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

暖黃的陽光籠罩房間，江渝生的被窩暖烘烘的。

她仍賴著床。我親愛的母親遲早會來叫我的，她想。當時的江渝生不缺人疼愛，做什麼事都隨性極了。

「哎呦喂！我的女兒，你不會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吧？」母親急匆匆趕到江渝生床前，她嗔怪地拍著渝生的背。

「忘不了，忘不了，我就是心疼我的床，我走了，它該多不習慣啊，想多陪陪它嘛。之後它要是想我了，我可沒轍啊。」江渝生嘿嘿地笑。

「還貧嘴呢，快起快起！我看是你還在為賴床找借口吧。」母親斜了渝生一眼，還隔著被子打她屁股。

哼，還當人家是小孩呢，快18了，還打人屁股。江渝生憤憤地想，撅著鼻子對母親的背影吐舌頭。

她手揮幾下，睡眼惺忪的凌亂就被捋平了。

2

人間沒有神力，只有神仙才有。

江渝生想，人間什麼事都要自己動手做。不像我直接輕輕鬆鬆就把層層疊疊的衣服套上了。這就是所謂的民生疾苦嗎？

當時的江渝生不認為這世上能有什麼難事是解決不了的。江渝生心間是一整片廣袤的田野，麥穗浮動，塵埃飄渺，驕陽正好，已開好了一條寬平坦敞的路，通往有著藍天郁山的遠方。

她卻不知道，這些都是海市蜃樓。

此番前去人間，她不知自己能怎樣幫到人們解民生之苦，用神力幫他們洗衣服做飯？小事而已，舉手之勞。

母親告訴過她，人間有很多天界沒有的好玩的，不像這裡這般無聊。像江渝生最愛和小神仙們玩的花牌，就是母親從人間帶過來的。

那種對人間的期待就像是春日初生的花，嫩嫩的，懷揣著嚮往，總看不到一路的風霜雨雪，想不到死亡的狼狽痛苦。

她江渝生。神仙中的「漁民」。她也是調節自然規律的一份子。她目光所及處可是整個人間的江河湖海，說出來真是令她驕傲。

當時江渝生所擁有的一切都令她驕傲，因為她從來就沒失去過什麼。

作為新的魚仙子，那年是她第一次去人間，17歲，下一年母親的任期結束，她將回到天界，她便正式成為一個魚仙子了，一個神仙了。

當神的感覺，萬人之上，那一定很棒吧。

多年之後江渝生才領悟到，生而不論為神為人，都艱辛不易，但又對生來執念堅信不疑。站得越高，越容易跌落。許多平凡百姓總嚮往高處的榮華富貴，卻不知那裡的寒冷和孤寂。

江渝生當時總是奇怪，在她目光所及的神仙中，總不見到他們笑，還有什麼事比做神仙更快樂呢？他們為什麼不快樂？難道是事務繁多？做的也是有意義的事，她不能理解。

最終讓她理解神的苦的事，已被故意拋之而去。

3

金光點點繞著一襲橙紅。鏡子里的江渝生眨著大眼睛，眼裡有不羈於世俗的豪情。肉肉的紅潤的圓臉從未來某天開始也會變得枯瘦蒼白。

江渝生站在鏡子前，故作忸怩，捂著她有些許厚的嘴唇憋笑，誇：「喲，太美了，不愧是我，哈哈哈······」誰在人多的地方不想穿好看點呢，即使她是個神仙。沒有什麼分別。

江渝生當時猜那些天天不見他們笑的神仙，是因為天天穿不了自己喜歡顏色的衣服而愁眉苦臉的吧？唉，好在我喜歡這顏色，和我性格也很配，熱情似火。

母親隔門問渝生：「快走吧，還在臭美什麼？」

江渝生不好意思地撓頭：「哪兒有？」渝生搭著母親的肩和她一起走。

母親笑著無可奈何的搖頭，扯開話題：「你目前還不是正式的神仙，在人間無法用神力維持人的形態，你將作為一隻魚在人間的江河湖海中生存，其餘時間工作。」

「啊？」江渝生瞪大眼睛驚訝的地問，「虧我今天還打扮的那麼美，母親，你咋不早說呀？」她停下，跺腳，又歪頭笑問：「那我變成魚好看么？」

「誰看你一隻魚啊？」母親又變得嚴肅了起來：「可別被人發現了你是只不一般的魚，身份不能暴露了。」

江渝生疑惑，但看母親的嚴肅，也不敢再多問了。她猜測，神仙到人間是去做好事的，這大概就是做好事不留名吧？

這其中的因果複雜著呢。

江渝生推開雕花木大門，吱呀吱呀的。她攜著母親一同踏上青石板子，繞過幾叢花木，清新飄溢著。木質長亭廊子外是青綠青綠波紋蕩漾的水，那裡是天界邊際，從人間看是一簇簇的雲。長廊盡頭是木樓梯，通向雲霧繚繞的天神殿。

4

天界規定十七歲時第一次去人間此之後隔一年去一次，隔兩年再去一次，隔三年再去，以此類推，直到500年後新神繼位上任。

天界讓神仙去人間是工作的，人間在母親嘴裡又是那麼有趣新鮮，江渝生太想在那裡大玩特玩了。她尋思，半年後任務要是沒有完成，如此嚴重的錯誤，天神一定會將我揪出來，當眾批評我的。

說到這個，她想起一件讓她腳趾扣地事，可別笑話。

江渝生15歲的時候，第一次隨母親來到天神殿上。眾神坐在席間「開會」，開完吃宴席。工作上的事，她是一點不懂，但對這宴席是真的感興趣。

席早就擺開了，香味四溢，卻不能吃，江渝生一個勁兒的咽口水，擺弄著水晶杯，轉移她的注意力，這杯子晶瑩剔透的，精緻的花紋繞啊繞，移不開眼。她眼珠子骨碌骨碌轉，睫毛也跟著忽閃忽閃的。

久了，光是欣賞也沒法解渝生的膩了，於是她把食指伸進去轉著它玩，另一隻手托著腮。轉得正歡，隨幾聲清脆的破裂聲，低頭慘不忍睹，抬頭更慘不忍睹，眾神都齊刷刷的盯著江渝生。

平時她大大咧咧的，但此時她的臉一定燒的通紅，她認為威嚴的天神會當著眾人的面嚴肅教育自己和母親。寂靜得讓她感覺有無數小蟲子在她衣服里不停蠕動。

「各位前輩，對不起，後輩無禮，望寬恕。」江渝生都快站不穩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天神微笑：「這宴席的水晶杯看膩了，便拿它聽聲兒了？」

她困惑，平時都不見天神嘴角稍稍向上抬一抬，那天自己做了如此失禮的事，竟笑了。

上個月也是有個第一次開會的小神仙也摔壞了個陶瓷盤，天神可不是這反應。她心裡咯噔一下，這怒氣直衝江渝生的胸口。

當時的江渝生對一切都直來直往，哪知道這其中有什麼端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