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意投誠
殿選結束當晚,陛下點寢新晉選侍姬妙意的消息傳遍各宮。
鳳鸞春恩車響著清脆的鈴鐺聲行至掖庭將人接走的那刻起,宮內不知多少人睡不好覺。
翌日。
長樂宮主殿。
乒乒乓乓摔砸瓷器的聲音並著咒罵一聲高過一聲。
宮門內外的宮人全都低著頭噤聲一動不敢動,生怕惹得主子更不高興。
「賤人!賤人!」宓妃哭紅了眼,伏在桌前抓起一盤糕點就要往外砸,「都是一群狐媚子!」
貼身侍女虞靈趕緊使了眼色,殿內侍奉的宮女們得令立刻開始收拾打掃,以免碎片殘留,再划傷了主子。
眼見自家主子怒火衝天,虞靈忙前上好生規勸著:「娘娘千萬仔細身子,太醫才說過,您現在胎氣不穩,又連續多日操勞虧了身子,昨日回宮后見了紅,萬萬不可再動肝火了!哪怕是為了腹中皇嗣著想,您也一定要心境平和,養好身子才成啊。」
「皇嗣皇嗣,本宮還要這皇嗣有什麼用!」
提起皇嗣,宓妃的哭的更洶湧,抬眸看向殿外的方向,不甘地手下攥緊了桌面的緞子。
可憤恨過後,宓妃嬌媚的容顏上閃過濃濃的哀傷和不解:「皇嗣若真是這麼重要,昨天陛下為何一次都沒來過?陛下若不喜愛這個孩子,本宮還生他做什麼!」
虞靈斟了杯茶遞到宓妃跟前,低聲說著:「娘娘喝杯靜心茶緩緩。」
「新人入宮,陛下新鮮是難免的。就算受寵又如何,無論如何還能越過您去?一時的寵愛不打緊,有了孩子才是一輩子的倚靠。這宮中恩寵更迭如此之快,陛下的心意誰又能琢磨的透呢?」
虞靈一邊小心地瞧著宓妃的神色,一邊溫聲細語地勸著。宓妃漸漸平靜下來,顯然是聽進去了。
見她聽得進,虞靈緩緩說道:「這宮裡如今進了批新人,往後的日子便更熱鬧了。您恩寵非凡,如今更是懷了龍嗣,這樣的福分,豈是區區一夜恩寵比得了的?那新人得寵不出幾日,便又會有新面孔,層出不窮的,您何苦要讓自己受這份氣。」
虞靈那是宓妃從母家帶來的陪嫁,心腹之人,極為親近,對她的耐心勸誡自是接受,對她也格外不設防些。
此時心情悲痛之下,看著很是脆弱。
宓妃紅著眼眶出了神,喃喃道:「虞靈,本宮早知曉陛下女人多,也從未指望過他只寵愛本宮一人。」
「可每每瞧見他同別的女人親近,本宮的心裡就來火,就悶得難受。」
「這個孩子有沒有本宮一點都不在意,若是早知道這十月懷胎要眼睜睜看著陛下寵幸別人,這滋味簡直比殺了本宮還要難受。」宓妃哭得愈發漣漣,說著:「新人剛入宮陛下便不來了,那若真是十月懷胎,豈不是連本宮是誰都忘了!」
眼見著宓妃又要鑽牛角尖,虞靈喟嘆一口,說著:「娘娘,奴婢知道您是傾慕著陛下的。但也須知人的日子有沒有恩寵都得過,是不是?與其求著看不見摸不準的東西,生個孩子能承歡膝下,日日叫您母妃才是最珍貴的。」
「待您有了皇嗣,這深宮寂寞,便也不覺得寂寞了。」虞靈耐心勸著,將茶親自捧了送到宓妃身前:「溫度剛剛好,您嘗嘗。」
宓妃拿錦帕點了點眼角的淚痕,接過了虞靈奉上的青玉盞,剛抿一口,屈身為她揉腿的虞靈又說著:「娘娘,咱們之前,不是也是打算著培養幾個新人幫您固寵的嗎?」
「奴婢知道您心裡肯定做不到,但您想啊——培養幾個能為咱們所用,在陛下跟前又說得上話的人。時不時在陛下身邊吹吹風,讓陛下多來咱們長樂宮,一來二去,皇嗣出生,您的地位穩固了,陛下也沒忘了您。」
虞靈手下力道不輕不重地,緩緩道:「最重要的是,有您在頭上壓著,底下的新人再怎麼邀寵,還不是得聽您的,翻不出什麼花兒來。」
說的有道理,宓妃就算再不願,也不得不承認虞靈說的才是最好的選擇。
她抽泣漸止,心中思量著可行性。
宓妃原本是極為不願親手送別的女人上龍床的。可如今她懷胎辛苦,胎氣不足,眼下亦是沒有比這更好的法子。
最重要的是最後一句。
若是她不收攏些年輕貌美的新人,任由她們發展,不光自己撈不到好處,不出幾年怕是要踩著她上位,勾的陛下五迷三道!
主僕二人低語之際,絳雲殿前值守的宮女進來通傳道:「娘娘,蘇選侍求見。」
蘇選侍。
哪個蘇選侍?
殿選之事乃是她一手操辦,選□□的良家子她也有所印象。宓妃腦中搜尋半天,也不記得何時出現個蘇選侍。
虞靈倒是記起是誰,說著:「娘娘,天元一年跟您一同禮聘入宮的,倒是有個蘇選侍。但她當時不過十二有餘,年歲尚淺,太後娘娘便恩旨讓她在宮內好生將養,這春去秋來的,倒也沒人還記得起她。」
聞言,宓妃有了那麼一丁點印象。但她正心煩意亂,區區一個天元一年便入宮的選侍也敢來求見,當即厲聲說道:「本宮是誰都能求見的?」
「讓她滾!」
「娘娘等等!」虞靈忙喚住傳訊的宮女,說著:「若是沒記錯,這蘇選侍乃是正三品戶部尚書家的嫡女,雖比不得您,但家世也算極拔尖的。她在宮中冷落三年未見天顏,定是急於承恩。」
「但您想,若是心智過人,以她的家世何苦還屈居選侍之位,早便封了位份了!」虞靈說著:「不如見見,若是個好拿捏的,您也可……」
這話說的不無道理。若是這蘇選侍家世尚可又心性愚鈍好操控,倒是個極好的人選。
說是一年入宮的,但從未見過陛下,和新人也沒什麼區別。
宓妃細眉一凝,緩和了臉色,聲平:「讓她進來。」
絳雲殿的宮女們手腳麻利地將殿內打掃乾淨,虞靈扶著宓妃坐到了主位上,又細心拿胭脂為她補妝。
不多時,蘇皎皎從門外走進來。她先是怯怯地看了眼宓妃,瞧了眼金碧輝煌的絳雲殿,又趕緊地低下頭去,跪拜在宓妃跟前,細軟的嗓音帶著顫:「妾蘇氏,給宓妃娘娘請安。」
宓妃隨意瞧她一眼,漫聲道:「起來吧。」
「賜座。」
蘇皎皎謝了恩,低首坐在次座,一直未敢抬頭和宓妃對視。
這般舉動自然也落到了宓妃眼裡。
如此怯弱又小家子氣的女人,難怪這麼久還是個不中用的選侍!
宓妃心內冷嗤,悠悠將杯盞擱下,這才打正眼瞧她:「行了,本宮又不吃人。抬起頭來。」
蘇皎皎似慌似怕地掀眸看過去,不慎露出一張雪膚絕艷的臉。
只一眼,宓妃便有些坐不住了。
蘇皎皎身子纖瘦柔弱,楚楚可憐地看過來一眼,更是有種攝人心魄的嬌柔媚態。那雙秋水雙眸似一泓不見底的清泉,吸著人往她的眼裡望去。
這樣媚質妍貌,便是這批極出挑的選侍亦遜色幾分,若是陛下見了,定不可能放任不理。
若長久下去,豈還有自己容身之處?!
宓妃心中警鈴大作,當即沉下臉就要發難。身邊的虞靈見狀,立馬上前續了杯熱茶奉到宓妃身前,說道:「娘娘請用。」同時微微搖頭示意宓妃莫急。
見虞靈如此,宓妃將嫉妒和不安堪堪壓住,只聽虞靈福了福身,恭敬問道:「蘇小主既是來求見娘娘,應當是有要事吧?馬上要用午膳,還請小主快些說吧。」
蘇皎皎見虞靈開門見山,像強忍的委屈終於綳不住似的,一瞬間眼眶便紅了。她提裙起身到宓妃的正前去,躬身跪地,哭道:「宓妃娘娘,妾今日來,想求您庇佑照拂,妾願日後效犬馬之勞,聽您所用。」
宓妃冷笑一聲:「你天元一年入宮,三年都不來投誠,為何今日才來?本宮看你是不安好心!」
蘇皎皎淚水漣漣,拚命搖頭:「不是的,不是的。」
她抬起梨花帶雨的小臉,聲淚俱下:「娘娘……妾身一向怕事,縮居在筠霧館三年,受同宮的江才人責罵苛待,一直忍氣吞聲。妾性子怯弱,不敢與人相爭,更因位份懸殊,是打是罵皆不還口……本以為這日子艱難,可也算能過,但近日新人入宮后,江才人心生不滿,對妾身更是刻薄……」
蘇皎皎哭得肝腸寸斷,甚至捲起袖管,將胳膊舉起,露出上面一道道縱橫的紅印,觸目驚心:「不光如此,江才人還將妾從母家帶來的宮女也強要了去,這要妾可怎麼活!娘娘……娘娘!若非如此,妾又怎敢叨擾您……」
宓妃饒是再因她那張臉而心生不滿,看到她白嫩胳膊上的傷痕時也不免有些心驚。
她猶疑片刻,一側的虞靈低聲說:「娘娘,奴婢瞧著不似作偽。江才人無寵多年,早在剛入宮時便聽人說是個刻薄的主兒。蘇選侍入宮三年都不曾承寵,想來她說的都是真的,這樣的心性容貌,為您開路正正合適。」
「不如……」
蘇皎皎哭得情真意切,前後因果又完全對得上。
宓妃眉頭微皺,盯著蘇皎皎抽泣不止的臉猶豫了好一會兒。幾經斟酌下,終是下了決心,咬著牙說道:「若你所言非虛,本宮自會為你討回公道。」
她緊盯著蘇皎皎,拔高了調子問:「本宮問你,你可是真心投誠?」
蘇皎皎紅著眼抬頭,像是根本沒想到宓妃會接納自己一般,感激涕零地開口道:「若娘娘心善庇護,妾定唯娘娘馬首是瞻。」
見她實在謙卑懦弱,又如此聽話。
宓妃盯了她好半天,才勉強打消了蘇皎皎過分驚人的容貌帶來的不安感。
她倨傲地抬抬下巴,說道:「你既懂事,本宮也絕不委屈你。」
「虞靈。」
侯在一側的虞靈挪步出來,屈膝道:「奴婢在。」
宓妃美目微眯,眼裡閃過一絲冷笑:「去,讓人將江才人帶來。本宮倒要好好見見這位才人,何以如此惡毒跋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