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家法
琅琊王府,建在洛陽城北門外。
一排三個院落,王府居中。
西側別院,原是北山軍行營,琅琊王兼任征東將軍后常年駐軍下邳,而北山軍駐守邙嶺,日常僅留幾名老卒打掃看護。
東側別院,是王府府兵將軍們的居所。
已近申時,王府中廳。
送走裴先生后,太妃猶自悶坐。
良久,端起杯來喝了一口,想起裴先生說過,只要稍加試探即可看出異常。
那也只好先試探一下了,於是對門外說道:「讓葉茗和丁曉進來吧。」
天地間風雪漫卷,一片銀裝。
潔白的雪地上一串淺淺的腳印,向遠方延伸而去。姜繇緊緊地跟上去,整個身子似乎漫不經心的懸浮在半空,迅捷異常。
遠遠地,一隻白狐在前面奔跑著。
跟近了,看得更清楚。那隻白狐身後有長長的九條尾巴,突然停下,回頭看過來……
一雙血色的眼睛。
忽然消失了,天地間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霧氣。
有張少女的臉,隱隱浮現在霧氣里。
潔白的臉龐,散發著潔凈的光。目光渙散,似有哀怨的,遠遠地看過來。
朱唇輕啟……
凌晨回府,姜繇一覺睡到未時。
突然驚醒,依稀記得做了一個夢,感覺古怪,卻已不記得細節。
不過,做夢,總是稀奇古怪的。
喉嚨中有口痰,怎麼也咳不出來。
早就備好了飯菜,一邊狼吞虎咽的吃著,一邊兩眼亂轉地欣賞著自己院里的四大丫鬟。
看來以前那個自己挑女孩子的眼光還不錯,四個丫鬟青袂、紅伊、黃羅、緋裳,樣貌各不相同,但都是極標緻,修長身材,胸前飽滿。
呸呸呸,姜繇收斂心神,切切不可物化女性。
嘿嘿……
美色當前,不動心的,那還是男人嘛?
不動心才是罪大惡極,那是阻礙人類發展、進步;那是斷了人類繁衍的根本……
滿腦子胡思亂想。
「少爺,你帶回來的白狐打算做個什麼?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小,剝了皮也就能做個毛領,如果多有幾隻……」青袂隨意地問道。
青袂和姜繇同年,今年剛滿16歲。是母親諸葛太妃從小買了來,親自調教長大,三年前指派到姜繇這邊來的管房大丫鬟。
「什麼白狐?」姜繇一時沒反應過來,突然心口遭受撞擊般通通直跳,馬上想起昨晚帶回的那隻白貓,急道:「你說那隻白貓,你給它剝皮了?」
「讓人去叫皮匠了,咱們自己收拾的不好。這個還得是城西的皮匠,最擅長處理毛皮,都是從後腿處開口慢慢的整張剝下來……」
青袂說著,姜繇一陣心悸,彷彿是要剝了自己的皮,忙制止青袂:「你別說了,別說了,快把那隻貓拿來。」
「貓?明明是一隻狐狸,少爺怎麼這都分不清楚。」
青袂從外面拿過來,確確實實是一隻白色的狐狸。
披毛純白,沒有一絲雜色,尤其是毛色散發著一層暈染般的銀色。
姜繇接過來,按理說死去多時,卻並未僵硬,怎麼又變成白色狐狸了。
昨晚剛看到是一隻狸貓,後來被劍刺死,成了白貓,現在又成了白狐。
看來那個嶗山道士說這是妖貓,確實不假。
還是完完整整,沒被青袂剝皮,姜繇鬆了一口氣,反覆叮囑青袂在自己屋裡找個地方存放好了,千萬不要動它。
「不儘快剝了皮子,這天熱了,用不了幾天就臭了啊。」青袂不解。
「就放著,千萬不要處置,我還有用。」姜繇其實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又想起山洞裡「聽到」的那句「帶我走」,這隻貓,現在是白狐一定有些古怪。
緋裳蹦蹦跳跳的從外面進來,說太妃在前面客廳,讓少爺過去。
「不知母親這個時間幹嘛叫我。」姜繇急忙帶著青袂往前廳走去。
來到客廳,母親諸葛太妃居中上座,幾個丫鬟環立身後。葉茗在下手陪坐,正在跟太妃說著什麼,見姜繇進來,微笑著停下。
顏游、丁曉站立在一側,怪不得今天起來沒看見丁曉,卻原來在這裡。
氣氛有些嚴肅啊,出什麼事兒了?
姜繇走過去親熱的叫了一聲:「娘。」然後很自然的站到娘身後,伸手給娘揉捏肩膀。
「繇兒,讓青袂來吧,你和他們倆站到一起。」娘的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但拒絕自己還是不多見。
青袂過來繼續給太妃揉著肩胛。
姜繇只好站了過去,丁曉暗暗苦笑著偷偷咧了一下嘴。
葉茗繼續說道:「經過就是這樣了,我一回來就跟裴先生說了。先生說他去查看了自然會告知太妃。」
「裴先生剛才來過,他去那個山洞看過了。」太妃緩緩說道,「那堆灰燼有些古怪,裴先生一時也沒頭緒,所以用山石暫時封住了洞口。
「嶗山那幫道士突然來到這裡,你隱藏身份是對的。」
諸葛太妃又轉頭對著顏遊說:「只是你老九,十年了,這份心事還是這麼放不下嗎?」
「當時他在場。」顏游悶聲悶氣的說。
「誰?你說那叫法常的小道士?
「十年前,法常不過是一個小孩,他能有什麼錯。不過,就算那法常出現,也至於讓你如此暴怒,出手傷他,還有什麼嗎?」
姜繇看到母親若有所思的神情,自己回想起來,好像沒什麼徵兆,顏游就是突然暴起攻擊。
「夫人,」顏游胸膛微微起伏,私下裡還是習慣稱呼太妃為夫人,彷彿回到老琅琊王在世的時候,更親切一些,「他們,他們對著少爺說小賊。」
「就為了這個?」太妃說到:「老九顏游,日常里你最是沉穩,可你現在見不得繇兒受一點委屈……」
沉默了一會兒,太妃皺起眉頭,語氣平緩的說:「當年王爺讓你護著繇兒,但你眼睜睜的看著繇兒受傷,卻無能為力,這成了你的心病。」
「十年了,你心性受損,修為寸步未進。十年來,你從一個胖子,消瘦成這樣。以前認識你的人,再看見你,沒人會認出你來。」
「你不能總是活在過去……」
「放下過去,不是忘記。而是放過自己,和自己和解。相信老王爺知道你……」太妃欲言又止。
顏游深深地埋下頭,肩膀微微聳動。
葉茗突然道:「不過,昨晚上老九最後那幾下,似乎有些不同,你有什麼感覺嗎?」
顏游知道是在故意挑開話題,但大哥畢竟目光如炬,自己確實也有些感覺。
點頭道:「昨晚還是有些古怪,突然間氣息不暢,周身冰涼刺骨,昏睡了過去。再醒來的時候,吐納轉圜間似乎多了幾分通暢……」
「我也是我也是……」丁曉在一邊點頭如搗蒜,其實自己先前對體內的變化有些懵懂,聽九叔這樣說,恍然大悟。
「老九,等去和裴先生再細談,他會和你參詳。」諸葛太妃打斷他們,似乎不想說這個話題。
幾個人均各自思索著什麼。
過了一會,母親轉頭對丁曉說:「說說你丁曉吧,讓你在少爺身邊,是讓你監督少爺,你們幹什麼都要及時跟我說才對。這次如果不是青袂告訴我,你們三個急急忙忙去了大東山,你葉師父不趕著去了,還不知道會怎樣。」
丁曉面紅耳赤,低首不語。
姜繇瞅著丁曉難堪的樣子,心中好笑,母親經常當面說讓丁曉監督自己,可丁曉只比自己大了兩歲,兩人玩起來哪還顧得了其他。
壞笑著故意說:「就是就是,丁曉這姦細當的一點用也沒有。」
青袂在太妃身後輕輕的說:「太妃,丁曉當時倒是說,應該告訴太妃的,但少爺瞪了他一眼,就不說話了……」
「我那是瞪他嗎,我那是讚歎他做事周到,可沒讓他不說。」姜繇瞪著青袂,「其實你才是最大的姦細。」
青袂面無表情,也不看他。
太妃笑著說:「什麼姦細不姦細的,說的難聽。就你這頑皮性子,沒幾個人看著點,還不定鬧出什麼事而來。」
「你也不用往丁曉身上推,你們倆現在是狐朋狗友,都不是讓人省心的。」
轉頭對葉茗說:「老大你說,按家法應該如何處置。」
「呃,」葉銘在府中執掌家法,想了想,說道,「在外惹是生非,是該罰的……不過也還好,沒惹出什麼事,顏游和丁曉各責打***板吧?」
「傷了上清宮首徒,也不算小事了。」太妃道,「這樣,這一次就打小三,顏游心疼他,丁曉向著他,那就打他一個,讓他們看著。」
廳里人都看著姜繇,眼神古怪。
「就打我自己啊!」姜繇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