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真要說起來,宴云何開始懷疑隱娘,並非是她巧合地出現在慈幼院附近,也不是因為她故意監視虞欽。

而是從更早的時候,那日在月下他叫隱娘下來飲酒,她對他說的那些話。

他後來也有查過隱娘,才發現隱娘的過往幾乎沒有記錄,最早的只能追溯到八年前。

她就好像是憑空出現的,又經改頭換面的人。

是的,在皇城司的易容師曾告訴他,有方法能讓人永遠換張臉,只是那法子殘忍,做完必有痕迹。

宴云何很早就發現,隱娘臉上有這樣的痕迹。但他從未過問,只因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想對外說的秘密。

但現在隱娘的秘密,或許跟虞欽有關。

為何外面會將虞欽謠傳得有如惡鬼,說他愛吃人肉,亦是因為當初他有過轟動京城的事迹。

他曾將一個人凌遲致死,那是名大理寺正,因為貪污一事,由成景帝批准捉拿。

但不知為何,中途人就被提到了詔獄,叫虞欽一刀刀地凌遲,割了足足三天,人才斷了氣。

便是一旁的錦衣衛早已見慣刑罰,但瞧見了這修羅般的場景,被噁心吐的不在少數。

甚至有人說,早晨過去交接,還看到虞欽滿手鮮血,坐在那看不出人樣的屍體旁邊喝酒。

最後傳成他是配著人肉吃酒,自那以後,他喜好吃人肉的傳聞,便愈傳愈烈。

宴云何想,或許正好相反。他這段時間觀察虞欽飲食,這人是極不愛吃葷腥的。

又不注重口腹之慾,對吃食的需求十分淡薄,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執掌詔獄有關。

至於那大理寺正,是當年接管虞府一案的官員,但也只是一個小角色,基本起不來什麼作用。

誰也不明白,為什麼虞欽唯獨對這個大理寺正下手了。

現在宴云何或許知道,這又是為什麼了。

但一切都只是他的猜測,今夜過後才會有結果。

隱娘在入夜後,果然登門拜訪永安侯府,還像模像樣地帶了個婢女和不少見面禮。

宴夫人聽聞今夜有女客來拜訪,早已做足準備,一瞧見隱娘,便目露歡喜。

因為早有囑咐,所以隱娘對宴夫人的熱情,也作出一副靦腆回應的模樣。

宴云何簡單地跟宴夫人介紹隱娘:「這是宮中女官,也算是我的同僚。」

一聽是女官,便跟宴云何當初的說法對上,宴夫人眼睛都亮了,稀罕地瞧著隱娘,不住點頭。

宴云何趁熱打鐵,跟宴夫人說數日後的宴會,他就不出席了,省得他喜歡的人不高興。

宴夫人被他拉到一邊說話,本就不樂意,眼睛仍望著隱娘所在的會客廳:「知道了,但你老實跟娘說,這姑娘真是你說的那位?」

「我說的哪位?」宴云何打馬虎眼,他可從未承認過隱娘便是自己的心上人,是他娘自己先入為主。

「就是你之前說過,你心儀……」宴夫人還沒說完,宴云何就一把拉住她:「不能讓人覺得我們侯府便是這樣待客的,娘親還是隨我一同去前廳吧。」

宴夫人被他拉得幾乎小跑起來:「若不是你將我拉來此處,又怎會失禮於人。」

趁宴夫人與隱娘說話之時,宴云何將宋文拉至一邊:「讓你去城南買支桃花,買到了嗎?」

城南桃花是他和虞欽的一個約定,只要他差人去買桃花,便是他要見虞欽。

宋文點頭:「說是亥時送到府上。」

亥時也太晚了,若他到了時間不放人,不僅隱娘起疑,連宴夫人都要說他。

今晚讓這二人相見,最後發現是場誤會,也就罷了,但要不是誤會,那虞欽便能知道,自己在這世上仍有親人。

想到此處,宴云何暗自下了決心,就是綁也要把隱娘綁在侯府,等虞欽過來。

等他回到會客廳,便見宴夫人握著隱娘的手正在抹眼淚,隱娘則是滿眼求助地將他望著。

「這是怎麼了?」宴云何立刻上前問道。

宴夫人眼眶微紅:「是個苦命孩子,自小父親不在,母親又過世得早。但你很爭氣,現在入宮為官,你雙親泉下有知,也會為你高興的。」

「這年節將至,你到時若無事,可來我熱鬧熱鬧。」宴夫人拍拍她的手,溫柔說道。

隱娘許久沒有接觸過這樣的長輩了,一時間竟覺得宴夫人的眼淚有些燙,燙得心發抖。

這令她在欺騙宴夫人的愧疚感,猛地增長。

她甚至開始後悔答應宴云何,她怕宴夫人最後知道事情真相,會對她感到失望。

宴云何自然也感受到隱娘的動搖,他當即打斷這兩人的溫情脈脈:「該用膳了。」

宴夫人瞪他一眼,好似已經開始嫌他礙事了。

宴云何也沒想到,宴夫人會這般喜歡隱娘,今日邀隱娘過府,本就是找的借口。

只是做戲做全套,所以才會變成如今這個局面,進退不得。

席間宴夫人幾乎是對隱娘關懷備至,對宴云何不聞不問。

宴云何只好自己另起話題:「隱娘上次不是說有個兄長嗎?你兄長現如今可在京城?」

「不、不在。」隱娘有些閃躲道:「我很久前便和阿兄失散了。」

「是嗎,在哪失散的,還有方知州打聽不到的消息?」宴云何道。

隱娘終於嗅到今日這場宴席的不對勁之處,她當即就想起身告辭,卻看見宴夫人熱切的目光,最終還是將話咽了回去。

食不知味地不知過了多久,好不容易熬到宴席結束,宴云何又對隱娘說:「還未帶你去賞過府中後院的景緻,時節正逢臘梅盛開,很是賞心悅目。」

隱娘臉上的笑容都僵了,倒是宴夫人好似會錯了意,以為自己不省心的兒子總算開了竅,便面帶笑容,叫身邊的丫環引著二人去後院賞梅。

到底是男女有別,不止宴云何,還帶上宋文。

怎知走到一半,宋文便拉著宴夫人的身邊丫環,硬是將人帶了下去,園中只剩下他們二人。

宴云何面上終於露出放鬆神色,一轉頭便見隱娘滿臉警惕地望著他,她若是貓,此刻怕是毛髮全豎。

「你到底要幹什麼!為什麼要在宴席上問我那些事?」隱娘戒備道。

宴云何:「不過是隨口提一提,你何必緊張。」

隱娘後退幾步:「我得走了。」

宴云何:「還有幾步路便能看到了,就這般心急?」

隱娘搖了搖頭,她轉過身,披風至空中晃蕩一圈,最後落在身側。

她沒再繼續前行,甚至是僵在原地。

臘梅後有人至暗中走出,那人白皙的指尖挑開一株臘梅,簌簌雪下,洇濕了半新不舊的裘衣。

寒夜臘梅正盛,不及他容色三分。

虞欽立在樹下,望著站在雪中的兩人。

隱娘臉色白了,這一回沒有嚴公公,沒有宮牆替她遮掩,她本能後退,卻被一隻手輕輕抵住。

宴云何的聲音至後方傳來:「我說了,馬上就能看到了。」

隱娘牙齒微微打顫:「你害我。」

宴云何不言語,隱娘不肯認虞欽,必有苦衷,他出於私心叫二人相認,亦做好了被隱娘責怪的準備。

虞欽緩步上前,只低聲問了一句:「是阿茵嗎?」

便是改了名,換過臉,重得身份,再活一遭,她也扛不住虞欽用這般小心翼翼的聲音喊她。

許久沒人這樣叫過她了,她以為她不會再留戀過去。

然而她錯了,她當即轉過臉:「你認錯人了。」

虞欽停在數步之遙,沒有上前,可他的目光卻那麼仔仔細細,好似想知道的有很多,卻不敢多問。

隱娘慌張地要離開,卻再次被宴云何拉住了胳膊,她咬緊牙關,眼裡帶淚,恨恨地看著宴云何,還未說話,便聽到虞欽說:「淮陽,放開她。」

宴云何鬆開了手,隱娘卻猶如被釘在原地,不得動彈。

虞欽低聲道:「我上一回在宮裡,也見過姑娘。」

隱娘沒說話,虞欽卻也不在意:「我曾有一幼妹,名喚白茵,與姑娘很是相似。我托宴大人為我尋找幼妹消息,他許是誤會了,才將你帶到此處。」

隱娘仍然背對著他們二人,細瘦的肩膀輕輕顫抖著。

虞欽望著她的背影,聲音逐漸喑啞:「八年前有人告訴我,她已過世,我遍處尋她蹤跡不得,只能相信她是真的不在人世。今日見到姑娘,倒似故人歸來。」

隱娘:「既然已經過世,我又怎會是你口中的阿茵?」

宴云何瞧見虞欽眼眶逐漸泛紅,可他仍然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用平穩的語氣開口:「我知道姑娘並非阿茵,只是在下有一事想托姑娘幫忙。」

隱娘好似深吸了一口氣:「什麼?」

虞欽垂下濃睫:「姑娘可否扮作阿茵,只需一會,我有些話一直想同她說。」

隱娘沒答話,卻也沒走,亦不敢回頭,生怕那二人察覺不對。

或許他們早已知道,卻誰也沒能拆穿她。

虞欽行了數步,最後克制停下:「是我這個做兄長的無用,沒能護住你,你……不必原諒我。」

隱娘攏在身前的手,幾乎要掐出血來。

她早已淚流滿面,卻始終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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