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徑山瓊英(4)
天又陰沉了些,荀子卿離開寬闊的露台,只覺霧氣多了變化,稀薄的白煙夾在流淌的霧帶里,嗅起來有些似發苦的枯草,縷縷令人昏沉。
他捻了口訣定神,快步拾階上到竹屋反倒霧散,繡球花木掛著雨露,一眼望去竹青氣清。院門大敞,不見佐星野的身影,唯有屋內傳來悉索之聲。
他警惕走進,只見地上摞了些書簿捲軸,書架被搬開,有個人影在旁摸索著什麼。
「何人在此鬼祟?」荀子卿摸上劍柄。
那人影僵了僵,慌忙從書架后探出一張眉目乾淨的朝氣臉孔:「師叔,是我!」繼而站出來,露出滿身的塵灰和系了一半的袖子。
見是佐師侄,荀子卿稍鬆了口氣:「你在此作什麼?」看了眼四周,又道,「方才有古怪的氣味,這裡倒無礙。」
「氣味?沒有啊。」佐星野忙得臉蛋紅撲撲,拍了拍書架興奮地朝他道,「我找到了,師叔快來看。」
他讓開身位,只見書架后又疊了一個落灰的舊書架。荀子卿搬至此處時未曾留心,眼下挪開了地方,一個褐色的圓盤從剝離的牆面里露出來、嵌在屋后的山體上。圓盤臉盤大,盤心刻了蓮花陰陽紋,四周大大小小篆了幾圈符號與字,皆成同心圓彼此嵌套。
荀子卿驚異於此,緩緩走近看了數眼,又狐疑地朝師侄道:「你……為何要找這個?」
佐星野立時警惕地瞧了眼四周,接著拘謹附耳。
原來,他與駱姑娘攀談后熟絡了,還頻頻提起要答謝她的手巾。駱姑娘不知有心還是無意,便同他說起早前的傳聞。
她兒時還沒離開小鎮,茶莊還是個富戶所有,不僅出產茶葉,還藏了稀奇古怪的東西。聽說當時的茶莊主人好機關術數,此處還有密道、以機關封口,裡頭有金銀也有珠玉。金銀易見,珠玉卻不知何狀,她眼下有幸在茶莊住著,若能見一見、開開眼界,倒也能解悶。
聽他將所聞說了個大概,荀子卿瞠目:「這麼說,你接近駱姑娘是為了套話?」
「我看她寬慰我也是不懷好意哩。」佐星野眼巴巴承認,「她一個人找多慢,不介意多個『幫手"嘛。」
「你……」荀子卿斟酌字句,再道,「你修為尚淺,須得小心。」
佐星野一愣,知錯而嘆:「我知道和她互相利用我還不夠格,但是師叔,我本來也沒想知道太多。但她主動說這些、還說得那般詳細,連機關是圓是方、藏在水邊多少步都知道,可見出了什麼事急著要。起先我只隨便幫著找找,現在她人跑了,怕是有了目標?萬一這東西很重要、是會為禍一方的呢?」
他目光灼灼一片無畏赤子心,荀子卿沉默片刻,轉而問:「你找到的入口是這個?」
「嗯!我從水邊丈量好幾十次才定了幾個貼山的位置,要不是後來柏大夫從天工閣里搜出圖紙,看到這竹屋后建的,我也想不到這兒。看樣子,還沒被人動過。」佐星野燦爛笑開,望了眼圓盤又犯了難,「但是這個東西,我……」
駱姑娘口中的圓形機關竟然是個金屬羅盤,上邊的鳥蟲篆他似懂非懂,滿頭大汗竟是解不出急的。
荀子卿伸手扣了扣盤,聽出背後的關卡聲響,忽然道:「起硝煙的那年,你似乎還小?」
佐星野想了想,遲疑著點頭:「大概吧?有個四,能背經文了。」
「術數可曾學?」
「……呃,後來有學。」
那便是連年戰亂,後邊沒有機會好好學到道家三式。荀子卿幾不可聞一聲嘆,緩緩道:「你不該問我,你楚師公才是奇門遁甲箇中好手。」
佐星野一愣,接著倒抽一口氣:「師公居然會這個?」
「他功課都很好。」荀子卿淡淡提了一句,邊轉動其中一個圓環,邊認真道,「這不是普通機關,羅盤千變萬化,總不離陰陽、八卦、生肖、時辰與方位,陰陽盤多用於卜卦與測算,除此還有八門、九星、八神等。我非此等玄奧門下的生徒,也不善風水卦象,只能看出這活盤放於此處是作鎖用,這些凹槽應是指位機關處。」
佐星野尚未修到此處,也認得這個每個圈都能轉的叫活盤,此刻聽荀師叔講起細節,頓覺得稀奇萬分,順著他修長的指頭看過去,果真見幾處凹陷的方框對應著字。
「陰盤起局有三法,若不知時辰,可從方位照二十四山向而起。」
佐星野邊津津有味聽,又暗暗吃驚,自己那個不修邊幅的師公居然不止會喝酒耍劍。
荀子卿卻犯了難,尋常機關按序可解,羅盤作鎖不知要素如何起局?
不過若是老主人愛好,應不會太繁瑣。他看此處貼山傍水,重將地盤的分支「坎」與「艮」轉至羅盤表面所對應的凹陷處,聽得機關一聲清脆響,居然卡出一環正解,鬆開同心盤,後頭的金屬機關也跟著轉回原位。
佐星野見他面露一絲欣喜,跟著高興道:「師叔,是不是解開啦?」
荀子卿搖頭:「我為了聽聲。」
捉得正確卡住的那一下聲響,便能試錯。佐星野不解其意,見天色暗沉,就點了燈盞過來照。
荀子卿反闔上雙眸,凝神屏息一圈圈轉,偶然問起駱姑娘是否又說年齡、生辰和其他有用的線索。
佐星野始終搖頭,既幫不上忙,便始終提著油燈照明。燈火映著荀師叔斂去神色的恬淡容顏,雙睫投出長長的陰影,除了羅盤關卡的轉動聲幾乎聽不到他呼吸。
天迅速暗了,零星細雨時不時飄進屋內。荀子卿花了很長時間才對準那一圈時辰,而後往前推了十餘年得出了天干地支,如若再按照生死門來測或許能解決其餘。
佐星野冷不防打了個噴嚏,膝蓋一彎撞了下書架,手裡的燈劇烈搖晃著穩住。
荀子卿赫然張眼,佐星野忙張口欲道歉,卻聽他輕聲道:
「別出聲。」
佐星野點點頭,怕擾了師叔就這麼靠在邊上待了一會兒,聽敞開的竹屋門被風卷著十分惱人,便悄悄摸過去想關門,誰知剛站起來便給荀子卿抬手攥住衣角。
「別出聲。」他快速重複了一邊,指尖扣著羅盤又轉了半圈,輕聲再道,「有人。」
佐星野愣了愣,旋即汗毛倒豎,警惕地盯著四周,攥著那盞燈大氣不敢出。
他先前到底鬧了動靜,未及熄燈就給人發現,幾個人影赫然闖入,見他身邊有燈便欣然撲過來。
佐星野退無可退,將手上的燈往前一送,眼睛一閉,右手運氣推了個九轉。
打頭的猝不及防挨了一下,像風箏一樣摔出去。
「怎麼回事?」
「他們怎麼還能動?」
聽到他們對話,佐星野不明所以地張眼,趁機緩過勁撂了燈盞,從背後拔出佩劍。
對方似乎用了彎刀一類的武器,來人四個,清一色著了玄黑勁裝、蒙了臉,手法靈巧不像西域來的明教徒,使出的招式更為飄忽詭異。小道士甚少實戰也有些慌張,硬擋了幾招就有些吃力,垂下發酸的手腕又見刀刃迎面而來,不得不退後一步念口訣。可惜使出行盡氣勁不足,才定了一瞬就失效。
他更慌了,手足無措間彎腰想躲,冷不防從身後傳來一股氣勁,貼著他的身側打出一招,點住來人的手腕直接扣到地下。
「落氣場,三才化生。」荀子卿在他背後簡短出聲。
佐星野心裡一個踏實,忽然就有了底氣,這才想起要鋪氣場,又依言調轉劍尖劈下氣勁,待調轉內息,煞有介事念了一長串口訣,在身前畫出一個劍域是為六合獨尊。
比起楚瀟,佐星野的招式沒那麼大威力和壓迫感。但正統技法他有認真練,眼下使出來直削了對方鞋襪衣袂,還順勢擊了幾處穴位。對方吃痛,收了招式在能動的第一時刻知難而退。
佐星野小小欣喜了下,幾乎同時,聽得荀子卿手下的羅盤「咔擦」一聲響,接著從牆面上又凹陷一處。荀師叔眼疾手快,扣住那處機關逆向一轉,塗勻的牆面便從羅盤邊上緩緩裂開,赫然露出一條門縫。
荀子卿未曾細看便轉身,拔出佩劍不慌不忙對上迎面而來的刀刃。
原是始終躲在最後的人動了,一招擊左,二招翻飛,三招幾乎探出了此人的功夫像之前來竹屋的那位。
荀子卿驀然醒悟,那人先前也是來找書架,故而當時他並非有了幻覺。來者為真,那麼來竹林的那些怕也是真的。
他尚想不透為何早前那人會成了柏師弟,手裡的劍猶豫片刻,遞出一招利落的大道無術只運了一半氣。
那人迎面自然不是他的對手,此刻瞅准機會再揮下刀刃,手勢落下打出一招三枚暗器,單手架開道長的劍,讓暗器朝佐星野的方向去。
「快躲!」荀子卿轉身擊落兩枚,剩下只得出聲提醒。
佐星野正探頭探腦往黑洞洞的門裡看,聞言連忙躲避,就近推了推牆面,撐起一個坐忘口訣,直接躲進了門裡。
暗器威力不大,他躲閃不難,誰知門后是空的,他一腳踩空,當即喊出了聲:「師叔——!」
荀子卿變了臉色,使出遒勁氣勁直接將那人的手腕定死,又擊退來犯者二三,轉身去拉佐師侄。
佐星野直接掉了進去,他堪堪撈到人也失了重心,防不住背後接踵而至的殺招,乾脆腳跟一點將門闔上。
機關開合迅速轉回原狀,呼嘯跟來的兵刃直接砍到了機關上,只聽「叮噹」幾聲脆響將羅盤砸出了裂痕。
「兔崽子,這裡也敢來?」
院中一聲大喝,接著被風吹得又半掩的門洞開,楚瀟提著劍闖進來,蓄了劍氣直接照臉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