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溫熱的風
醉酒的陳默,無力地走在街上。酒精充斥著他的大腦。現在哭也沒用了,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現在有請新娘的哥哥,陳默,送上他的祝福!」
「……新娘的哥哥啊。」陳默心有不甘,但也無可奈何。
那場景一遍又一遍在眼前浮現——閃著晶瑩璀璨光芒的婚戒,那個男人為明夜竹輕輕戴上。而陳默,只能在一旁看著。
「為什麼沒有選擇她,為什麼會這樣……」陳默在心裡無數次逼問自己,為什麼會錯過自己的愛人,親眼看著她嫁給別人呢?可惜,這樣的問題是永遠不會有答案的,當明夜竹最後一次含著淚水希望他能做出她期望的選擇時。陳默卻給了她否定的答案。
然而現在,只剩下陳默一個人後悔了,自己親口說出的決定,是任何人都改變不了的。
遠赴日本,卻是為了親眼見證自己的心上人和別人的愛情么?
遠處,歌舞廳里傳來沉鬱的歌聲。
月色凄涼,人的心也涼透。直到現在陳默才知道,原來心痛真的會讓人喘不過氣,就算拿酒精來麻痹也無濟於事。
「please,givemeonemorechance!」遠處的歌聲再一次傳來。
一束強光照亮陳默前方的路,轟鳴聲傳來,鳴笛聲不絕於耳,隨即而來的是劇烈的疼痛和昏迷。
等陳默的雙眼再一次看到亮光時,他已經瀕臨死亡。
「他情況怎麼樣?」
「不好,頭皮缺損面積很大,開放性顱骨骨折伴硬腦膜破裂,顱骨凹陷性或者粉碎性骨折,出現腦受壓癥狀和體征,須手術治療,顱底骨折,外傷性蛛網膜下腔出血,伴神經系統癥狀和體征,腦挫裂傷,顱內出血……」
「唉……確實有點……能聯繫上他的家人么?」
瀕死時,陳默的腦海里,卻再一次浮現出她的笑容,以及那熟悉的味道……只是,濃烈的血腥氣味和劇烈的疼痛逐漸掩蓋掉了這一切……直到最終連最後一點清醒的意識都吞噬殆盡。
心臟劇烈跳動著,越來越激烈……
「please,givemeonemorechance」那沉鬱的歌聲再次響起。
「如果能夠重來的話…………」
「…………」心臟跳動的越發劇烈,以至於連呼吸都更加困難。
「呼!——」陳默猛然從房間里醒來。
大學暑假的第一天,其實一切和往常一樣,沒什麼讓人新鮮的東西。
就連放假之前的那種興奮感,現在也已經蕩然無存,被酷熱給完全蒸發了。就連躺在床上發獃,都覺得熱……
不一會兒,涼席也變得溫溫的,在狹小的卧室里,書本也胡亂堆著,讓人完全不想下手去收拾,可是看著又很心亂,家裡悶得讓人心裡直發毛。
風扇嗡嗡地響著……
即使把功率開到最大,也無濟於事。整個人都被這種悶熱的爐子困住了。陳默只覺得自己像一隻掛爐烤鴨,就連身上也有同樣的感覺——汗水乾涸在皮膚上,就像上了糖水的烤鴨一樣,黏黏的還有一種包裹在繭蛹里的感覺。
陳默在網上聊的很好的日本女孩今天就要來到他所在的城市度過暑假。
雲朗氣清的天空,不斷吹過的微風,一定讓人倍感清爽。
陳默索性沖個澡,換上衣服出門。
在樓道里,因為沒有太陽的直接照射,所以讓人覺得格外涼快舒服,陳默覺得這種和泡在陰涼里的感覺很舒服,甚至都不想再打開樓道門了。
「可是躲在這,總是有人下樓,讓人看見還是有點尷尬,而且,在外面走動走動,如果她發來消息,我也方便去找她。」陳默這樣想。
微風輕輕拂動草木的枝葉,撩動一陣沙沙的聲響,光是聽到這種聲音,就讓人倍感清爽。天氣雖然很熱,但是時不時有自然風吹過,比一整個人蜷縮在電風扇下好太多了。
小孩子們追逐打鬧,互相用水槍射擊對方,好像完全不會覺得累,也完全不會覺得熱。
陳默一個人走在街上,看著過往的行人鬱鬱蔥蔥,在這座城市裡,每天都有為生活忙碌的人們。
賣水豆腐的阿婆剛剛把塑料布蓋在推車上,緊接著用一層薄薄的被子覆蓋上,這樣豆腐不會因為太熱而壞掉。另一邊,冰糕攤上的人絡繹不絕,在用牛奶和冰塊打成的細細的冰沙里加入很多奶油,這種類似於冰淇淋的東西,被挖出一個個小球,盛放在透明厚實的扎啤杯子里,倘若此時倒上一點汽水,那種綿密又刺激的清爽感,是超市裡那些昂貴的雪糕完全所不能提供的。
即使是上了大學,也照樣會討厭學校,而且大學在家附近也毫無新鮮感,不過是父母安排罷了,而且還要時常回家住,繼續接受安排……不過,既然不上課,也就不討厭經過學校了,反而想看看學校里的樣子,這樣奇怪的心理,不知出自何處。
學校里沒什麼人,只有照例在宿舍里負責打掃的宿管老師,還有門衛照例在學校大門口抽煙——只是放假期間不用再擔心被責怪。
令人奇怪的是,一名看起來十分陌生的少女卻走進校園。身著奶油色的洋裙,看起來十分顯眼。
陳默不說所有人都認識吧,最起碼這所學校里大部分的人都能混個臉熟。乍一看,卻不知道眼前走過的這個女生是誰。不過,陳默轉念一想「會不會是那個女孩呢?」他趕上前幾步,走道門衛大爺跟前,「誒,王叔,這誰啊,怎麼放假還進去?」
「啊?」門衛王叔點了一下煙灰,又吸了一口,回頭看了看。
「啊,那不內誰,就……」他又把剩下的最後一小截煙洗乾淨,然後吐出一口灰色的煙霧。
「誰啊?」陳默追問。
「哎呀就那個,那個……日本來的小姑娘!說能不能假期正好來看看學校啊,什麼的。」煙頭被扔在地上,又被踩了幾下。
「日本人?我還尋思哪個老師這麼年輕。」雖然嘴上漫不經心,陳默心底卻感到興奮不已。
「誰知道呢,好像是來咱這體驗體驗,也不知道有什麼區別,整不明白咋回事。」王叔抬頭看了看天,用手背遮擋住太陽,然後轉身進了門衛室。
「怎麼的,你認識?」王叔用手把放在桌面上的煙盒和打火機拿了起來,又起身看著窗外的大街。
看著陳默沒什麼反應,還是在看。王叔又開口說「那就看看去,怕啥的。」
「那行,謝謝叔。」陳默從門衛室穿過,遠遠打量著眼前這位少女。膚色白皙而透亮,少見的奶油色洋裝讓整個人看起來更加顯白。
就在陳默不好意思走進,想打退堂鼓的時候,那位少女卻注意到了站在不遠處的陳默。陳默不知道在遲疑什麼,看起來就像行動不便似的。而少女卻緩步走近。少女心中好像感受到了什麼,慢慢微笑起來。
「你是,這裡的同學么?」少女靈動的雙睫交錯著,黑曜石一樣的雙眼,宛若銀鈴的聲音,讓人從熱寂中瞬間解脫。可是讓人奇怪的是,一個從日本來的女孩,居然中文這麼好,甚至在她開口的一瞬間,都讓陳默忘記了她來自日本。
「嗯,我是,你是?……」陳默忍不住說話頓了起來,他反而像普通話不熟練的外國人一樣。
「我是來這裡參觀的,剛好在這裡學習了一周,接下來還要在這裡度過一個暑假。」
陳默沒想到少女這麼親切而熱情,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將視線挪到別的地方。「聽說你是,日本來的?中文很好啊……你該不會就是……?」
「啊!是你么,太巧了,我還在想一會兒聯繫完怎麼找你呢!你知道的啊,因為我媽媽是台北人,我小時候也在台北和爺爺奶奶生活過,所以會講一點中文。」少女的笑容讓陳默更加不知所措。
「只是沒想到你連口語都這麼好。」陳默嘟囔著。明明心裡很想主動找話題,現在卻被一個外國少女搶了主動權,只好在心裡不停罵自己。一個本地人現在見了個混血姑娘,說自己家的話還沒別人利索,這下真成了丟人丟到家了……
少女看這位同學不知道在想什麼,也有些疑惑。
「請問……?」她慢慢側身,想要看到陳默扭過去的臉頰,擔心是不是因為自己說錯話惹得他不高興。
「嗯?」陳默注意到了少女的視線在逐漸貼近,便不由自主地哼了一聲,又退了一步。
少女也有些詫異,只好綿綿地說「對不起。」
「不,沒事,沒事。」陳默壓抑住自己瘋狂跳動的心臟。僅剛剛的一瞬,在目光交接的剎那,一絲清甜的滋味湧上心頭,輕輕觸碰著這少年的心尖。
「所以,你要住在學校?」陳默一拐話題,希望能夠掩飾住自己剛才的緊張。
「不,我爸爸安排了我的住處,一會兒我就要回去了。」
聽到這裡,陳默心裡的那一絲清甜轉而又變為失落,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失落。
「我們可以正式交個朋友嘛?」少女笑著。
「可以啊,當然可以。」陳默伸出手,臉變得通紅,就連喘氣,都像剛剛跑完一千米跑一樣。當然,做個正式的朋友也就意味著不再像普通的網友一樣,關係自然也就更好了。
心滿意足地與面前的少女握手示好后,陳默的心跳的也更加厲害。彷彿時間就定格在剛剛的一瞬。又好像有人突然按下快門一樣,有一種說不出的,定格的感覺。
「太好了,謝謝你!你是我在中國的第一個網友!現在我們又成為了正式的朋友!」女孩的笑容,就像一杯清甜的芒果蘇打水一樣,沁人心脾。
「那,你的名字是明夜竹,對吧?」陳默終於正向面對著面前玲瓏的少女。
「啊,剛才沒有來得及介紹自己,我的名字是明夜竹,佐藤明夜竹。」
陳默則趕緊予以回應,「我叫陳默。我還以為明夜竹這樣的名字是網名呢。不過真的很好聽。」
「謝謝你。」少女略帶笑意。
他緊接著又問「你是一個人來中國住么?」
「是啊,我想來中國看看。因為以前只在台北待過一陣子,所以也想去其他城市,所以就來到這裡啦。」
「那就沒有別的人來陪你么?」
「我爸爸來安排我的住處,然後過一陣子就要回去了,我自己在這裡也沒問題啊。」
天下怎麼會有這麼不靠譜的父母?敢把自己的兒女扔在這樣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可是也多虧了他們不靠譜,不然自己到哪裡遇見這種宛若碧玉的美少女呢?
「雖然在暑假之前我也在別的地方參觀了一陣子,可是並沒有和其他同學有交集,本來我想,在這裡又不認識路,爸爸還要布置住處沒空幫我,該怎麼去找你呢,沒想到能直接遇見你!真的很幸運。」
「那還真巧,我本來想出門透透氣來著,因為你說今天會來,所以我才想說在外面等等你的消息。」這種偶然的相遇被稱作一種幸運,這讓陳默有些猝不及防。
今天的太陽真的毒辣,連少年的臉頰都烤得透紅。今天的風兒也吹的不合時宜,將少年吹得發醉,實在有些撐不住。
只是,今天的花兒開得格外嬌艷,潛藏著的蜜香,隨著喧囂的風兒,飄蕩在二人的周圍,風一動,花也動了。
「我對這裡還不是很熟悉,以後可以麻煩你常常帶我玩嘛?」少女期待的眼神,一瞬間就打動了他,就算想打退堂鼓,也完全沒有可能了。只是這一擊用力過猛,他反而不知道該怎麼主動回應。只在心裡暗罵自己沒出息,可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
而明夜竹心裡想的完全不一樣,她擔心自己會給別人添麻煩,也擔心這樣的要求如果真的很無理,是不是剛剛才見面朋友,就會馬上決裂?
青春時代的少男少女們,各有奇怪的構想,雖然往往是白擔心一場,但是有些時候就是這樣,胡思亂想不僅僅是因為正值年華的人們多愁善感,也是因為青春這個時期,本身就是浪漫的吧。或許也是因為多愁善感,心思細膩,所以青春才是浪漫的?
「對不起……」
「啊?為什麼要說對不起?」
「不,我,是不是這樣的要求,會讓你覺得麻煩?如果是這樣的話,請當我……」
「不是!絕對不是!我求之不得呢,怎麼會覺得麻煩!」陳默紅著臉,幾乎是厲聲打斷了明夜竹的話語。可是很快他就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那種感覺像什麼來著?哦對了,牛往往有倒嚼的習慣,人也一樣,脫口而出的話總是會在嘴巴里再快速「嚼」一遍,可是嚼完之後,一切的後悔都沒有用了,就算臉燙得像開了十多年沒關掉的鎢絲燈泡,也沒有任何辦法化解。
陳默又只能在心裡暗罵自己,恐怕剛才這一幕要在他下半生每一次入睡之前反覆重現了。
而明夜竹也有些被這種過分的熱情嚇到,只是轉而也有些害羞,因為「求之不得」這個詞呢?還是因為面前臉紅的和信號燈一樣少年?誰知道呢,就連明夜竹自己也不知道。
時間暫停的戲碼就這樣上演了,雲隨風流,樹影婆娑,只有面對面的二人,紋絲不動,低著頭。不知道是迴避太陽,還是在迴避對方。人可是這個星球上最高級最富有智慧的物種之一,我們的一項優勢,就是擁有極為豐富且發達的語言系統。可是這兩位和大地面面相覷的人,卻在半分鐘內一句話都想不出來,往往人們認真思考的時候,大腦總是宕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