」，臉色倏然變得凝重。

一旁的村長亦是詫異，八隻眼睛都瞪得大大的：「那傢伙……不像是我們副本的……」

「自信點，把像去掉。」許冥飛快地說著，從口袋裡掏出個微縮道具，唰地展開。村長不動聲色乜一眼，發現是個丑到詭異的娃娃。

……等等，娃娃？

似是想起什麼，他剛要開口，就見許冥忽然抬手，啪地將娃娃的左胳膊擰了下來，又將剩下的軀幹全塞進了他的懷裡。

村長：「……您幹嘛？」

「布置傳送。」許冥語氣篤定，「還有這個，你拿好。可以做鬼打牆。」

她又掏出個微縮道具，展開后塞進村長懷裡，卻是一雙帶著血跡的小白鞋。

村長：「……」

「不是，請等一下，這都是你從上個副本帶來的效果工具吧？」他終於反應過來，「您可能還沒搞清楚？我之前就說了，這種工具是只能在指定副本里用的，這裡不能用……」

而且這種純用來製造驚悚效果的小工具，能有多大本事？最多就是造成短距離位移，沒有副本會往上面加傳送這種燒錢功能的……

「不，它們能用。」許冥語氣卻是非常篤定，不容反駁，「我說它們可以就是可以。」

「現在你帶著這些東西，儘可能走遠些。轉動娃娃腦袋就發動傳送，兩隻鞋子反擺就是鬼打牆。杜卓去攔方雪晴。別讓她靠近。還有這把傘借我。我沒帶武器。」

許冥說著，乾脆拆下村長背後的白傘，搞得村長又是一怔：

「請再等一下，我這也不是武器啊！它只能防守，沒法攻擊的……」

話未說完，許冥已將手放在了摺疊的傘面上。

腕錶上的數字忽以極快的速度開始下跌，直至掉到58左右，才堪堪停住。

許冥垂眸，平靜地將手移開。

「現在可以了。」她肯定地說著，望著不遠處逐漸恢復原狀的龐大紅影，啪地將傘柄一推。

圓圓的傘面宛如摻紅的白花，瞬間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