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義帝府會風滿樓
前面有提到,熊心登懷王位后,在彭城內一直沒有多動土木。但畢竟國祚賴祖社,既然已經立了楚國政權,這宗廟社廟還是一定要建的。因此早在前年,彭城內就建起了楚國宗廟,依時祭拜。祖社建起之後,力行節儉的熊心也就再沒有大建其他建築了。
近一年多來項羽劉邦兩支楚軍分兵出戰,雖然基本都是以戰養戰,因地收兵收糧,從未向他這個懷王張過口求過援,但據劉涌所知,熊心也一直不敢妄作花銷,錢糧都存著,以備不時。直到今年三月份,彭城內突然來了一隊軍士,只對司徒和工尹告知了一下項王要建霸王宮,便兀自購地拆遷,開始大興土木了。
如此大規模的建設,城中大夫們卻都絲毫不知來頭,驚疑不已,詢問方知是項羽的安排,花銷的估計也都是從咸陽宮裡搶來的珠玉珍寶,這些珠玉珍寶根本沒有經過義帝的簿庫,看來項羽也沒打算以後把這些戰利品再上交給他這個義帝。
就這樣叮叮噹噹建了兩個多月,宮殿已初具形制,但距離造好顯然還要一段時間。然而霸王宮雖未成,項家的西楚宗廟卻是已經完工,與之前熊心建起來的故楚祖廟成了分庭抗禮之勢。
莫看祭祖一事只是個儀式,在秦漢之際乃至整個封建時代,祭哪個祖可是非常重要的。
如果項羽的軍隊去祭楚廟,那麼至少名義上,這支大軍仍是故楚軍隊,也就是說,仍然是義帝的軍隊,這在把名份看得極重的項羽看來,怕是不能接受。劉涌心如明鏡,項羽應該早有打算,楚廟是不會去祭了。剛才禮官報流程的時候項羽沒有吱聲,只是不想一下子捅破這一層而己。
畢竟,對義帝再不敬,也只是針對義帝一個人,但公然不拜楚廟,卻與目前彭城,或者說西楚上上下下諸多官吏百姓都有關係,項羽需要先控制彭城全局之後,再行安排。
所以,他讓鍾離昧帶的話裡面,還著意提到了要重要官員到場。
如果不出問題,這所謂的「敘一敘」,就是項羽收回楚國行政大權,變楚國行政機構為西楚朝廷的時候。
劉涌心中嘿了一下,暗道項羽果然不似後世評書中描述的那麼毫無政治頭腦。沉吟一下,緩緩對鍾離昧說:「今ri祭祖是禮制的要求,項王更改,怕有不祥,如果……義帝執意要今ri完成祭祖呢?」
鍾離昧頷首道:「項王觀軍情,今ri軍隊確實疲累,不敢過勞,以免嘩軍,如果義帝不同意,項王只好告罪,有所不受,攜軍先回城中項氏府上待罪了。」
劉涌暗嘆,鍾離昧好會說話,把個硬話說得這麼軟沓漂亮。嘩軍?要造反么?急著回項府,項羽有這麼思家心切么?那千古傳誦的虞姬也不知是在他項羽軍中,還是在那項氏府中,如果在府中一直沒有隨軍,豈不是活守了兩年的寡?
劉涌掐斷自己思接萬里的惡趣味,對鍾離昧笑笑,拱手說:「將軍稍候,待在下稟過義帝,再來回報。」
繼而驅馬向熊心車輦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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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涌騎馬跟在熊心車輦窗畔,向熊心報了適才鍾離昧的說法。
熊心沒有說話,只是在車內坐著,眼睛微眯,向前直視。
劉涌也心下暗嘆,設身處地替熊心想想,這個義帝著實是完全劣勢,剩下的ri子里只有屈辱。同時也扼腕,這熊心為什麼貪戀著彭城這點繁華,而不早一點離開。想那項羽確定自己為西楚霸王,宣告要定都彭城的時候還是在二月,天下軍兵都聚於關中,項羽還忙於應付各方,分封諸侯,無暇東顧,熊心若能那個時候便遠遁他處,雖是凄涼一點,但彭城早已不是自己能固守的地方,出了彭城天高地闊,自己義帝身份猶在,再使些手段,亂世之中,難保不會有些忠義之士陪伴左右,也許還可以保自己故楚一份基業,徐圖將來。如今項羽大軍返程,彭城便如同一個牢籠,熊心完全被動,之後項羽逼他出城是假,要殺他於途中是真。雖然歷來大家都認為項羽逼迫義帝離開彭城繼而擊殺是個昏招,不如後世曹cāo挾天子以令諸侯聰明,但對熊心來說,命只有一條,一死萬事休了。
當然自己這想法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真的出了彭城,以項王之勢,想有所為,可能也只是想想。
劉涌自忖既然穿越過來了,如果想穿得敬業點,保自己小命,就應該趕緊找個機會,跳出義帝府這個火坑,以免落個陪葬的下場。
可是又該向哪裡去?
與項羽劉邦爭鼎天下?扯麵大旗起來玩個秦末三國?劉涌一則有著清醒的自我認識,恐怕沒這本事;二則統馭天下這種勞神費力的事,也實在不符合劉涌舒服過ri子的宏願。
那就學學傳說中項羽的乾爹項少龍,去傍個大人物,跟著升官發財?那麼……
傍項羽?地球人都知道,項羽是跟不得的,韓信和范增就是例子,如果運氣好沒被項羽氣死,最好的結局也得是在烏江邊作了烈士。而且劉涌剛剛還意氣用事,頂撞了項羽,若是投靠,前程堪憂。
劉邦?這倒是個真命天子,史上記得明白。按說去追隨劉邦應該大體上沒錯。但劉涌不免要思量,自己的穿越會不會是變數,有很多穿越前輩都有逆天改命的能力,要麼興秦要麼興楚,萬一自己撞上一個,那以前讀的那些史書不是都是廢的?
哪怕歷史沒變動,但如果自己幫不到劉邦,劉邦自然不會願意養他,而萬一他不小心幫忙幫得大了……劉邦殺功臣那也是有了名的。
劉涌正專註於患得患失,忽然聽到熊心開口,語音端正清晰,一張嘴溜出一串官名來:「你就去通知,撤銷今ri的祭祖,宣令尹、國老、廷理、司徒、莠尹、左史、太卜……和相應職位上的所有副職,都到府上敘話。前ri左徒張大人,工尹李大人辭官還鄉,就讓他們的屬官各來兩個吧。」
劉涌稍稍愣下,這些楚國古怪難明的官職名稱讓他發矇,熊心一口氣說了十餘個正職,如果再加上副手,足有四十餘人。劉涌對秦漢歷史尚算了解,但畢竟史上對熊心這個朝廷的記載不多,劉涌能記得起的不過陳嬰呂臣幾人而已。好在有之前劉涌的記憶在,倒還不至於兩眼一摸黑。當下開始一一對照熊心所說的官名,回憶相應的人物。
熊心所說的這些人也確實都是目前彭城楚廷有管理實權的人,都是朝中某一利益團體的代表,各部相掣肘,正副之間也多有制衡,這些人的態度,已經足以反映整個楚國政治機構的態度。
近一個月來,項羽還沒返回彭城,彭城官員之間已是風吹草飛,劉涌本尊身在城中,自然也有耳聞。彭城朝廷歸屬的話題成了熱門焦點。有人說項王一返城就會驅逐義帝離開;又有說法稱項王有心讓義帝留駐彭城以顯尊帝之意,已經把廣陵一處臨江之地取名江都,打算自己定都江都,還派人去江都考察了,彭城以後仍會是義帝的;更有憤青說項王將與義帝一起在彭城,彭城今後既是didu又是王城,將成為天下中心,義帝霸王相扶持,天下莫敢直視也,云云。
那時沒有記者招待會,項羽回來,熊心仍在,高層心裡到底怎麼想,官員和老百姓都不清楚,只能猜。
但有些看得清楚的人,已經開始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