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十九江春水莫向東流

江奕的對不起一直說到簡家母女吃完飯回來，聽到開門聲，他快速的抹了一把臉，揚起一個難看的笑容。

「阿姨，我今天就先回去了，改天再來。」他端正的站在簡媽媽面前，溫和有禮，讓人挑不出錯處來。

「你……」簡以沫還想開口罵他，但是看到他明顯是哭過的眼眶，還是把話都咽了下去，最後只是賭氣的說了一句，「你以後都別來了。」

簡媽媽對他尷尬的笑笑，對他道：「你有時間的話……能過來看看他嗎？醫生說，如果受到刺激的話，他還有可能會醒過來。」

越是說到後來，她的聲音就越小，甚至還慢慢的帶上了哭腔，不過她還是很努力的朝江奕笑了笑：「我這幾天眼睛不舒服，讓你見笑了。」

江奕心中一陣難受，他想說點什麼，安慰的、鼓勵的，什麼都好，但是話到了嘴邊，來來回回還是轉回了肚子里。他動了動唇，最後只道：「您放心，我會的。」

簡媽媽點點頭，也沒留他了。

江奕心不在焉的走出病房，說不出心裡是個什麼感覺，焦躁、自責、愧疚、擔憂……心裡沉甸甸的，像是墜了千金鐵。

突然就有來根煙的衝動，他這麼想著，身邊就有人遞來了一支煙，問他：「抽嗎？」

江奕偏頭看向他，就看到了一張還算是熟悉的臉，他接過煙，不是很誠心的問：「你怎麼會在這？」

「不止是我來了，同學們聽說了簡以欽的事，基本都來了。」他說著，示意江奕往右邊看。

右邊的走廊里，站滿了人，他們手裡都拿著東西，或是水果，或是營養品，或是鮮花……各種各樣的。

江奕說：「這麼多人……哪是探病，分明就是來打擾的。」

「來的時候大家都沒有想到，是到了醫院才想到的，這不是沒進去……現在班長和瀟姐他們正在組織大家把東西都放在一起，派幾個代表進去就行了。」江奕身邊的男人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

江奕嗤笑一聲：「現在來有什麼用？」

就像他一樣，現在才來有什麼用？

馬後炮嗎？

他剛剛在病房裡聽到了隔壁病床幾人的議論，說是簡家把能賣的車、房什麼的都賣了，五年了，他們用光了所有的積蓄，如今就快透支了。簡媽媽和他們透露過，家裡的積蓄最多只能支持一個月了。

他們的原話是這樣的：

「聽那家的女人說，他們快撐不住了，一個月就準備出院了。」

「也是可憐喲，聽說她家女兒還在讀大學，如今半工半讀，一天打兩份工，學習時間少了學習也上不去，老師來找了好幾次了，要不是看在她家這種情況可憐……」

「還有她丈夫，日夜顛倒的工作，這都好久沒見到他了吧……真的可憐喲，都是五六十歲的人了……」

那男人沉默了片刻，還是說：「也不算太晚吧……再說了，總歸是同學們的心意。」

「心意有什麼用？」江奕再次嗤笑一聲，把煙刁在嘴上，又問他，「我沒帶打火機，能借個火嗎？」

那男人笑了笑：「剛剛在酒會上，我不是聽到你說戒煙了？」

「有火嗎？」江奕明顯不想聽他廢話，他本來就煩躁，回憶這些事更讓他煩躁。

「有。」那男人把打火機遞給他，他剛想動作，又聽到一句提醒，「醫院禁煙，你要是不介意的話，要不一起去那邊抽煙區？」

江奕看了他一眼，抬腳就往那邊走了。

「咳咳咳……」

兩人各自點了一隻煙，江奕已經很久沒有抽過煙了，突然吸了一大口，猝不及防的就被嗆到了，瞬間咳得撕心裂肺。

那男人嘲笑道：「不會抽就別抽了。」

江奕瞥了他一眼，吸了第二口。

這次沒被嗆到了。

那男人突然問：「江奕，你還記得我吧？」

他當然記得，他和簡以欽同性戀情曝光的時候，班上的同學分成了兩大派，一派以謝瀟瀟和他舍友為首的「支持派」，另一派就是以面前這位兄弟為首的「反對派」。

江奕吐出一口煙霧，瞅了他一眼，很直白的道：「當然記得，程舟，當年知道我是同性戀之後激進得我好像殺了你全家的那一位。」

被他這麼一說，程舟一臉的尷尬，他清了清嗓子，「當年的事……」他說到一半，又不知道怎麼說了，話鋒一轉又道：「簡以欽他，還好嗎？」

江奕苦笑，彈了彈煙灰，不熟悉的動作使少許煙灰落到了手指上，他被燙了一下，但是毫不介意。

他道：「這情況還能談什麼好不好？在床上躺了五年，瘦得不成人樣，能醒不醒得過來都不知道……」

「哦。」程舟乾巴巴的應了一聲，他不會安慰人，只能在江奕肩上拍了兩下。

江奕問他：「說吧，你找我什麼事？」

程舟一愣，然後笑道：「看出來了嗎？我以為我隱藏得很好。」

「老話不是說了嗎？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江奕繼續吐著煙圈，說話毫不客氣。

程舟沉默了，他是真的沒想到江奕會這麼記仇，但是想著自己當年真的挺過分的，也就想得通了。也就是江奕了，要是當年的事情換位一下，他現在見到江奕，估計能把江奕打死。

就這麼沉默了許久，他也緩緩的吐了口煙圈，才對江奕道：「當年的事，真的很對不起……我……」

他其實說不出什麼辯解的話來，他當年確實事很不了解同性戀群體，也很歧視他們，畢竟同性戀，在他的認知里，一直就是同艾滋病、騙婚之類的事掛勾的。

再加上那時年少輕狂，真覺得靠自己就能拯救這個世界了，見人就懟，什麼傷人的話都對江奕說過了。

「行了，那些話就別說了，我要是怪你，現在就不會站這跟你聊天。」江奕是真的不介意，他有什麼好介意的，都是過去的事了，他介意也沒用了。

程舟想想也是，要是江奕真的還記仇，別說是和他說話了，估計連眼神都不會給他們。

不過他還是說：「我現在知道了，同性戀不是異類，他們沒有病……愛情是不分性別的……我嘴笨，不知道怎麼說，但是我只是想說，對不起。」

「我很高興你終於聰明了一回。」江奕抽完一隻煙，在垃圾桶上方的煙灰缸里按掉煙火，抬頭去看程舟。

程舟想到了自己上大學時總考倒數的經歷，成功的黑了臉，反駁道：「其實我一直很聰明，只是沒把精力放在學習上。」

江奕又給他要了支煙點上。

程舟道：「那我們這就算和好了吧?」

江奕說：「別說得這麼噁心……我們吵過架嗎？」

程舟看著他，對視一眼，笑了。

一笑泯恩仇。

程舟也沒想和他回憶往昔，他想了想，也給自己點了支煙。他似乎是猶豫了片刻，才支支吾吾的開了口：「江奕……你，認識嬌嬌……翠花秋月的吧?」

江奕轉頭，疑惑的看著他。

程舟笑笑：「現在大概是輪到你來嘲笑我了，我喜歡上了一個男人，而且是一個有女裝癖的男人。」

鬼知道他看到自己喜歡了許久的女神突然變成了男人是怎麼樣的一副心情，有過憤怒、懷疑、驚嚇……甚至下線之後就再也沒上過遊戲……但是他下線冷靜了特別久，也沒能冷靜下來。

直到他下了狠心再次上線，發現自己被刪了好友並拉黑，自己怎麼也無法再聯繫上那個人。他才終於意識到，自己喜歡上了一個性別相同還是女裝癖的男人。

江奕驚訝，挑了挑眉：「你是一葉扁舟？」

程舟也驚訝：「你怎麼知道？」

江奕笑：「一葉扁舟瘋狂打賞只為女神一個吻的事，其實在論壇還是挺火的，更別說我還是他的朋友。」

「對啊，現在輪到你來嘲笑挖苦我了。」程舟攤手，對著江奕苦笑。

江奕一臉莫名其妙：「我為什麼要嘲笑和挖苦你。」

程舟理所當然道：「因為我曾經對你這麼做過，而且不止是嘲笑和挖苦。」

他那時，算得上校園暴力了。

江奕按掉了第二支煙：「正是因為我經歷過，所以我才更明白，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

程舟沉默，他也按掉了第二支煙，許久才對江奕道：「對不起。」

江奕笑笑：「我跟你說，嚴邱這個人，表面上沒心沒肺還大大咧咧的，其實內心特別細膩，不管是哪個方面的……他是個特別好的人，熱情樂觀、堅持自我……當然，他也特別膽小，甚至說是慫……也很好騙……」

江奕想了想，實在不知道怎麼說了，最後只是告訴他：「你要是喜歡他的話，就去追，不過你可別欺負他，要不然我肯定不會放過你。」

程舟點頭，愣了半天才道：「原來他叫嚴邱？！」

江奕表示了強烈的鄙視：「就你這種智商還說自己聰明？」

程舟：「……」

江奕要了程舟的手機，快速的給他寫下一串號碼，然後告訴他：「祝你們幸福。」

程舟點頭：「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