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姬良使
蘇皎皎柔荑捻帕,怯生生蘸去眼角的淚水,卻畏縮猶豫道:「娘娘,您肯為妾出頭,妾萬分感激,可……」
宓妃冷哼一聲,伸手撫頭上的東珠步搖,目露不屑:「怕什麼?本宮既敢喚她,自不會讓她回宮后找你的麻煩。」
絳雲殿華貴無比,宓妃伸手時,蔥白玉指上的鎏金寇甲如舒展的雀翎,日光打進內殿,熠熠生輝。
蘇皎皎紅著眼眶看著宓妃,眼中閃過一絲羨慕和崇敬。
宓妃睨她一眼,看她神色恭順,心中不禁得意:「行了。你既生性怯弱,就別在這杵著了,若是再嚇著你,倒是本宮的不是了。」
她矜貴地抿一口茶:「虞靈,還不送蘇選侍回去?」
虞靈頷首向蘇皎皎請禮,上前淺笑著說:「小主,奴婢送您回去吧。」
蘇皎皎朝宓妃恭恭敬敬地謝恩請辭,與虞靈一道出了長樂宮。
她佯作怯怯回頭看了一眼長樂宮的宮門,想著很快江才人就會從此門進入,被宓妃責難,眸底閃過一絲冷笑。
自作自受,怨不得任何人。
從長樂宮出來時,剛過辰時,春光曜目。正是六局二十四司事務最忙碌的時候。
朱紅宮道上,來往的宮人形色匆匆。
長樂宮在離陛下最近的南四宮最東側,與雲華宮乃是遙遙相對,距離最遠的兩宮。
平時蘇皎皎帶著魚瀅魚靄在宮中行走的時候,因其甚少出門,加之身份低微,幾乎無人認得出她,便是哪個宮女太監瞧見了,也不會在意。
但這回身側跟了虞靈,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起來。
虞靈是宓妃的掌事宮女,更是她的心腹。宓妃要她送自己回宮,一是為了顯示她誠心接納自己,二是為了昭告各宮,表明立場。
這宮中長廊宮道千迴百轉,大大小小可以百數。虞靈在前頭引路,走的都是主幹道。
蘇皎皎看在眼裡頭,一幅弱不禁風的乖順模樣,怯生生頷首,躲避打量來的目光。
虞靈回頭瞧一眼,笑道:「既然投入了宓妃娘娘麾下,小主也可有些底氣,再不必這般怯弱。娘娘乃當今從二品尚書左僕射嫡孫女,更出自世家殷氏,便是整個後宮,娘娘的家世也是頂尖兒的。」
「您既大大方方從絳雲殿出來,如今各宮也很快就知道您是娘娘的人。便是說難聽些,打狗還需看主人顏面,您說是不是?」
蘇皎皎像是渾然沒聽到虞靈話中的深意,只是千恩萬謝地絞著帕子福了福身:「妾多謝虞靈姑姑教導。」
虞靈滿意地瞧她一眼,沒再多言。只是抬眸看一眼前面,馬上就要走到荷花池了,身子往後退了兩步,跟在蘇皎皎身側,說道:「荷花池是不少主子向皇後娘娘請安后回宮的必經之路,在娘娘為您籌謀承寵之前,還請小主謹言慎行。」
蘇皎皎頓時便有些緊張,細軟的指尖捏著袖口,躊躇著不敢向前走。
恰逢此時,前面遙遙過來一位穿著粉色宮裙的麗人,支額坐在步輦上。身姿豐腴,妙目含春。分明是初春天氣,卻穿的甚是婀娜,抹胸下露出一抹若隱若現的雪白。
蘇皎皎本就甚少見人,瞧著這模樣,求助似的回眸看了一眼虞靈。
虞靈淡淡抬頭瞧一眼來人,屈膝行禮道:「奴婢虞靈給姬良使請安。」
姬良使,是昨夜才承寵的新人姬妙意?
蘇皎皎不著痕迹地打量一眼,立刻低頭跟著虞靈一同向姬良使請安。
姬良使嫣然一笑,說著:「你便是宓妃娘娘身邊的掌事宮女吧,本主初入宮,往後如有不周,還望姑姑多提點。」
虞靈皮笑肉不笑:「奴婢區區宮婢,怎敢教導小主。」
姬良使討了個沒趣兒也不生氣,反而笑吟吟地說:「本主昨夜初承聖寵,陛下特賜本主步輦代步,這便不下去和姑姑閑聊了。還望姑姑不要覺得本主恃寵而驕才好。」
宮中妃嬪,從三品貴嬪及以上方可居主殿,掌一宮,正五品貴儀以上才可乘坐步輦。
眼下姬良使不過才封了從七品的位份,陛下便賞賜她乘坐步輦回宮,想來便是對她十分滿意和喜歡的。
這樣的殊榮,放在闔宮也沒有幾分,難怪她這般得意忘形。
蘇皎皎尚未捲入這宮裡紛爭,瞧著姬良使如今的模樣只覺得她有些愚蠢,倒沒有旁的感覺。
可作為宓妃的心腹,虞靈的臉色便不大好看了。
她分明在笑,笑意卻未達眼底,說著:「陛下賞賜,小主好生守著便是,奴婢自然是恭賀您的。」
姬良使笑著點點頭,心情十分愉悅的樣子,又瞧了眼她身邊站著的蘇皎皎,問道:「姑姑身邊的這位是……」
虞靈淡笑著解釋:「這位是蘇選侍,天元一年入宮,您不認識也是應當的。」
姬良使瞭然地挑眉哦了一聲,沒把她當回事:「原是這樣。」
一年入宮還是個選侍,說明陛下從未召見過。既然是這樣的人,也不值得她多費口舌去示好。
垂眸瞥一眼,只窺見蘇皎皎身上蘭花樣式的香囊,瞧著樸素的緊。
她恍然想起昨晚紅鸞春帳,和陛下在龍床之上時。她香汗淋漓地抬眸往帷幔上看了一眼,正瞧見陛下掛在床頭的香囊。金絲龍紋樣,做工巧奪天工。
陛下抵著她的腰,低沉好聽的聲音有些嘶啞,問她:「喜歡?」
她回頭嬌羞地說好看。
臨睡前陛下便解了這香囊丟掉她雪白的身上,神色散漫。
「區區小玩意兒,朕賞你。」
她接過香囊悄悄藏入懷裡,千恩萬謝如獲至寶。直到現在這香囊還在她袖中,未曾讓任何人見過。
悄悄摩挲一下袖口,姬良使的眼前不禁浮現出昨夜陛下似笑非笑盯著她瞧的浮浪神色,臉情不自禁地泛紅。
陛下姿容絕世,能夠侍奉陛下,真乃幸事……
思緒回攏,姬良使發覺自己出神,眯著一雙媚眼看了看天色,甜笑著說:「天色不早了,本主還得回掖庭一趟,便不跟姑姑多言了。」
虞靈屈膝送人,蘇皎皎亦頷首等著姬良使先過。
待姬良使遠去,虞靈才走到前頭,再度啟程送蘇皎皎回宮。
蘇皎皎亦步亦趨地跟在虞靈身後,怯生生問:「姑姑……」
虞靈停下步子回頭看她:「小主何事喚奴婢?」
她遙遙望一眼姬良使離去的方向,紅唇微微張合:「姑姑,我瞧方才姬良使,雪膚花貌,身姿豐腴……我……」
蘇皎皎支吾半晌,說不出後續半段。虞靈倒是悟了她疑惑,啞然失笑:「小主若是在後宮中多多行走,便不會有此疑惑了。」
她笑著同蘇皎皎前行,解釋著:「環肥燕瘦,明珠蒲柳,宮中一應俱全。美本就是多樣的,陛下寵幸過的妃嬪,又何曾是一種模樣?」
蘇皎皎紅著臉點頭,十分羞窘地不敢再吱聲。
這一路打量下來,虞靈對蘇皎皎的戒心去了三分。
蘇皎皎此人。
入宮三年未曾得見天顏,分明是高官之女,卻一直屈居選侍之位,可見她心性愚蠢天真,不懂運籌帷幄。
又見人性怯,拿不出自己的主意,遇事偏賴他人。
空長了一幅傾城之貌,卻無七竅玲瓏之心,最適合為宓妃所用。
到筠霧館時,虞靈也浮上一絲實實在在的笑來:「小主好生歇息,待時機成熟了,娘娘自然會通知您。小主便做好準備,安安心心等著罷。」
蘇皎皎站在門口看著虞靈,一時百感交集,眼眶一紅便要落淚。
她柔柔一拜,瞧著很是心誠:「妾多謝姑姑費心提點,日後若脫困境,妾定不忘娘娘和姑姑的好。」
雖愚鈍,卻懂事好拿捏。虞靈滿意地笑笑,虛扶一把示意她不必行此大禮:「小主客氣,虞靈受不得。」
她說完轉身離了筠霧館。
蘇皎皎定定瞧著她走的方向。直到身影越來越小,化為一個細微的黑點。
她淡淡開口,臉上不見一滴淚痕:「魚瀅,你說,宓妃會怎麼處置江才人?」
魚瀅笑著說:「奴婢猜,定是罰抄她寫佛經百遍,以儆效尤。」
「會嗎?」蘇皎皎眉目平靜,收了目光往筠霧館內走:「宓妃生性跋扈狠辣,又昭告各宮收我入麾下。江才人此去,是為我出氣,亦是警示,更是為了讓新進宮的選侍們看。」
魚瀅不大懂,為她斟一杯清茶,問道:「為何?」
蘇皎皎端起瓷杯。
她脊背挺得很直,舉杯喝茶的時候儀態極好:「讓她們知道,她宓妃待手下人極好,又眼裡容不得沙子,所以江才人這一去,必是重罰。」
「新人入宮,宮內大洗牌。宓妃自然也不會放過收攏新人的機會。但她行事劍走偏鋒,這是將醜話說到了前頭。」
她擱下杯盞,妙目平靜:「跟這種人打交道,直來直去,不累。」
魚瀅點點頭,手腳麻利地去收拾屋子,又開窗通風,回頭笑著說:「宓妃肯替小主杖責江才人也算出了口這麼多年的惡氣,總歸是好事。咱們這筠霧館地方小,不怎麼進陽光。春光這麼好,小主,不如咱們也出去逛逛,折幾支花回來吧?」
蘇皎皎淡笑著,也有了幾分出門的興趣:「聽聞瀛洲島上的梨花比梨林的更好看,就去瀛洲島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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掖庭。
四人抬的步輦踏入掖庭時,聽到風的新晉選侍們便紛紛出了屋子,圍著步輦瞧了半天。
掖庭局的嬤嬤笑著出來迎人:「奴婢給姬良使請安,姬良使萬福。」
姬良使要的便是這種效果。此時下巴微抬,一幅金榜題名光耀回鄉的得意樣子,婉轉著聲兒吩咐人:「落——」
掖庭如今除卻姬良使還餘二十三為選侍,除卻六位禮聘,剩下的都是平民良家子。
她們何曾見過宮中這樣氣派的物件兒,一時看著姬良使又是羨慕又是嚮往。
而個別幾位禮聘的選侍則是站的遠遠地往這看,並不打算湊熱鬧。
這其中有高官門第,有世家大族。自小鐘鳴鼎食,見慣了奢華,自然不會為這點殊榮擾亂了心神。
只是這姬妙意佔了新人中的第一份恩寵,心氣兒高的便會心生不滿。
陛下一向不怎麼過問後宮諸事,新人侍寢后一般是由皇後娘娘晉封位份。但也不乏陛下多喜歡些,親自晉封的。
聽消息,姬妙意的從七品良使之位,便是陛下親封的。
從七品雖不算高,可往下數還有少使、充衣、御女、采女的位份。
除卻家世較高禮聘入宮的選侍,一般晉封都是從正八品少使及以下里擇選。
姬妙意封了從七品,又賜居了周邊兒環境優美,離陛下位置也居中的鸞鳴宮,這份親封的恩典,可是比區區步輦讓人來在意的多了。
姬妙意在人群中搜索著人,看見其中一個綠色宮裙的女子時,歡喜地喚著:「問蕊!」
朱問蕊抬眸看了眼姬妙意明顯比自己華麗許多的宮裙,眼裡閃過一絲嫉恨,面上卻笑得十分親近,從昏暗的掖庭隔間內走出,福身一拜:「給姐姐請安,恭賀姐姐。」
掖庭內正熱鬧之際,從外走進來一人。掖庭的嬤嬤們均恭敬起來,站在前頭齊聲福身道:「大監。」
大監蔡山是陛下身邊的的太監總管。
陛下幼時便侍奉在側,是最為親信之人,在後宮內,見大監便知有陛下旨意,
無人不恭敬奉旨。
蔡山和煦一笑,絲毫不落了禮數,向各位選侍們行禮:「老奴給各位小主們請安。」
他從容站直,手中拂塵一指正南的太液池方向,笑道:「陛下在太液池垂釣,想請一位善釣的小主前去作陪。」
「敢問——小主們,哪位有此能耐伴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