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再見
第二章
正值初夏，教室里原本應該安靜的自習課此時卻喧鬧不停，討論聲其中不免夾雜著興奮。
今諳托著下巴，中性筆在指間飛速轉動著來回。她垂眸看著桌上那份中考填報志願紙質版，腦海中閃過幾個高中的名字，卻在猶豫第一志願填什麼。
還沒想好，身旁傳來動靜。
今諳側眸，她的同桌與旁人換了下位置。
少年掃了一眼，只見她桌面那張志願表空空如也，「還沒想好嗎？」
今諳不答反問：「你填好了？」
少年將自己的志願表放在桌上，推過去，試探地問道：「你要不要參考借鑒一下？」
今諳掃過他的志願表，不假思索地開始複製粘貼地抄了下來，邊道：「既然你想好了，那我就不用想啦，我們分數差不多，應該可以考上同一所。」
少年見她毫不思索的樣子，他沉默了下，問道：「諳諳，你沒有自己想要去的學校嗎？」
「沒有吧，對我來說都一樣。」今諳抄時還抽空想了一下，「更何況我們幼兒園、小學和初中都是一起的，高中一起不也挺好嗎？」
說到此，她停頓了一下，懷疑地打量他，琢磨了下，連名帶姓地說道：「喻清舟，你不會嫌棄我吧？你都不想和我在同一所高中了嗎？」
還沒等喻清舟回答，她就下意識地摩挲了下巴，進行自我反省，「我承認我是有點嬌蠻任性，有點無理取鬧，有時還不怎麼好好寫作業……」
她掰著手指數了一下，然後笑吟吟地說道：「但這些都是無傷大雅的缺點，是無法掩蓋我身上的優點與光芒的，瑕不掩瑜嘛。」
「……我沒有這個意思，我自然也希望能和你在同一所高中。」喻清舟握過她手腕，從口袋裡找出什麼來，隨即在她張開的掌心中放上去，「你昨日掉在我房間了。」
今諳擱筆，垂眸看過。
掌心上被放上去的是一枚髮夾，細碎的鑽石閃動著璀璨光芒，星與月交織的光輝晃動了她的眉眼。
她下意識摸了摸髮絲右側，發現沒有被別上去，才意識到這個丟在喻清舟房間里了，「我說怎麼好像忘記什麼事情了，一時沒想起來，幸好沒丟，被你找到了。」
這枚髮夾是喻清舟為她設計而制定打造的，是她初一那年的生辰禮物。
她向來喜歡耀眼又漂亮的物件，顏控到極致。從穿著打扮到興趣愛好，和她這個人的模樣一般，都璀璨到奪目。
今諳把髮夾放到他手上，繼續抄著。
喻清舟神色自然地幫她把髮夾別在她平常佩戴的位置上，一邊狀似不經意地問道：「如果有一天，你找不到這枚髮夾了，那該怎麼辦？」
他正處在變聲期，介於男孩與少年之間，音色清澈又溫和，正如他給人的感覺一般，溫其如玉。
「應該找得到吧，怎麼可能找不到。」今諳沒聽出他話中的深意，唇角微揚，張揚盡顯，「如果我找不到，我就發懸賞，請人在我經過的地方進行地毯式搜尋，總能找得到的。」
喻清舟聞言失笑，「你這麼喜歡這枚髮夾嗎？」
「當然啦，這麼好看。」今諳不假思索，「更何況這是你送我的禮物，怎麼能輕易地就丟了。」
——丟了的話，你肯定會生我氣的。
今諳沒把她心裡想的話說出來，她剛好抄完，看向喻清舟的第一志願，「你第一志願填的還是元禮啊，你不想去明京附中看看嗎？」
元禮中學，明京市甚至乃至全國可以排第一的私立學校。他們從幼兒園、小學到初中，都在元禮讀的。幼兒園和小學是在同一分部的，初中部和高中部又分開來，總之坐落在明京市不同的地方。
明京大學附屬中學則是公立學校，和元禮實力差不多，只不過兩校的校風頗為迥異。如果說附中的校風是偏嚴格，那麼元禮則是頗為輕鬆的。
喻清舟掃過她那張除了個人基本信息以外和他沒什麼不同的志願表，「附中比較嚴，全日制，你去那裡，恐怕要天天被管了。」
今諳抬手摸了摸那枚髮夾，想起方才的對話，「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我們分開了呢。」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一起上學，一起放學，早已是常態。今諳還真想不出，如果她和喻清舟真的分開了，那會是什麼樣子。
她和那群人雖然也是一起玩到大，但關係還真沒有她和喻清舟比較親。可能是他們兩家住得近，也可能是兩家父母來往比較密切……等等諸如此類的原因，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喻清舟抬手，輕輕揉了一下她的發頂，眼底一派清和，笑道：「那我會去找你。」
——那我會去找你。
今諳第二天醒過來時腦海正無限循環播放這句話。她清晰地記得他講這話時的神情和語氣，也因此，她在洗漱下樓後腦海里仍然在重複播放著這一畫面。
「……」她感覺好像被洗腦了。
今諳捏了捏眉，有些頭疼地坐在餐廳中。她下意識握過一旁的茶杯杯柄，看都沒看就灌了一口。下一秒，她被滿口的苦澀給嗆到，「咳咳——」
已經早起快吃完早餐的今宋抽了幾張紙巾遞過去。
今諳接過，輕輕擦了下，她這才看清方才順手拿了什麼來喝。
她向來不喜歡喝茶，也嘗試過，不過放棄了，覺得太苦，她品不來，無法像母親那樣一小口一小口地品茶。
「蘇女士呢？」今諳看了看，沒看到蘇橋晚的人影。
今宋放下餐具，解釋了一下，「她說今天要去看一個畫展，已經出門了。」
今諳正要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誰知今宋又添了一句，「她出門前讓我帶一句給你，說記得中午的事情，她已經提前幫你約好和預訂位置了。」
「……？！」
今宋顯然沒搞懂他姐情緒為什麼變化這麼大，不過他也沒有問。他吃完早餐，提起一旁的書包，禮貌地說了再見，也沒等她回就直接出門了。
今諳直到去公司之前整個人狀態都不太好，不過等到進入工作后，她的狀態瞬間恢復了。
她有時會忙到連工作都忘了時間，不過今天在忙完整個上午時，她忽然看了時間，發覺已經十一點半了。
她看了眼手機，發現蘇女士給她發了預訂的位置和時間。
在宴禾閣，還有半個小時。
這個時段正值高峰期，今諳有些焦慮地看著時間，止不住地想起昨晚那通電話。
她聽到他的聲音后，都愣住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了，心跳瘋狂加速，能感受渾身的血液好像在發熱，燒得她腦袋一時短路，最後只是低低地「嗯」了一聲。
——然後眼疾手快地掛了電話。
她還沒想好怎麼面對他，別說見面了，在電話里她都不敢。
最後是掐著時間到了宴禾閣，她一進去就有人為她帶路過去了。
今諳沒回來多久，但來這裡已經好幾次了，憑藉著背景，可以說算混了個眼熟，更別提她母親是這裡的常客了。
宴禾閣無論從外部還是內部看上去，都會讓人覺得是從古代流傳下來的建築。結合現代科技，在體驗程度上裝潢得很精緻，又不失古韻。
他們主打古代菜式，無論是宮廷還是民間做法。據說宴禾閣的主人家裡往上好十幾輩都是宮廷御廚，這些都是家族傳承下來，同時結合流傳下來的菜譜，進行改善。
穿著旗袍的服務員將她帶到。
一二樓一般是公開用餐場所，三四樓也則是雅間以上的每層只服務於單次顧客。
起初，她還不明白為什只招待單次顧客。後來她陪蘇橋晚去參加了一次宴席，也是定在這裡，才得知原以上接的宴席都是像孔府宴和燒尾宴那樣繁瑣的宴席，人多菜式又多，才只招待單次顧客。
這次顯然是蘇女士提前打過招呼了，那些繁瑣的餐具也被收起來了，反而布置得越發精緻了。
服務員將她帶就離開了，沒過多久，她就停在一處屏風前。
那處屏風很高很寬，但她能依稀看到屏風背後的身影。
她緩步走過去，被屏風阻隔的視野也在漸漸擴大。
多年未見，他從少年成長到青年模樣，卻依舊是白襯西褲。簡單的白襯卻襯得他儒雅又矜貴，模樣還是一樣的出色，氣質越發得內斂溫潤，君子端方。
她走過去坐下，迎上他的眼眸，彎了彎唇，在他面前維持著幾分禮貌，「不好意思，我遲到了。」
喻清舟微不可察地輕蹙了下眉，他不著痕迹地打量面前的今諳，將她與那些年來在國外採訪上看到的她進行重合，又回想起年少的她，他沉默地微抿了下唇角。
「沒關係，我也剛到。」
他們之間什麼時候這麼客氣過了。
兩人面前都有一份菜單，今諳翻開她面前的那份菜單，她掃過還沒勾選的小冊子，狀似隨口問道：「你有什麼想要吃的嗎？這裡的飯菜很好吃，就是做的時間比較長。」
「我不挑，你點吧。」
她問這話，一瞬間好似又將他拉回年少時。
他們一般出去吃飯，不會各點各的，而且由其中一個人來給對方點菜。他們都清楚彼此有哪些忌口，在對方不過問的情況下點菜，上來的菜式又是對方沒嘗過的，可以獲得幾分新鮮感與驚喜，很難有翻車的時候。
就在他陷入回憶的十幾秒中，今諳快速地勾選了幾道菜品，然後按了按桌上的鈴。服務員聽到，從外面走進來將菜單與點菜冊子收起來，很快離開。
一時之間，又陷入無言。
今諳清咳了幾聲，決定先發制人，「我聽媽媽說，你今天上午受邀去上淮大學講座了，然後下午就回明京了是嗎？大概是幾點的航班？」
「十六點的航班。」喻清舟垂眸，拆卸著餐具。
動作慢條斯理，說不出的好看。今諳正在欣賞他的動作時，卻聽到他翻起昨晚的賬來算，沉聲問道：「昨晚那通電話，為什麼掛了？」
「……我不小心就按錯鍵了。」今諳有些心虛地沒敢看他，蒼白無力地解釋，「我還以為你換電話了，沒想到這麼多年你還沒換。」
喻清舟正往餐具倒熱水的手一頓，他略微抬眸，唇角微揚，「你不是也沒換嗎？」
他們心照不宣地將高考那年的事情揭過去，只說了電話號碼的事情。
今諳決定不能再繼續這個話題了，她立即換了話題，「我聽媽媽說，你前不久回國，你應該是在明京工作吧，在從事什麼行業？」
後者將燙好的一套餐具推到她面前，又重新拆開了一套餐具，緩聲回答：「我比較閑，目前在明京大學教書。」
喻清舟就簡單講了一下，沒深講。
今諳琢磨著，按照他的性格，應該不會僅僅教書那麼簡單。喻清舟這人做事一般在九分以上，他能將別人看來滿分的事情說成兩三分，倒不是他謙遜得過分，他只是沒那麼在乎這些名利。
今諳掃過他推到她面前的餐具，客氣地道了聲謝，然後開始介紹自己的情況來，「我目前在公司上班，不過這不重要，因為我應該很快就不從事這行業了。」
「等到今宋高考後，我估計就會換工作了。」
到時候她就可以坐享其成拿分紅了，只不過在此之前她要花幾個月的時間去讓已經熟悉基本業務的今宋再熟悉一下公司的核心事務。
她看到喻清舟點了下頭，示意他在聽。
今諳不由得屈起手指，微微敲了敲桌面，還有幾分難以啟齒，「我聽媽媽說，宋阿姨有意湊合我們？我沒想到你會答應見面，這算什麼……相親？」
這場面屬實太尷尬了。
她和年少時的好友現在坐在彼此對面，正襟危坐，在討論相親的事情。
「今諳。」喻清舟連名帶姓地喚她的姓名，餐具此時被他處理好。他眼瞼微抬，將她的神情收入眼底，有些無奈，卻知道自己不能多說什麼，他只是道——
「我只是想尋個借口來見你。」
「畢竟我們這麼多年沒見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