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不安穩
少年並不消瘦,上半身精壯,肌肉線條流暢,透著強而有力的蒼勁。
身上的傷卻一點不少,有陳年的疤痕,也有尚未癒合的新傷。
陸照常不是第一次看了,但每次看還是忍不住絮叨幾句:「年輕人,這麼拚命做什麼。」
沈晏垂眸道:「戰場之上,自當竭盡全力。」
「是,」陸照常白他一眼,「盡全力,盡全力還能讓晚兒替你擋傷。」
沈晏一滯。
為了陸晚的閨譽,這件事並沒有流傳出去。
但面對陸家父母,沈晏還是選擇了一五一十地據實相告。
他理虧,沉默不語。
見沈晏不說話了,陸照常又重重哼了聲。
手下稍一使勁,藥粉撒在泛紅的傷口處,火辣辣的疼。
他悄悄瞥了眼沈晏,發現沈晏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說不出是滿意還是不滿意,陸照常彆扭地放輕了力度。
「我說阿晏啊,」片刻后,陸照常還是忍不住開口,「伯父也不是怪你。」
「只是我們家晚兒,從小被我嬌慣壞了,受不得一點疼的。」
提起這個,難免想起陸晚被抱回來的時候鮮血淋漓的模樣。
陸照常眼眶微紅,「我就這麼一個女兒,這輩子沒什麼指望,就希望你能好好待她。」
「她喜歡你命都不要了,說句不好聽的,你再這麼拼下去,要是哪天走了,我們晚兒要怎麼活。」
聽著陸照常略帶哽咽的話,沈晏斂眸。
他通常很清醒,不會去想太多的事。
因為覺得很麻煩。
對他而言,只要手中有劍,就能勝過千軍萬馬。
但在這一刻,沈晏的腦海里難得地模糊冗亂起來。
一邊是陸照常殷切的話語,一邊又是陸晚和那個所謂系統的東西的對話。
她當真喜歡他嗎?
不。
她的心聲很清楚,她甚至覺得他沒有一處比得上步聞歌。
但……
沈晏微微一頓。
他想起了那天晚上,朦朧的夜雨中,她撲到他的懷裡,實實在在地為他擋了一劍。
陸照常說陸晚從小嬌慣,一點疼都受不得。
沈晏知道,他見過。
小時候他娘親讓他帶著陸晚去玩,他不喜歡這種嬌滴滴地小妹妹,飛快跑開將陸晚丟在身後。
小姑娘為了追他,撲騰著小短腿可憐巴巴地喊:「阿晏哥哥,你等等我!」
她跑得急了,沒出多遠就摔了一跤。
細白的手心被地上的粗糲的小石子擦破了皮,泛起淡淡的紅。
沈晏就看著小姑娘癟著嘴,眼裡迅速湧上了滾燙的淚花。
「有這麼疼嗎?」當時的沈晏質疑道。
她也不起來,就坐在地上,委屈地舉起手心給他看。
「紅了!」小陸晚啪嗒啪嗒地掉眼淚,「都擦破皮了!」
笨蛋。
當初擦破皮都能紅了眼,怎麼就有勇氣站在他面前。
等陸照常給沈晏換好葯后,沈晏開口道:「伯父,我有事跟您商量。」仟韆仦哾
衛明堂當時雖然蒙著面,但在交手之間,沈晏還是捕捉到了一點蛛絲馬跡。
他很聰明,很快猜到綁架陸晚的目的是什麼。
「這次離州城,我想帶陸晚一同前往。」
陸照常:?
他的第一反應,這個兔崽子在說什麼豬話?
第二反應就是,剛剛給沈晏換的葯怎麼不是毒藥!
害他姑娘受了傷,現在還這麼正大光明地告訴他,要帶他女兒跋山涉水地去那鬧匪患的地方。
陸照常氣笑了,「阿晏,你說什麼?」
沈晏不急不緩地將他的猜測說了出來。
衛明堂雖然這次也要跟著去離州城,但京城裡可還有他的親弟弟,還有他的心腹手下。
如果他們對陸晚再動手呢?
那時候,恐怕就不會像上次那般幸運了。
聽完他的話后,陸照常沉默下來。
他知道沈晏說的都是實話,更知道憑他們陸府根本沒辦法抵抗幾個王爺的勢力。
煩。
正是因為是實話,所以更加覺得不爽。
陸照常心裡深深嘆息,也就是晚兒那個傻姑娘小時候一眼就看中了沈晏,這麼多年來都痴心不改。
不然,他才不想讓陸晚淌這趟渾水。
陸照常抬頭。
沈晏也在認真地看著他。
少年眉眼鋒銳,極艷極冷,像把剛剛出鞘的利劍,鋒芒迫得人微微眯眼。
還真是長大了。陸照常搖了搖頭,嘆息道:「罷了,隨你們年輕人怎麼做吧。晚兒若是同意……」
他還沒說完就自己先笑了。
晚兒那傻姑娘,怎麼可能不同意。
-
誠如陸照常所想。
他的倒霉姑娘陸晚,在聽沈晏說會帶她去離州城的時候,忙不迭地點頭答應。
這地方好啊,是個重要的劇情點。
當然更重要的是,陸晚現在也有點怕,下意識地想待在很有安全感的小反派身邊。
她想了想,小聲問:「芸芸能不能一起去?」
問完覺得這句話氣勢弱了些,又補上一句:「她若是不去,我也不去。」
可以,很造作,很陸晚。
沈晏本來就打算帶上沈芸,點頭應允:「嗯。」
陸晚暗暗竊喜,裝作不經意地問:「步世子也會一起去嗎?」
沈晏盯著她,漠聲道:「不。」
陸晚垂頭喪氣地「哦」了聲。
可惡,步聞歌怎麼這麼不爭氣,他不去,又少了個和沈芸接觸的機會。
「見不到他,你很失望?」沈晏眯起眼問。
陸晚忍不住在心裡和系統吐槽。
——「統統,你聽聽他問的這是什麼話?失望?何止是失望!我簡直傷心難過悲痛欲絕!」
——[宿主,摸摸頭,以後還會有機會噠。]
沈晏呼吸沉了一分。
他這幾日都沒聽見陸晚的心聲,突然聽見,很好,還不如沒聽見。
陸晚朝他揚起甜膩膩的笑容,頰邊的小晚渦若隱若現,「當然沒有了,只要能夠和阿晏哥哥在一起就好。」
沈晏看了她一眼。
嘖,口蜜腹劍。
好像永遠是這樣,記憶里,她總是羞澀又大膽地表露著對他的情意。像一團烈火,不燒到他的心底不罷休。
可惜都是假的。
他抿了抿唇,道:「好好休息,我明日來接你。」
陸晚乖巧點頭,「好。」
她輕輕拉住他的袖子,像是確認什麼,眨巴著眼:「一定要來呀。」
「嗯,」沈晏應聲,「一定。」
……
……
陸晚跟陸父陸母告別。
陸家父母哭天喊地地抱住失寶貴女兒,陸晚也跟著擠出了幾滴眼淚。
這事也是為了陸晚的安全,不得已而為之。
所以他們雖然腫著眼,卻沒阻攔。
只在陸晚要離開的時候,依依不捨地站在門口看了許久。
陸晚也忍不住紅了眼眶。這些年來,陸家父母對她是真的疼愛,比沈狗好多了!
走的時候又下起了雨。
陸晚站在屋檐下,看著有人自遠方緩步行來。
一身玄衣的年輕郎君,執著傘停在她面前。
墨發如錦隨意地垂在他的肩側,傘下露出一截弧度優美的下巴,清瘦,蒼白。
他手腕輕抬,視線跟著抬起。
正和台階上的少女對上。
墨黑如玉的眸子里清凌凌的,什麼情緒也看不出來。
「來。」沈晏道。
陸晚燦然一笑,擠進了他的傘下。
生動又強勢地,擠進了他的世界。
-
離州城並不偏遠,但也絕對算不得繁榮地帶。
因為特殊的地理位置,很容易受到澇災侵害。在出了山匪之患后,更是荒蕪了幾分。
要進離州城,就要越過一片山林。
在這山林之中,正是被一堆閑人佔了山頭,干起了殺人放火的勾當。
最開始都只是搶些金銀財寶,後來山上來了個以前軍隊里的人,爬上了二當家的位置。
大當家死了以後,山上全然由二當家把控。
二當家來了以後,乾脆將這群散兵游勇,當成兵來訓練,並且帶著山匪做了幾票大的。
離州山匪的名聲漸漸打了出去。
名聲越來越大,想要加入他們的人就越來越多。
到最後,甚至快成了一支小有規模的軍隊,一個山頭都快裝不下了。
人多了,吃飯的嘴也多了。
只是在山路上劫些過路人,已經不能滿足他們的胃口。
離州山匪慢慢把目光放在了大戶人家和一些走鏢的鏢隊上。
他們做事狠辣,出手極為乾脆,不見血不回,不只是要財,更要趕盡殺絕才行。
這是二當家教給他們的——斬草就要除根。
因為這血腥的手段,離州山匪漸漸成了離州城的噩夢,兇惡之名甚至可止小兒夜啼。
朝廷也想過治理匪患,可一來這群人人數眾多,行蹤狡猾,不好下手。二來,離州山匪氣勢囂張,行事陰毒,竟然將派來離州城的幾個將軍都殘忍殺害了。
因為這事,軍隊的氣勢大受打擊,讓離州山匪更加肆無忌憚。
在連續死了三任駐城將軍以後,朝廷終於震怒,派來了三王爺衛明堂,以及沈晏。
沈晏,未及弱冠之齡,卻在軍隊中擁有絕對的號召力。
他十三歲開始入軍營,從一個最普通的小兵開始做起,一步一步,踏過屍山血海。
萬軍叢中取敵首級,打贏過數次以少勝多,堪稱奇迹的仗。
他是大雍的少年戰神,也是軍中不滅的神話。
所以,衛明堂才會如此忌憚沈晏。
這一趟路,註定不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