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七年
第一章
文/江訴
隱匿告白/20220309
六月九號下午，被設為高考考場的上淮市第一中學校門外人群熙熙攘攘。在外守候的家長與朋友時不時地往校門內看一眼，又低頭看了眼時間，眉眼間無不焦慮。
正值十八點，可太陽卻還沒落山，夕陽與夏季的風交織，吹起學生的襯衫衣角，渡上一片細碎的光影。伴隨著高考鈴聲結束，校門外一時人聲鼎沸，在一旁等候的記者朋友微微站直身體，打起精神。
上淮市廣播電視台派來的記者眼尖地看到在人群中恍如散步的少年，她與一旁拍攝的同行對視了一下，而後抬腳迎上去。
等走近，她握著話筒，笑道：「同學你好，請問能採訪一下嗎？」
記者看著少年，眼中閃過幾分驚艷。
少年穿著上淮中學景新校區的校服，短袖白襯衫搭配著黑色領帶，領帶上綉了精緻的暗紋，上淮中學的校徽呈現竹青色，是景新校區的標誌。
身姿挺拔清瘦，側臉線條微微凌厲，劍眉星目，眉眼間隱然間幾分傲氣張揚，像未出鞘的名劍。..
少年看了下不遠處停留的私家車，眉眼冷淡，想直接拒絕。
記者好似看出他想拒絕的想法，連忙道：「就耽誤幾分鐘時間，不會太久。」
見她這麼說，少年略微頷首。
記者鬆了口氣，她臉上揚起職業微笑，「同學可以先做個自我介紹嗎？以及來自哪所學校。」
「今宋，上淮中學。」少年看出她眼底的茫然，餘存不多的耐心給她解釋，「今朝的今，宋詞的宋。」
少年解釋的同時有幾分難以啟齒。
他姐姐取名為諳，他則是宋。因為姐姐出生時身體並不太好，所以取了諧音為「安」的名。
他的名字反而取得有些艱難，這個姓氏不好取名，母親想了半天，最後掃到當時正在讀的宋詞，就這樣定下了他的名字。
記者訝然笑道：「這名字還挺少見的。」
少年不欲多說，點點頭。
記者不欲在這方面多說下去，她迅速地換了話題，拉回正題，「據我所知，剛結束生物考試，可以透露一下你是選什麼科目的嗎？」
「全理。」
記者眼眸一亮，繼續追問道：「那你覺得今年高考難度大嗎？」
又是兩個字，「還好。」
「這麼自信？看得出你很有把握。」記者笑了一下，「可以透露一下想要報考哪所大學嗎？」
今宋聽到此，不自然地看嚮往不遠處那輛私家車，眼神飄忽了一下，清咳了幾聲，「不出意外的話，大概是明京大學。」
明京大學——全國top1的大學。
記者彷彿已經看到收視率在增加的樣子，她笑意加深，「那麼有想過高考結束后的打算嗎？比如出去玩旅行之類的。」
談及這個，今宋嘆了聲氣，悠悠道：「可能會去打工吧。」
採訪很快結束，少年略微頷首，以示告別。他提步向不遠處走去，他拉開車門，低頭彎腰坐了進去。
車內開著空調，撲面而來的清涼氣息，吹散他身上那幾分暑氣。
車內除了司機，還坐著位女子。
她坐在後座靠窗，神色略微漫不經心，微微低頭翻著膝蓋上的文件。見他進來，她合上文件。
今宋方才在外人面前的張揚散漫已然被收起，他微抿了抿唇，「姐。」
車子被發動。
今諳應了一聲，和少年有幾分相似的眉眼微彎，問道：「你等會兒沒什麼安排吧？先回家吃飯，媽媽有事和我們商量。」
「沒有安排。」今宋停頓了一下，又接著說道，「我等會兒也有件事想和你們說。」
上淮別園一號別墅內，餐桌上擺著了七八道中式家常菜，飯菜的香味逐漸瀰漫至整個餐廳。
他們一進門，就聞到從餐廳飄過來的味道。
飯桌上，今宋垂眸吃著飯。他看了看一旁安靜的姐姐，再看看說有事要商量的媽媽，最終沒忍住，「媽，你說有事要和我們商量，是什麼事？」
坐在首位的婦人至今風韻猶存，一身墨綠色旗袍襯出姣好身姿。她綰著盤發，耳邊垂落幾根鬆散的髮絲，柳葉彎眉，一身書卷氣。
蘇橋晚挑菜的手一頓，接著神色自若地夾了菜，道：「可能要回明京了，大概在不久后。」
「……？」今宋沒聽懂，他不自覺地看了看自家姐姐，又問道：「什麼意思？是我們以後在明京長住的意思嗎？」
「不一定包括你，你不是上大學了嗎？」蘇橋晚斜睨了他一眼，解釋道：「總公司在明京，現在你也成年了，你姐姐不願意再管，我們當然要回去明京了。」
她補充了一句，「戶籍在那裡，總要回去的。」
言下之意就是——你姐姐如今不想管公司了，只想躺平拿分紅，這個擔子自然要交在你這個已經成年的人身上了。
今宋聽出母親的言下之意，琢磨了下，問道：「那姐姐不做這行了，她要做什麼？」
「你姐姐她——」蘇橋晚笑著看了一眼一旁裝存在感低的人，語氣不容置疑，「她想做什麼便做什麼，不過在這之前，可能會先結個婚。」
今諳老神在在地吃著飯，彷彿充耳未聞。
「咳咳——」今宋剛喝下一口水，差點沒被這個消息嗆死。他緩了緩，然後一臉震驚地看向當事人，「姐姐，你要去結婚了？不對啊，我都不知道你有男朋友。」
今諳揚起幾分笑意，「好巧，我也不知道。」
事情需要從前幾周說起。
她回國不久后剛在分公司待了一周左右，那天她回到家，就見蘇女士端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剛與她對視上，蘇女士揚起唇角，目光和藹地看著她，「諳諳，過來一下，我有事和你說。」
今諳看著她臉上的笑，怎麼看都覺得有詐。
今諳慢吞吞地走過去，正襟危坐。
「昨天，你宋阿姨給我打電話了。」蘇橋晚頓了頓，先問了問，「你應該還沒忘記吧？」
今諳愣怔了下，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示意自己沒忘。
「這些年我和她也沒有打過多少電話，只是會偶爾聯繫。」蘇橋晚先交代了下背景，而後才進入正題，「昨天她問我，你有沒有男朋友。」
今諳聽著，從她的話中察覺出什麼。
「我當然是回答沒有了，畢竟你也真是沒有。」蘇橋晚象徵性地譴責了她一下，「你現在都二了，連戀愛都沒談過，一心撲在學業和事業上，讓媽媽我很是擔心。」
蘇橋晚停頓了下，接著道：「我不會幹涉你的選擇，就算你一生未婚也沒什麼。」
今諳點點頭，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左耳進右耳出，「所以宋阿姨又說什麼了？」
她知道蘇女士只是這麼說，但是如果等到她三十歲還沒有找男朋友，蘇女士可能就會天天抓著她去相親了。
她也知道蘇女士沒有那種人生中一定要她成家的想法。如果她真選擇一輩子不婚，蘇女士也不會真的說什麼。
「你宋阿姨鬆了一口氣。」蘇橋晚言笑晏晏地看著她，「她說他的兒子剛好也沒有對象，和你一樣，沒有談過戀愛。想問問你的想法，想和他見一面嗎？」
「諳諳，你應該還記得宋阿姨的兒子吧。」蘇橋晚不緊不慢地道出了一個名字，「喻清舟。」
提及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關於他的畫面在腦海中一幀一幀閃過。細碎的疼在心上泛起，像被針刺了幾下。她如坐針氈，抿了抿唇，「我記得。」
「我知道你不會忘記，畢竟你們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到大的。」蘇橋晚瞧著她的神色，繼續道，「我不知道你的心意，所以也沒應下來，現在來問問你。」
蘇橋晚彎了彎唇，「等宋宋高考完，我們也就回明京了。我聽你宋阿姨說，清舟他也是去年從國外讀完博士回來。如果你同意的話，等回去就見一面，你覺得怎麼樣？」
今諳的重點卻偏了下，怪不得二都沒有談戀愛，喻清舟肯定是將所有時間都投入到學業當中了。除去他本身的天賦，後天的勤奮也不可避免，不然也就不會年紀輕輕就修完學位了。
「宋阿姨只問了我的意見嗎？」今諳對上蘇橋晚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眸，她象徵性地解釋了下，「我是說，就算我答應了，他也不一定會答應，指不定別人已經忘記我了。」
蘇女士沏了杯茶，邊道：「這個你不用擔心。」
「為什麼？」
「因為對方已經答應了。」
「……」
在今諳應下沒多久，再隔了兩周左右，蘇女士就告知她——喻清舟來上淮市了。
傍晚到家，滿腦子都是那些工作方案的她霎時一片空白，大腦宕機，連話都問不出來，「……？」
蘇橋晚見她難得被嚇住，頓覺幾分好笑，解釋道：「他是受邀來參加上淮大學的一個講座的，明天上午的講座，大概下午就回明京了，我想著你們要不要中午見個面。」
今諳在腦海中瘋狂回想明天的行程安排，只可惜這類的行程安排一般都是由秘書負責再告知她的，她現在只能回想起方才在會議室里否決的幾個方案。
「我覺得……明天……」今諳眼神飄忽了一下，素日在競爭對手面前毫不心虛地能言善辯的她此刻莫名心虛了，語氣都弱了下來，「可能沒什麼時間。」
時隔七年，她太久沒見喻清舟，想起高考那年她做的那些事情，就忍不住心虛和膽怯。
她與喻清舟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她這種性格能活到十八歲大部分都是靠喻清舟，她自覺以前囂張跋扈，無法無天，看上去就讓人不放心，如果不是那群人依著她，她恐怕沒有那麼順心活到十八歲。
蘇橋晚好像提早就知道她會這麼說，所以做了二手準備，「是嗎？可是我已經提前問過小嚴了，你明天上午與陸總見完面，中午沒什麼行程，下午你也是在辦公室處理文件，所以你的時間還是挺寬裕的。」
說完，蘇女士托著下巴，打量著看她，「你在害怕什麼？你以前可是還和我說要嫁給他的。」
「這麼久的事情誰還記得。」今諳想回到過去把以前自己的嘴封上，她以前沒心沒肺，什麼話都說得出來，嘴硬道，「況且那是以前，就算我現在願意嫁，他願意娶嗎？」
蘇女士在讚揚兒女這方面絲毫不遜色於其他家長，她笑吟吟地道：「我們諳諳，模樣比明星還要出色，學識豐富，家財萬貫，性格善良隨和，他怎麼會不願意娶呢。」
即使已經二了，她在外人面前可以面不改色地接受任何人的阿諛奉承，卻依舊承受不住母親這般誇她。
她落荒而逃，丟下一句話，「我知道了，會聯繫他的。」
晚上，今諳看著那熟悉的聯繫人名字，陷入沉思，遲遲沒有撥出去。
她也不清楚喻清舟有沒有換號碼，如果打過去是陌生人豈不是很尷尬。
她這七年裡也沒有換過號碼，但也沒有一次接過他的電話。
她深吸一口氣，手指微顫，按下撥打電話的圖標。然後她把手機放在桌面上，緊張地聽著鈴聲。
一開始，她還格外緊張。
等到半分鐘過去，沒有人接電話，她的情緒慢慢恢復過來。
直到一分鐘過去后，電話自動掛斷，她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了，帶著莫名的失落。
今諳猜測他應該已經換電話了，正想刪除聯繫人直接問微信時，手機彷彿能感知到她的想法，就響起了來電鈴聲——正是她方才撥打的那串號碼。
今諳遲疑著，按下接通鍵。
下一秒，手機傳來青年的聲音。聲線清冷，又夾雜著他特有的溫潤，又讓人無端想起玉石之聲。與記憶中少年的聲音重疊，交織在一起，熟悉又陌生。
幾分笑意落在耳畔里。
「是……今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