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滑頭姦細
柳如海是花花大夫,和王家新太太眉來眼去,這不關她的事。
柳如海還暗暗在南康侯府附近盤了一家茶鋪飯莊兒。
這亦與她無關。
曹夕晚忙著開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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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近幾日出門,先到清涼門附近歪帽兒衚衕毛記炊餅店。毛二狗的親娘在圍裙上抹著手,連忙接著她進門:「曹娘子來了,快進來坐。」
陶碗茶香,竹桿兒撐起的布幔邊角上,片片金陽。
毛大娘是做炊餅的,窗外沿街支起一個小小茶攤子,也賣茶。
「賺什麼錢?曹娘子你知道,我這只是沒虧本罷了。」毛大娘嘆著氣,她便借了毛家茶攤兒,在後屋悄悄見了幾個懂行的藥店夥計,都是上櫃的,撿葯的。
這種夥計,按藥行習慣,入行都要在大藥鋪子里做五年以上的學徒,還要識字、會算,能背出好五六百種的藥名,才算出師。否則撿錯葯、看錯了方子,可是會死人吃官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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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大娘笑眯眯,招呼過客吃茶、吃餅兒,曹夕晚已經說了,她開藥鋪子就讓毛大娘把這茶攤子收了,在藥鋪子里幫著做飯打掃,領一份工錢。毛大娘豈有不願意的:
「曹娘子放心。二狗在驢馬行里,藥鋪子每季到碼頭運藥材都要找他。沒有不識的。他一定能幫著找到可靠夥計。」
毛二狗是外鄉人又是寡婦人家,只賃了清涼門街邊三間屋子,屋子淺,街上有人咳嗽一聲,后屋裡都聽得一清二楚。
毛大娘帶兒子進京城是投奔了親戚,好在,毛二狗在親戚家的驢馬行做工時,認得了為曹夕晚牽馬的趙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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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夕晚一個夥計都沒看中,白帶了契約,她倒也不急。
開鋪子想不賠本兒,她一定要找大藥行里的老夥計。
吃著粗茶坐了會兒,她倒在毛家來往的街坊鄰居里,看中了兩個大姐。
她們皆是勤快又話少嘴緊的中年大姐,知根知底有家小,她想雇一個,天寒后以後給她爹娘做個零工。打掃院子做些活。
她把話放在心裡,閑茶半晌才起身。
毛大娘殷勤送她離開,嘴裡又嫌棄著,「二狗他在衙門裡拿了幾個不值當的錢。還不如出來,跟著曹娘子你做事強。」
曹夕晚笑著,毛大娘當然只是說笑罷了,一來,二狗在衙門,沒人敢欺負孤兒寡婦。二來,毛大娘不知道她曹夕晚以往也在衙門當差。只以為趙媽媽求了她,她求了府里的老爺替二狗安排了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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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來時,例行去了侯府內宅。
家奴們都換了新做的秋襖兒,為的是侯爺成親,全府都做了新衣。丫頭們個個青春正好,似茶花嬌艷,秋冬的寒風彷彿吹不進南康侯府的高門大院。
「曹姐姐來了。」
她笑臉相迎,踏上了總帳房附近的廊道,除了每天勤勞地做進侯府露個臉,她還要去周大管事、連二管事面前問安,到各處奉承幾位內管事媽媽,再與相熟的小姐妹走動走動。m.
最要緊,她早早就往侯夫人房裡打了招呼。說她要回來當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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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消息的日子裡,她閑下來就天天在家裡,早早燒起了暖炕,倚枕看親爹的葯書。
家裡有個親爹是破落大夫,她多少也懂一點。
越看葯書,她就越覺得,柳如海的幾張方子最高明。
房裡擺了幾盆臘梅,綠意欣然,她吃著參茶又謹慎地想,也許是為了治心病,柳如海過去拍拍馬屁,讓新太太開心。
也是醫者仁心。
再說了,她可問了藥費。不算開藥方,他僅是出診一次就收王家二十兩。
他租房子一個月才二兩呢!
——有錢為什麼不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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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日子長了,臘梅花蕊一日復一日地綴滿南康侯府的梅林枝頭,柳大夫還是天天往王家去出診,消息傳來,他甚至還在王家所在的順義坊置產業,他用這十幾天的診金,在王家巷口斜對面的茶酒鋪子里佔了股兒。
她沉吟,不免就懷疑了。
這小子不會是見色起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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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她在侯府里逛,居然見到了王家新太太。
「咦,那是誰?」
遠遠看著,園子一條曲曲彎彎的秋桂蹊徑,背風的暖廳附近桂影落盡,尤有餘香。
樹下一個新綠馬面裙的人影,裊裊婷婷的,病西施的消瘦。但看著舉止從容,一瞅就是官宦書香家的女兒,還頗有三四分美貌。
「那位王太太,是六太太兒時的閨房舊友。娘家姓雷。」老姨奶奶房裡的丫頭素雲正和曹夕晚躲著園子里說話,素雲笑著,附耳小聲,「聽說家裡出了事,如今是酒醋局王太監兒媳婦。閨名叫燕紋。」
「……原來是她。」
果然是她。隔著一池枯荷碧水,她遠遠看著,覺得這樣的女子嫁進太監家,確實委屈了。但誰讓她爹在修孝陵的時候木料帳目出了差錯,坐了大牢?多虧親朋舊友搭救才沒砍腦袋。
她老雷爹子,難免想靠著王太監逃出生天。恐怕還想靠女兒官復原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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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她病了?」曹夕晚在橋頭亭子里坐下。
六太太和王太太手牽手,果然是好友,一起在對岸賞秋、爬假山。
「你也知道?前陣兒是聽說連病了好些日子,我們六太太還怕她是嫁到王家,被搓磨了。再三下貼子要請她過來。」
曹夕陽失笑:「我們六太太,到底是武官家的女兒。」
「莽得不成樣兒!老太太罵她多管別人家的閑事,要惹禍的。好在,我們老姨奶奶倒為她求情。知道她是個心善的人。」
曹夕晚點頭而笑,遠處假山亭子里,六太太劉羽兒胭紅秋襖兒,大紅緞子馬面裙,火燒的一團,玉家新太太雷燕紋,淡綠馬面裙,雪白緞襖兒一角緞帶飄飛,好一位美人兒。新太太她這病,明明都好了?
她倒不方便去六太太房裡,親眼看看王家太太。
畢竟還沒見過侯夫人。
正房裡一直沒動靜,沒叫她當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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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晚,侯夫人給你下馬威呢。」連素雲送她出府時,都悄悄和她嘀咕,「再等幾天,你再去求求侯爺。」
「誰說不是?」她笑嘻嘻,心裡倒早有準備。
她只尋思著,怎麼讓侯夫人高興了,把回春堂的名醫馮大夫讓給她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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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下馬威的曹夕晚,連著日子,被投閑置散,無從討好侯夫人挖走名醫。
她蹲在自家院門邊,用心在挖土,種藥材。
突聽得巷中驢兒蹄響,鸞鈴鐺鐺。
應該是那頭大花驢兒又馱著他回來,她上半身一歪,眼神就從門縫瞅過去,正看到他下了驢,過來敲門。
咦,她已經有好幾天沒理會這小子。
他來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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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跳了起來,跑開幾步,一想這小子能聽到。索性不裝了。她從門縫裡瞅著柳如海。
他背著診箱,手裡提著食盒子,她一嗅就知道又是送了誠福寺的素麵。
她打開門,板臉:「不吃。」
柳如海把食盒一收,含笑看她:「曹娘子有幾日沒出門,身子可還好?」
她懶得廢話,順手關門。
他的手一抬,她停住,用眼神覷他。
他笑著:「誠福寺里,那個孩子的病好了。我今日去看了。」
「……你在誠福寺山下盤了個小田莊子,三四家佃戶,我也去看了。」她皮笑肉不笑,「新丫頭很靈俐。」
他微愕。她關門暗想,這小子的心思,她看明白了。
似他這樣出工不出力的姦細在京城挺多的。
她關門,從袖子里取出毛二狗留在門縫裡的消息紙條兒。
錦衣衛分管千戶給柳如海這個細作劃了個「丁」字,寫在了紙條兒上,就是最末一等的密諜。倒不是說這小子沒本事,但這人不用太防備。
宋成明的規矩是,不重要的事兒隨便,但大事、大消息半點不漏。
密諜圈裡也有滑頭鬼,一見錦衣衛把京城圍成鐵桶的這局面,便騙了上司的錢在京城花天酒地。到時候花錢買幾個不要緊的消息帶回去交差。反正山高皇帝遠的。
姦細們只要客客氣氣,不得罪錦衣衛,就行了。
似柳如海這樣,明明是來京城潛伏,還暗地裡置產業、找相好、買丫頭的滑頭姦細,她也見多了。
她是從不為難,這樣識趣的同行。
連聖人都說,有恆產者有恆心,有點小產業,小富即安就不鬧騰。
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把紙條兒撕碎,嚼吃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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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海看著曹家緊閉的烏漆門。她心情不大好,一直都未能進侯府里當差。她也許應該再花五百兩,讓他陪著說說話才行。
他低頭看看從誠福寺帶過來的素麵食盒子,本以為她會喜歡。
他提回家,自己吃了。素麵里有雞菇、山藥、首烏好幾樣藥材。麵條里摻了喬麥,苦中帶著甜意。
他並不愛吃這面,但她若是喜歡吃這素麵,自然是她身子虛弱,不知不覺就愛吃,因這幾味藥材於她身體有益。